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5誰是誰的誰
【那種抽離的痛,就像久病的後遺症,成爲心中永遠的倒鉤的刺,拔不出來,根深蒂固地融進了心裡。——沈念漪飯否】
當第一瓶點滴吊完一半的時候,汪洋再次回到了沈念漪的身邊,並且手上還多了一杯熱水和一個塑料袋。
“小沈,你先拿着暖暖手。”汪洋先把一次性杯子輕輕地遞到了她的手上,然後又從塑料袋裡掏出了一個包裝好的麪包,放在她手裡。
“我怕你沒吃午飯,給你買了麪包,你先將就着吃,醫院的小店也沒什麼好吃的。”即使在南方呆了好幾年,汪洋憨直的話裡還是帶了幾分濃重的東北口音,而在沈念漪聽來,卻格外的貼心和溫暖。
“謝謝你,汪哥。”沈念漪鄭重其事地道謝,擡眼感激地衝着他微笑。
“我來幫你把塑料紙打開。”汪洋細心地打開了包裝紙,纔再次遞給她,然後重新坐回了她的身邊。
“謝謝。”除了道謝,沈念漪不知道再說什麼,只是默然地結果麪包,就着熱水,咬了一口,算是告慰此時飢腸轆轆的胃。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味道的麪包,就買了草莓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沈念漪咬了一口,一股草莓的香味濃郁地四散在自己的脣齒之間,有些微微詫異地看向了汪洋,只見此時的他,眼神頓時莫名閃爍。
“嗯……味道蠻好的。”其實沈念漪更喜歡白吐司,不太喜歡草莓那種膩味的甜,但是卻不忍拂了汪洋的好意,所以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那就好。”汪洋淡淡地笑了,只是笑容瞬間消逝,然後就是輕微的嘆息。
兩人又不再說話,沈念漪努力啃這麪包,然後喝着熱水,而汪洋,則是若有所思,陷入一種莫名的回憶裡。
“小沈,你有沒有這樣的時候,每次在買東西的時候,總是會想到一個人的口味,然後順其自然地買了,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就好像,她似乎還在你身邊一樣,從來沒有離開。因爲,你還是保留着她所有一切的習慣。”沉寂片刻,汪洋突然沉聲發問,打破了緘默的氛圍。
“習慣了另一個人的習慣,是這種感覺吧。”沈念漪似乎真的沒有想到,看似那樣剛強的東北大漢汪洋,竟然也會這般柔情似水,並且莫名地問出這樣深刻細膩的問題,像是觸動了他心中的某根弦。
“是啊,小念,其實草莓味……是她最喜歡吃的口味。還有她最喜歡吃……直到現在,這些她所有的喜好,還都在我的心裡那樣深刻。你說,是不是很可笑?”汪洋突然擠出一絲苦笑,木訥地說。
這是第一次,汪洋主動在沈念漪的面前提到了那個“她”,那個曾經讓他大爲失態的女子,那個一直在他記憶深處不爲人知的女子,那個讓他難以忘懷的女子。
她和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交過心,尤其是,談論彼此的感情。
即使,汪洋知道沈念漪嫁給了自己喜歡的男子,並且他還參加了他們的婚禮,他看到了新娘的她,笑得那樣明眸皓齒;而她,也曾親眼目睹過他的難過和沉痛。
只是,他們卻從來沒有彼此深入地聊過,自己心中的那個人,到底在彼此的心裡,有着怎樣牢不可破的地位或者佔據着再也無法磨滅的一席之地。
“有時候記憶就是很奇怪的一樣東西,明明那個人已經和你沒有絲毫的關係了,明明你都已經下定決心拋棄過往了,明明你都已經破釜沉舟地告訴自己,忘記那個人,但是,卻仍舊沒用。那個人,就那樣一直存在在你的回憶裡,並且隨着歲月,沉澱下來,更加深刻和難忘。”沈念漪心動一動,像是在告訴汪洋,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徐梓鎧離開她生命的幾年裡,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艱難地踽踽獨行。即使表面風平浪靜,看似雲淡風輕,只是在心中某個記憶深處,總有一塊結了疤的傷口,無法完全彌合。
生活依舊繼續,似乎一切都好,卻因爲沒有他,而成了生命中永遠的缺憾。
那種抽離的痛,就像久病的後遺症,成爲心中永遠的倒鉤的刺,拔不出來,根深蒂固地融進了心裡。
往事不堪回首,兩人再一次頓然沉默下來。
“小念……有個故事,太久以前的故事,埋在我心中都快要腐爛的故事,我卻依然還是沒有辦法把它忘記的故事,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現在,你願意傾聽嗎?”汪洋再次開口,聲音渾厚低沉,卻難掩憂傷。
“汪哥……也許說出來會好很多的……你說吧,我想聽。”沈念漪看着身旁鐵血男兒,卻終究還是過不了情這關,不免心中扼腕嘆息,心有所動,柔聲寬慰他。
“小沈,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好到讓你想要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地去珍惜,並且爲了她,做任何的事情都心甘情願。”汪洋眼眸閃動,深深陷入回憶裡,娓娓道來。
