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9昨天
【你曾告訴我,過去的都會過去,只是你的過去,你又真的讓它過去了多少?——沈念漪飯否】
飯桌上的氣氛在徐佳韻的聒噪下,沒有減弱半分熱鬧。
“好漂亮,我們家詩雨,簡直就是遺落人間的仙女啊,難得她來N城,我一定砸鍋賣鐵求票組團去看她。誒,你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捧她的場啊,我是‘詩粉’的會員哦,能拿到贈票,可以給你們一個近距離接觸明星的機會。”徐佳韻絲毫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異樣的沉默,還在一旁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地煽動衆人。
“哼……小韻,你現在還小,就容易被這種所謂的‘大明星’給迷惑,這樣的女人,仗着自己有張漂亮的臉蛋就眼高於頂、趾高氣揚,其實根本沒什麼了不起。佳佳,聽姑姑的話,好好吃飯,別再提她了,看到她就讓人添堵。”許芸飛的笑容瞬間收了起來,竟然對着自己一向疼愛的徐佳韻都拉下了臉。
“王媽,把電視關了吧,吃飯的時候看這種亂七八糟的新聞讓人倒胃口。”就在衆人還在詫異之際,只見許芸飛又低聲開口吩咐。
“是。”王媽一聽,立刻急急跑去關電視機。
“啪。”偌大的液晶電視屏幕頃刻黯淡下去,衆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許芸飛莫名的怨氣,迎合地沉默,就連一向有恃無恐的徐佳韻此刻也感受到了不妙的氣場,訕訕地閉嘴。
整個氣氛就瞬間死寂下來,婆婆異常的反應以及徐梓鎧怪異的神情舉止,讓沉默一旁的沈念漪都盡收眼底,她的心中暗潮洶涌,驀地有一種針刺的感覺,並且那根刺,刺得很深,在心裡某個看不見的地方,缺口無盡地擴大。
餐桌陷入了沉默的尷尬,五人各懷心事,以最快的速度草草吃飯,提早散場。
一場和諧的家宴就在鬱鬱寡歡悶悶不樂的怪異氛圍下劃上了句號。
“阿鎧,你跟我到房間來一趟。”離席之際,許芸飛不容置喙的聲音驀然響起。
“是,媽。”徐梓鎧沉聲應道,滿臉的若有所思。
說着,徐梓鎧就跟着母親默然走開,一語不發,只是任誰都看出了兩人此刻臉色的沉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一個個說走就走,真掃興。”徐佳韻滿臉不解,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無心之施會讓事情變得那樣一發不可收拾。
“還不是你多嘴,瞧你那激動的樣子,害的有人心緒不寧了唄。”楊修樺作爲知情者,似乎話中有話。
“什麼意思啊,我只是單純地在說我的偶像啊,姑姑不喜歡就不喜歡好了,爲什麼一副嫌棄的表情,夏詩雨又沒有得罪他們。不對,我記得表哥以前交過一個表演系的女朋友,難道就是……”徐佳韻恍然大悟,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表情驚詫地向楊修樺求證。
“大小姐,你說話怎麼那麼不經過大腦,走啦,我們去別的地方聊,跟我來。”似乎是顧及到沈念漪在場,楊修樺下意識地捂住了徐佳韻的嘴巴,強行把她帶走。
離開之際,楊修樺默然回頭,輕瞥此時手足無措,面色有幾分蒼白的沈念漪,他的目光和她不經意交匯,莫名閃爍,卻很快躲開,只是加快步伐,迅速離去。
他們皆已散去,只剩沈念漪一人,尷尬而立,深深嘆息。
愣神片刻,她木然地和王媽一起收拾着滿桌殘局,把碗碟依次拿進廚房,心中泛起的漣漪卻在一圈圈不斷擴散。
廚房挨着許芸飛和徐梓鎧談話的房間,雖有着一牆之隔,兩人的聲音還是細細碎碎模模糊糊地透進來。
“阿鎧,不管她現在多少風光無限,你要記住,你和那個女人已經沒有任何的瓜葛了知道嗎?”許芸飛的聲音透着嚴厲。
“媽,我知道,我都說了這件事我已經忘了,你也不用再跟我提了。”徐梓鎧的聲音也有着明顯的慍怒,沉聲打斷了她。
“你知道就好,我當時就知道那個女人不安分,現在還這樣拋頭露面,自以爲有多厲害,其實,哼……”許芸飛的怨責聲還在持續,卻沒了徐梓鎧的回聲。
其實沈念漪並不是刻意偷聽的,只是王媽還在外面收拾,此時的廚房只她一人,獨享安靜,而隔音效果又出奇的不佳,所以他們大致的對話歷歷在旁。
她默然打開了水龍頭,水嘩嘩地流着,四處飛濺。而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也如同這洶涌而出的冷水,冰涼刺骨。
她不可避免地聽到了徐梓鎧和他母親的談話,還有剛纔楊修樺急急攔住徐佳韻幾欲說出的後半句話,一切的一切,心思敏感細膩的她,自然猜出了大概。
雨涵?這個昨晚從徐梓鎧口中不慎迸出來的名字此刻也灌入她混亂的腦子裡,還有今天的夏詩雨,到底這兩個女人,和他有着怎樣千絲萬縷的關係呢?
