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他戰友家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敲了敲門,一個老大爺走出來,看見上官逸的一霎那,眼眶通紅,直朝屋裡無力嚷着,“山子他媽,你看誰來了。”他的情緒非常激動,邊說邊把我們倆讓進了屋裡。
看樣子他們是準備睡覺了,一位頭髮花白的大娘從裡屋出來,身上披着一件衣服,看到我們身子一震,立馬哭了出來。
誒,這本來是好心來看他們的,怎麼還哭上了。
我有些手足無措的看着他們,想上前去扶,可我跟她們還不認識,這怎麼辦啊。
上官逸這時候鬆開我的手,走過去扶住大娘,“大爺,大娘,這是我媳婦兒,我帶她來看看你們。”
老兩口看了我一眼,大娘也急忙抹了眼淚,走過來拉着我的手說道:“真好,真好的姑娘,瞧我這老婆子,讓你見笑了。”
我搖搖頭,嘴上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是很理解的。上官逸是他們兒子的戰友,如今看到上官逸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心裡難過是正常的。
“這麼晚了,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們做飯。”大娘說着讓大爺招呼我們坐,自己就去了廚房。
我本來想攔着說不用,上官逸卻不着痕跡的拉了我一把,對我搖搖頭。
這是一間磚瓦房,看樣子是近幾年新蓋的,不過屋裡面的裝潢很樸素,左右是臥室,中間是廚房,很符合農村住房的一貫風格。
大爺跟我們聊了一會兒家常,說了一些感謝上官逸的話。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的戰友犧牲後,上官逸一直承擔這兩位老人的贍養費,路途遙遠,他沒時間過來看望,但都會定時寄錢,也會時不時的讓當地的軍隊派人來看看,問問老人有什麼需要的。
以前,我看到的總是他剛毅的一面,要麼就是不苟言笑的訓練士兵,要麼就是全神戒備的在執行任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和善溫情的一面。
大娘做了點麪條,下了兩個荷包蛋,端着碗到我們面前,“鄉下地方,也沒什麼吃的,不過這雞蛋是自己養的雞下的,姑娘你嚐嚐。”
我笑着點點頭,雖然房子修的很好,可我看得出來,這老兩口的生活是很簡樸的。我在她那種殷切的目光中咬了一口雞蛋,慢慢的吞嚥下去後,笑着說道:“大娘,這雞蛋真好吃,我們平時都吃不到,商店裡買的,蛋黃都不是這個顏色。”我小時候也在農村長大的,這些自然都懂。
大娘聽我這麼一說,笑的更開心了,“好吃就多吃點,別的沒有,雞蛋啊,大娘管夠。”
上官逸一邊往嘴裡挑着麪條,一邊誇讚的看了我一眼,我衝他眨了眨眼睛。
大娘的心思我懂,我們倆是突然到訪,他們平時的日子也難,家裡沒什麼好招待的,生怕這點東西我們不愛吃。
雖然說我平時最不喜歡吃的就是麪條,但今天這一大碗我連湯都喝了。
吃了飯,已經十點多,大爺大娘給我們倆鋪了被,好久都沒睡過火炕了。
大娘還找了一套新的行李出來給我們,大紅的顏色,我不禁看愣了,這是……
等老兩口回屋之後,我才悄悄的問上官逸,“這是他們給姚山準備的結婚行李吧?”
上官逸看着那繡着龍鳳呈祥的緞面,久久才點點頭。
..
躺炕上,他摟着我,我們倆都沒了睡意。
如果姚山還在,現在已經結婚生子,老兩口應該是每天都哄孫子,可是現在,也只能相依爲命,在思念中度過。
我想,他們私心裡甚至希望自己早一天離開這個世界,去和他們的兒子團聚。
上官逸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輕聲說道:“今晚委屈你了。”
“不委屈,你忘了,我家也是農村的,我從小也是睡火炕來着,都習慣了。”
“不是這個。”他說。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那是什麼?”
“我說的是麪條,我知道你最不喜歡吃的就是麪條。”
我心裡一驚,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細心,可是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跟他說過我不喜歡吃麪條的事,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吃麪條?”
