（三十二）
那人蜷着身子窩在被中，他臉色蒼白，眉毛微皺着，手裡抱着枕頭，面朝着電腦，屏幕上的畫面已然靜止。韓易文推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反手把門關上，放下鑰匙，韓易文走過去，立在那人身邊好一會，終於嘆了口氣。他弓下腰來，把手放到那人身上輕輕拍了拍，叫道：“夏夜，夏夜……”
“唔——”被中的人原本就睡得不深，經他一叫，頓時醒了過來。“韓易文？”他擦着眼睛，自被中坐起，問道。
“恩。”
“你？”
“忘了嗎？你那日給我的備用鑰匙，我用這個開的門。”
“呵呵。”
韓易文忽然想起現在應該晚餐時間已經過去了，便問：“你的同屋呢？”
“哦，和女朋友約會去了。”
“那你吃飯沒？”
“啊？沒。”
“果然。”
“啊？”
“你同屋說的，說你一個人的時候通常是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才記得吃飯。”韓易文說，聲音裡帶着怒氣，“你嫌自己的腸胃太好嗎？”
“……”那人低頭不語。
“換好衣服，去吃飯吧。”韓易文站起來，坐到了一邊。那人起身，拿起一旁疊的整齊的衣服朝浴室走去。韓易文一直看着那瘦長的身體走進去，然後起身掏出手機走到了陽臺上。
“你好，我是韓森。”
“爸爸，是我。”
“小文？”
“恩。”
“票買好了？你這次在那呆得夠久了。”
“爸爸，我想再呆一段時間。”
“哦？你姥姥讓你留下來？”
“不是。但是請允許我，再呆在這一段時間。”
“……”
電話那頭長時間的沉默下來，就在韓易文以爲對方要掛機的時候，那人的聲音緩緩的在他耳邊響起——
“找到他了吧？你。”
“您果然已經知道了。”
“……”
“無論如何，我要再留一段時間。”
“想不到那麼多年了你還是執着於他。”
“對不起。”
“我只有你一個兒子。”
“……對不起。”
“你們不可能的。”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我不會讓他和你在一起。”
“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了。”
“好……好，你好……哼，我養的好兒子啊。”
“爸爸。”
“你執意如此嗎？”
“我要和他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罷了罷了，既然如此，如果明天不回來的話，就不要回來了。算我白養了一個兒子罷……”
“爸爸……”
“啪”！電話那頭掛斷了，韓易文握着手機愣在那兒，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韓易文，韓易文？”是夏夜的聲音。
韓易文連忙整了整情緒轉過身，朝夏夜笑了笑，“去吃飯吧。”他說。
“韓易文，你有心事。”看着桌子對面一直沉默的人，我終於忍不住說道。他不知道，我其實聽到了先前他在陽臺的那通電話。
“夏夜。”
“恩？”
“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我一驚，手中的筷子不自覺的一抖，垂下眼簾，我該如何回答他呢？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我在內心苦笑，這一月的相處，面對這個從小就熟悉的人，我想更多的是依賴吧，若是用一個貼切的詞來形容的話，應該說是“重要的人”吧。但是，我是個很快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的人，關係？我能怎麼回答？又該如何回答呢？
“呵呵，我知道。”韓易文苦笑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苦笑，這個人的臉，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平靜無波的。看着那人竭力隱藏痛苦的表情，我心念一動，一個決定浮上來，讓他來選擇吧，我始終是那麼自私。可是……反正是包間，外面聽不到，說也無妨吧。
“韓易文。”
“？”他擡起眼來看着我。
“我想告訴你一些事，一些可能你不會相信的但是真正存在的事。”
“……”
“宇宙很大，也很神奇，所以，那裡面存在了不知多少空間也說不定。”吸了口氣，我繼續說道，“我，不，還有最初的那個夏夜，我們的靈魂都來自另一個世界，就是說我們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擡起頭，對上那雙驚愕的眸子，我歉然一笑，續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還是要說。我和那個夏夜，我們兩個其實爲同一人的靈魂所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只是這被分化的兩個靈魂擁有着不同的記憶，他有着包括另一個世界的記憶，而我，卻只有原來作爲阮尋宜和進入這具身體後的記憶；我們有着完全相反的性情。這些，都是他告訴我的。其實他並沒有走，而是一直在我的身體裡面。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他以自殺的形式讓作爲阮尋宜的我那一半靈魂進入了夏夜的身體，自己則睡在這身體深處，把身體的支配權讓給我，再由我和這身體慢慢磨合，到最後完全適應。然後……”
“然後……”韓易文喃喃地跟着我念。
“然後是靈魂體的融合。他的融入我的，便由他來決定去留——留在這，或是回到過去。我融入他的，便由我來決定。他說，只有融合了，纔是完整的，只有融合了，才能回得去。我想，他應該是很想回去吧，在那個世界，他肯定還有什麼牽掛……韓易文？”
“這，是真的？”韓易文看着我，除去鏡片後的眼神讓人看不清楚外，他一臉的平靜。
“恩。”
“……”
“還有，韓易文，”我說，他定定的看着我，“不管是誰融入了誰，被融合的那一個思想和記憶就歸於虛無，也就是等於消失。你應該發現了，最近的我，已經連稍微劇烈的運動都做不了。”
“什麼意思？你……”他惶惑的看着我，我想他可能有點猜到了。
“呵呵，我的靈魂和這具身體的契合度正在減弱。”
“？”
“意思是在這裡我的精神力在減弱，融合已經開始了，我漸漸不能很好的控制這具身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啪”！韓易文的筷子掉到了地上，“這，這是真的？”有些顫抖的聲音，他問。
閉上眼，我答：“恩。”
“爲什麼，要告訴我。”
“因爲不想你後悔。”
“後悔……所以你讓我來選擇？呵呵，夏夜啊，夏夜……”韓易文苦笑着，站起來，走到我身後。我感覺一片熾熱貼在背後，擁住我的手臂緊得幾乎令胸口發痛而窒息。我試着回頭，但纏繞過來的力量卻沒有離開的打算。
“韓……唔……”未出口的話淹沒在脣齒之間，那雙有力的臂膀抓住自己的頭貼吻上來。這是一個霸道卻不失溫柔的吻，溫柔得讓我心酸，我沒有抵抗，任他吻着，順帶着閉上了眼睛。
“讓我陪着你吧，夏夜。”
“……恩。”
就這樣吧，這樣就好。夏淵什麼的，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吧。自私就自私吧，至於將來什麼的也不想去思考了，事情的變數太多，挑一樣眼前最合適的事情去做就行，順着自己的心意來的話，就算最後沒有得到什麼也不至於會讓自己太后悔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