沈念漪突然感到一陣悲哀,被孤立在秘密的門口,無從進入,想問,卻不知道該如何問。
“少奶奶,水都滿了呀。”不知何時,王媽走了進來,看着悵然若失的沈念漪,急急地提醒,並迅速上前關了水龍頭。
“你去休息吧,這種洗碗的事交給我就好了。”王媽一併順手奪過了她手上的碗和擦洗工具,兀自幹起來,不讓她插手。
沈念漪也不再爭辯,心不在焉地解下了圍裙,慢慢退了出去。
“嫂子,忙完了?”沈念漪剛從廚房出來,迎面就撞上了一個高瘦的男人,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恩。”沈念漪看着眼前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楊修樺,默然應道。
有時候命運真是捉弄人,原本,眼前的這個男子纔是自己的相親對象,甚至有可能成爲自己未來的另一半,只是陰差陽錯,他卻那樣有意或者無心地和自己擦肩而過,而今又以這樣尷尬的身份和她在同一個空間出現。
“關於剛纔……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楊修樺弦外有音,暗有所指地問她。
自從得知徐梓鎧要和沈念漪結婚,楊修樺看她的眼神總是怪怪的,不禁推拒了名正言順做伴郎的機會,甚至在婚禮開始沒多久,就藉着工作在身匆匆離席。
沈念漪面對着讓她雲裡霧裡的楊修樺,自然免不了些許尷尬。
畢竟,兩人曾經是有機會相交的,但是他自己主動放棄了這個機會不是嗎?並且還促成了徐梓鎧和她的不期而遇。
命運,有時候還真是會開玩笑。
“如果他想說,他會告訴我的。”沈念漪雖目光閃爍,卻說得不卑不亢。
“呵,真是傻瓜,明明想知道卻不敢去面對。沒想到沈記者不僅是個居家好女人,而且還有着隱忍的優良美德,看來我表哥還真的找到了一個賢惠的妻子。”楊修樺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她的失落和彷徨在眉眼間盡收他的眼底,心中掠過幾絲異樣的情緒。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這只是最基本的信任。”面對着他的陰陽怪氣,沈念漪固執地反駁,只是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哦……是嗎?有時候,自欺欺人才最可悲。”楊修樺冷淡地笑了,含沙射影地說。
“有人能讓你甘願欺騙自己,也總比一味不信而摧毀彼此的信賴來得要好。”沈念漪亦一邊淡淡地說,一邊避開了他的身軀,徑直朝前走開。
“你等一下,我還有話要問……前不久我聽說那個16歲花季少女自殺的案子,死者家屬的弟弟在法院情緒失控,拿磚頭傷了一名女記者,那個人,就是你吧?”楊修樺大步上前一步,攔住她低聲發問。
因爲他是律師,雖接觸的不是刑事類的案件,但難免也會和記者打交道,所以沈念漪圈子裡的各種新鮮事,自然容易被人捕風捉影地流傳,而這件事,他也早有耳聞。
就在沈念漪還來不及答應,眼前的楊修樺卻突然臉色一變,表情僵持地平視着正前方,她微微詫異,默默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徐梓鎧和許芸飛已經雙雙站在了身後。
“阿樺,你剛纔說什麼?受傷?念漪她因爲工作受傷了?”許芸飛原本不好的臉色此時更加陰沉,目光銳利地掃向她。
“我聽同事說,那次法院的採訪工作中,‘N城日報’一個女記者不慎被受害者家屬一怒之下用磚頭誤傷了,可不就是嫂子嗎。”還未等沈念漪辯駁,楊修樺卻搶先開口,向許芸飛解釋,卻無疑是雪上加霜。
“你說什麼?受傷,還是因爲採訪的時候被砸傷?念漪,你是怎麼回事,當初你在婚前義正言辭地拒絕我爲你安排的政府文職工作,非要堅持做記者,並信誓旦旦保證不會有風險,結果呢?”沈念漪算是撞在槍口上了,許芸飛原本就不甚愉快,此時更是言詞犀利,衝着她不停地喋喋不休。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徐家的媳婦不需要那麼風裡來雨裡去,只要安安分分就好,我給你穩定的工作你不要,現在呢?這次是誤傷,只不定下次還有什麼難以預料的危險事情發生呢?下次萬一你懷孕了,這麼不注意,恐怕怎麼流產都不知道?”