“用這看。”他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吃麪的次數都能數過來,而且每次都是不得已才吃,還都吃不了幾口。有一次我們去吃火鍋,小雪要了一份面,你一口都沒吃,那時候我就猜,你是不喜歡吃麪條的。今晚你看到麪條的一瞬間的表情,我更能確定,你非常不喜歡。
但是,我真的要謝謝你,山子的媽媽很高興。”
我爲他的觀察入微感到溫暖,往他懷裡靠了靠,感慨般的小聲說道:“爸媽剛去世的時候,生活特別窘迫,我跟嘉樂一起飢一頓飽一頓的,吃的最多就是麪條,不過嘉樂還小,我怕吃傷他,就給他做米飯,我自己吃麪條,因爲麪條最便宜,一包一塊五毛錢的麪條,我能吃兩天。後來,漸漸的吃的胃都酸了,一見到面條都反酸水。”
上官逸靜靜的聽着,抱着我的手臂收緊,他說:“以後,我們家都不吃麪條。”
第二天早上,院子裡的公雞早早的就開始打鳴,我跟上官逸起來洗漱。
大娘正在廚房做飯,看到我們起來了,關切的問:“睡沒睡好?”
我笑着道:“睡得可香了,一覺到天亮。”邊說着邊走到竈臺旁,幫着添火,大娘忙過來攔着說不用,我佯裝不悅的道:“大娘,你這是拿我當外人啊。”
大娘是老實人,聽我這麼一說,尷尬的笑了笑,“行,那你小心點,可別讓煙嗆着。”
“放心吧,我小時候家裡也住在農村,我放學都幫我媽燒火做飯。”
大娘看着我熟練的動作,這才放心。
上官逸則出去了,我看着他在院子裡來回走着,眼光很認真的四處巡視,知道他是想看看家裡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院子有沒有什麼需要修葺的。
不一會兒,大爺進來了,手裡還拎着一隻退好了毛的小雞。
我一看,這是起了個大早,把家裡的雞給殺了。
那之前我跟上官逸聽到的雞叫,不是打鳴,是因爲大爺抓雞啊。
“大娘,大爺,你們這是幹嘛呀。”大爺爲了不打擾我們休息,起早殺了雞,又在下屋退好了毛纔拿進來。下屋就是農村的倉房。
“我們這離鎮子遠,家裡也沒啥東西,這雞是自己養的。”大娘一邊接過大爺手裡的雞,一邊說。
我鼻子一酸,雖然說現在整個國家的農民經濟好了,但是陝北這一塊,爲了保證原生態,而且姚山家的這片土地又比較偏遠,所以生活並不富裕。
老兩口年紀大了,養不了山羊,也只靠這一點口糧地,還有家裡養的小雞小鴨的下點蛋,拿到集市上賣了換錢,維持生計。
這些年上官逸雖然給了他們不少錢,可是我聽說老兩口都沒用,全都幫助山裡的一些孩子上學了。
我咬着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強忍着沒讓自己哭出來。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我看着大娘把那隻原本應該活蹦亂跳的公雞,給下鍋了。
老人家都是一片好意,我也不好這個時候說什麼,那樣就顯得矯情了。
飯菜端上桌,我見上官逸還沒回來,就去院子裡找他,巡了一圈纔看見,他的常服外套搭在下屋的窗框上,挽着袖子,在房頂上呢。
“上官逸,吃飯了。”我喊了他一聲。
他擡起頭居高臨下的看了我一眼,“等一下,馬上就好。”
“你幹什麼呢?”我狐疑的走過去問他。
“這房頂上有一塊地方的坯壞了,要是下雨天一定會漏雨。”他說着已經弄好了,輕鬆一躍,就從房頂跳了下來,“大爺年紀大了,上高危險。”
我衝他比了個大拇指,“這樣的你,還真像個人民子弟兵的樣。”
他拿起外套,看着我道:“什麼叫像,我本來就是。”
我撇撇嘴,“高冷的武神,和平易近人的子弟兵,差別很大好嗎?”
“你打趣我。”上官逸曲起食指在我額頭上敲了一下,“我那是工作需要。”
“我知道,只是現在才發現,你很不一樣,褪去武神的光環,你更像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披着軍裝的武器。”
我不是挖苦,也不是諷刺,說的是一個事實。其實說這些,我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一旦穿上軍裝,就不再屬於自己。所有的選擇都只有一個,就是一切服從命令,等候國家和人民的隨時召喚。
尤其是上官逸他們這樣的特種兵,其實就是一個血肉之軀的武器。
上官逸停下腳步,目光緊緊的盯着我的臉,足足有三四秒,猛地伸手扳着我的後腦勺,不由分說的就吻住了我。
我一愣,急忙推他,“被大爺大娘看見了,多不好。”
他低低的笑了兩聲,牽起我的手,往屋裡走,“吃完飯,我帶你去看信天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