“那年,我剛入大學,你知道的,我的家鄉在北方,突然間來到了南方的學校,因爲很多的地理差異,一開始很難適應。並且因爲濃重的東北口音,還曾遭受過班裡某些自以爲家世良好的同班同學的嬉笑和嘲弄。
我知道我是來自偏遠的北方,我知道我的家境和別人有差異,我也非常清楚,別人可以肆意揮霍父母給的零花錢,可以大手大腳的花錢,但是我必須縮衣節食,並且還要打工兼職,爲家裡匯錢。
這些困難和嘲笑,雖然我努力學着淡然而過,但是因爲鮮明的差距和失落還是難免會導致內心一種自卑的心理莫名作祟,所以,其實一開始在學校,我過得並不如意,儘管我很努力,但是卻並不能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說到這兒,汪洋略微停頓,沈念漪也附和着沉默,卻對身旁的男子更多了一份肅然起敬。
“後來,是她,走進了我的生活裡,慢慢融入了我的世界。她很漂亮,並且家世優越。
我們是新聞協會合作的搭檔,她是記者,我是攝像,一開始,我們真的只是單純工作上的合作,並無其他。即使我對她有着莫名的好感,卻因爲自身種種條件的侷限,不敢靠近她,她那樣美好,我卻只感到我們之間的鴻溝赫然可見。
只是卻沒想到,她毫不介意我是異鄉,還主動活潑地和我熱絡,我漸漸被她感染,沒有那麼刻意和她拉開距離。後來,也許是老天真的垂青我,我們走到了一起。”說到這裡的時候,沈念漪明顯感到了汪洋臉上淺淺的笑意。
“只是很多時候,你知道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生總是不可能那樣盡善盡美。她的父母,得知我的存在,便利用財權,爲她爭取到了哥倫比亞新聞系的出國機會。
小沈,那是她的夢想,哥倫比亞大學,也是我的。所以我怎麼忍心看着她因爲我而茶飯不思,猶豫不決,舉棋不定。所以,我毅然鼓勵她出國,我對她承諾,我等她,我會一直等她。
可是沒想到,在她出國不久,我試圖努力地聯繫她,卻總是感覺她心不在焉,沒多久,她就發了我一份郵件,告訴我和我分手。”汪洋的聲音暗啞低沉,讓沈念漪一陣痛惜,不禁哀婉嘆息。
曾經的山盟海誓,曾經的海枯石爛,在現實裡,都那樣不堪一擊,她最終還是先放棄了他,並且決絕了他任何的關心,而他,只能在隔着大洋彼岸遙遠的地方,默默地守望。即使得不到她任何的音訊,他始終還執着地掙扎在回憶的邊緣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愛情,最終還是抵不過現實,她因爲她的父母或是國外精彩的世界,選擇了抽身離開他的世界,而他,卻依然還在那個叫做回憶的地方徘徊逗留,等待時間的泅渡。
“小沈,其實我一點都不怪她,也不怪她的父母橫加阻礙,因爲她的世界太大了,大到我已經沒有辦法陪她一起去經歷。我今天才聽到我同學說她回國了,帶了一個海歸男朋友,而我,也該聽從家裡的安排,接受一門推了太久的婚事。
你看,其實我一直在等一個死心的機會,現在,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去選擇釋懷了。”汪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徹底沉默,而沈念漪,想出言勸慰他,卻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太多的愛情,輸給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太多的愛情,敗給了距離,太多的愛情,在現實面前潰不成軍。所謂的堅持,不過是獨當一面的孤勇,無濟於事,那些年少輕狂的執念,最終還是被塵世滾滾的洪流沖走,只殘存回憶裡溫暖的痕跡,安慰自己的心。
吊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空了,汪洋沉默地起身,找來了護士幫沈念漪拔了針,然後兩人默然地離開。
出去的時候,他非常自然地把大衣脫下來,緊緊披在了她的身上。
“汪哥……不用……”沈念漪執意不肯,卻最終拗不過他。
“小沈,其實這個故事,我一直很想告訴你,謝謝你仔細地聽完。”說着,汪洋伸手爲沈念漪攔車。
“汪哥……”沈念漪還欲說些什麼寬慰的話,卻終究難以成言。
“小沈,回家吧,好好珍惜在你身邊的那個人,畢竟不是每個你愛的人都能有幸可以有機會和你白頭偕老的。我看得出,你很愛他。”汪洋麪色凝重,聲音帶着幾絲沉痛。
就在此刻,一輛出租車穩穩地停在了他們面前,他爲她打開車門,送她上車,她坐進後備車廂,並把衣服遞還給了他。
“小沈,一直沒有說,其實我對你關照是有私心的,我一直覺得,你很像她……對不起,其實我從來沒有想把你當成是她的替代……但還是……對不起。”汪洋說完,便幫她輕輕帶上了車門。
車慢慢啓動,沒有留給沈念漪任何回覆的機會。
車疾馳而去,沈念漪回頭望着那個高大男子的身影漸漸變小,然後湮沒於塵土飛揚之中,眼淚瞬間掉了下來,難以抑制。
“姑娘,這麼捨不得男朋友啊。”司機師傅莫名詫異,突如其來插了一句話。
“他……不是我男朋友。”沈念漪默然地解釋了一句,然後便扭頭看向窗外。
他一直如她兄長一般,讓她尊敬。
車慢慢駛進了沈念漪的小區,她付了車費,然後默然走上五樓。
旋開家裡的鑰匙開門,一進去,一股菜的香味頓時撲鼻而來,讓她不可思議地怔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