沈念漪知道許芸飛一直都對自己的記者工作極不滿意,在她的認識裡,女人結了婚即使不做家庭主婦,但至少也要從事穩定安順比如教師之類的工作,而不是像她這樣風雨兼程地每天拋頭露面地跑新聞。
她今天的這番話雖然是在氣頭上,但說得未免太過嚴重,讓沈念漪不禁臉色蒼白,不知如何應對。
“媽,這次只是一個意外,我相信小漪下次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請您放心。”看着此刻頷首低頭的沈念漪,徐梓鎧終於沉聲開口,替她解圍。
“是啊,姨媽,表哥也不會願意讓嫂子冒太大的風險的,這次純屬誤傷,只要人安全就好,您也別動氣了。”楊修樺一邊附和地寬慰許芸飛,一邊轉身看向了徐梓鎧,低聲發問:“表哥,嫂子的傷,現在沒什麼大礙了吧?”
像是料到了徐梓鎧對對她受傷一事一無所知,楊修樺此刻的眼神帶着幾絲莫名的挑釁。
徐梓鎧此時目光如炬,扭頭看向不發一語的沈念漪,心中竟沒由來涌上一種異樣的慍怒。
他是他的老公,她卻連被傷這樣的事情都隻字未提。原來,她倒寧願讓外人去關心,卻也要隱瞞着他。
“是的,她沒事了。”徐梓鎧目光如炬,斬釘截鐵地回答說,並下意識攬過她纖弱的肩膀,慢慢收緊了手的力道。
沈念漪身體微顫,慢慢看向徐梓鎧,卻望見了他微沉的神色,以及輕鎖的眉頭,心中不由得涌上慌亂。
“哦,那就好,表哥果然很疼嫂子,讓她恢復得那麼好。”楊修樺陰陽怪氣地迴應了一句,似笑非笑。
“媽,我會叮囑小漪注意的,現在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氣氛有幾分的冷場,徐梓鎧避開了楊修樺的神情,轉向自己的母親,低聲告辭。
“也罷,你們這些頭疼事還真讓人傷神,好好的一頓飯吃得這樣不歡喜,真是……好吧好吧,你們都回去吧。”許芸飛默然嘆息,默然揮了揮手。
“媽,您早點休息,我們走了,阿樺,再見,替我們向小韻道個別。”說着,徐梓鎧二話不說拉過沈念漪,快步往外走。
“媽,那我們先回去了。還有阿樺,再見。”沈念漪也沒忘了禮數,扭頭向他們道別。
徐梓鎧步子很大,沈念漪只好吃力地跟着她,只是他不知道是心煩意亂還是因爲她的隱瞞而生氣,一聲不吭,她也就欲言又止,配合着沉默。
緘默一直持續到兩人回家,各自洗漱躺在牀上之後,他們彼此背向,保持了一段距離,就像好不容易牽扯近的關係,再一次被生生隔膜開來。
“爲什麼不說你受傷了?”漆黑的臥室,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分外清晰。
“只是小傷,不用大驚小怪。”她說得淡然,卻隱隱透着幾分委屈。
其實,她想告訴他,出事的那一天,她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他,是他自己忙於公司的事情忽略了她,不是不想說,是因爲有些事,沒有及時的撫慰,遲到的便已來不及。
她僵直的背微微顫動,輕描淡寫的話語卻隱藏着不易察覺的哀怨,他終究無話可說,頓然沉默,只剩深重的嘆息,湮沒心底。
一夜的同牀異夢,第二天沈念漪醒來的時候,徐梓鎧已經提早離開了。
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原本開始轉好的天氣再一次陰雲密佈,前功盡棄,看着空蕩的房子,她默然嘆息。
是她隱瞞着他,是她沒有依賴他,只是,不是不想,而是沒有了勇氣。
帶着沉甸甸的心情,沈念漪如常地去報社上班,儘管情緒低落,她卻不想爲此影響工作,帶着一如既往的笑容邁進了新聞中心的辦公室。
此時辦公室的人並不多,因爲她所在的報社不實行坐班制,時間的自由彈性頗大,除了要用電腦寫稿或者搜索資料,以及例行的開會以外,很多時候記者們出去跑新聞的時間恐怕比坐辦公室的時間要遠遠的多,所以上班時間寥寥幾人也就不足爲奇了。
習慣了這種自由的上班模式,沈念漪和爲數不多的同事一一打了招呼,慢慢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
輕輕一擡眼,便看見左邊和她相鄰的同事周曉婕,正聚精會神地盯電腦屏幕,還忙碌地記錄着上面的內容。
沈念漪和周曉婕平時關係素來不錯,對她頗爲了解,小周向來是個“夜貓子”,晚上趕稿,第二天不睡到日上三竿不罷休,今日的早到倒是讓她感到幾分詫異。
“小周,早啊。”按捺着好奇,沈念漪輕聲和她打招呼。
“早啊,小沈,你也那麼早就來了。”周曉婕微微擡頭,衝她點頭打了個招呼,很快又埋頭載入自己的筆記裡。
“小周,你今天怎麼大清早就忙得不可開交,上午有很重要的採訪嗎?”沈念漪禁不住疑慮,好奇地問她。
“誒,小沈,這件事還真是不堪提啊,我不是和小蔣互換新聞線了嘛,本以爲跑娛樂線能夠見到衆多明星,沒跑經濟線那麼乏味,壓力也沒那麼大,哪知道有趣是有趣了,也可以提前觸摸到八卦的較新動態,卻難以躲過不停‘等等等’的命運。哪次不是我們記者早早到了,然後明星過個兩三個小時纔出現,周圍還有一堆粉絲震天動地的呼喊,我耳朵都快聾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周曉婕忍不住和沈念漪抱怨起來。
“小婕,你要往好方面想,別人想要有這種親密接觸都求不來呢,你就知足吧。”沈念漪輕聲寬慰她,
“明星也是人嘛,所謂距離產生美,近距離的接觸也不見得是多美的事情,並且見多了,其實也就那麼回事。額……這不,我正快馬加鞭地準備着上午見面會的明星資料,好想出幾個見解獨到的提問,正所謂‘臨時抱佛腳,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嘛”周曉婕頭也沒擡,語速頗快地對她說。
“這次是要採訪哪個大人物,讓你那麼緊張。”沈念漪也沒多想,隨口一問。
“還不就是眼下因爲一部熱播的電視劇《衛子夫》迅速躥紅的夏詩雨唄,聽說她現在是新一代玉女掌門人,但是花邊新聞卻並不多,這讓熱衷於八卦隱私的受衆怎麼可能戛然滿足,所以這次採訪,勢必還是要問些與衆不同破有針對性的犀利問題,否則雷主任又該說我的報道沒有特色和亮點了。”
“夏詩雨?”
周曉婕還在那邊滔滔不絕地邊寫邊說,沈念漪卻已經完全失了神。直到小周沒幾分鐘後匆匆離開,急急和她打招呼,她才勉強恢復過來。
儘管辦公室早早開了暖氣,沈念漪卻是手腳冰涼。
待周曉婕離開不久,她就忙不迭地開了電腦,在等待電腦啓動的一分鐘裡,她的腦子裡滿是昨晚閃過的一幕幕畫面,如同放電影一般,記憶猶新。
終於,電腦桌面上熟悉的照片瞬間映入了在她的眼簾,是一個男子背對着立於湖邊的背影,是她曾經偷拍的徐梓鎧的背影,高瘦挺拔,卻有着幾分落寞。
往日她總喜歡對着電腦屏幕發呆幾許才投入工作,只是此刻她卻無心停留欣賞,只是快速地打開了網頁,首頁立刻跳出了百度。
她慌忙打入了那個讓她不安和忐忑的名字——夏詩雨,按下了搜索。
很快,強大的搜索引擎功能便找出了幾千個相關詞條,開首的幾頁都是有關那位衆星捧月的當紅女星夏詩雨。
她手指微微顫抖地點開了第一個百度百科,有關她的資料便跳了出來。
“夏詩雨,中國女演員、歌手。原名夏雨涵,畢業於H大表演系……”
夏詩雨的資料歷歷在目,沈念漪卻恍然愣住,癱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