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滿地,冷月無聲,入秋的夜晚格外清冷,一隻老鴉站在屋頂,嘴裡發出瘮人的鳴叫,又嗖的一聲,飛遠了!
房間裡,其他人已經不在了,只剩下牀上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章小草貪婪的呼吸着那一縷縷墨香淡雅的氣息,心裡像是堵着一塊石頭般,她很想問他,要是這輩子,她真的不會有孩子,他會不會放棄她,可是她沒勇氣開口。
無論前世還是之前,關於孩子的事情,她從來沒有思考過,總覺得結婚生子離她還很遙遠,可是今日聽到這輩子,她很有可能不會再有孩子時,她真的恐慌了!
若是宮寒之症真的治不好,這輩子不會有孩子,她也不會像奶奶白日所講的那個可憐的女子一樣,自尋短見,可她很難接受此刻正緊緊擁抱她的人棄她而去,就在她剛決定要與他攜手,好好走完這一輩子時,上天卻跟她開了這麼大個玩笑,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她害怕他會離開!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朝他懷裡鑽,還有些冰涼的手緊緊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過了今晚,或許她再也無法投入這個令她覺得溫暖的懷抱了!
林肇源察覺到她的不安,心痛的無以復加,雙臂收的更緊了,只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化解她所有的不安纔好!
儘管李大夫沒有明說,但從他方纔的神情來看,也能猜到結果如何,丫頭這麼聰明,她一定猜到了,所以胡思亂想。
“別擔心,不過是宮寒之症,你還小,好好調養一段時日,一定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一切都不是問題,你不要胡思亂想!”
當凌雨告訴他丫頭出事那一刻,巨大的不安席捲而來,令他的心臟幾乎都停止了跳動,那時,他腦子裡只有有個念頭,只要丫頭沒事,讓他做什麼他都願意!現在丫頭好好的,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章小草不說話,事實上,她正在做一個艱難無比的決定,讓她痛苦極了!
就算思想開放如現代,絕大多數人對子嗣一事也看的十分重要,更別說這個“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封建古代了!若他一直愛她如命,能承受住來自各種壓力也不離不棄,她就愈不能抓着他不放,若他介意,就算過得一時幸福,也逃不脫將來的分離,與其如此,還不如早早了斷!
想到這裡,她鬆開手,輕輕地推開他,忍着腹部的絞痛,坐直了身子,眼裡閃過一抹堅定。
“我……唔……”
林肇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心裡一沉,在她開口之前,伸手霸道的掌控着她的後腦勺,略薄而溫軟的脣,精準而堅定的印了上去,用行動告訴她,他絕不會放棄!
激烈纏綿的吻,崩潰了章小草所有的抵抗,她無力拒絕,也不想拒絕,她甚至在想,這會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親密?
小客廳裡,章奶奶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淚水順着皺紋蜿蜒而下,突如其來的打擊,令她喪失了所有的力氣,她看着坐在對面,擰着眉頭的李大夫,抱着最後一絲希冀問道:
“李大夫,你就真的沒有一點辦法?”
風衣亦是期待的看着他。
李大夫迎上章奶奶殷切的目光,還是搖了搖頭,擔心她承受不住,再弄出個好歹,又連忙安慰道:“六姑,我不精於此道,所以沒把握治好小草丫頭宮寒之症,不過普天之大,比我醫術好的大夫不知凡幾,也有大夫擅長這個,只要能找到,或許就能治好!”
誰知道小草丫頭的宮寒之症竟然如此嚴重,體內積聚的陰寒之氣太重,尋常的藥物及調養,根本無法根治。
原本眸光徹底黯淡下去的章在聽到他一句話時,又涌現出一絲希望,對啊,天下這麼大,行醫的人那麼多,一定有能治好孫女的大夫,她這就去打聽,總能找到的!
風衣眼睛一亮,術業有專攻,行醫之人不少,也許真能找到這麼一位高人呢?
“我這就想辦法去找,我就不信,我閨女的病治不好!”
說完,起身就要回屋寫信,他的朋友也有幾個,有官場上的,也有江湖上的,要是真要找這麼一個大夫,顯然他們能幫得上忙,要是元慶找不到,就去多澤、烈焰找,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章奶奶一聽,心裡驀地升起一股希望,她只是個尋常的婦人,哪裡有路子能輕易的找到這樣的大夫?
李大夫點點頭道:“這事要儘快!”現在還有一線希望,再拖下去,誰也不能保證真的能治好,而且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爲了不影響將來,一定要趁早!
風衣理解,憂心的看了內室一眼,滿腹心事的走了。
李大夫也不好待下去,安慰了章奶奶幾句,也揹着醫箱,被蘭芷送走了。
屋子裡只剩下章奶奶一個,焦急的等了一會兒,見林肇源還沒出來,於是輕手輕腳的走到緊閉的房門前,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見裡面沒有太大的聲響,心裡稍稍有些安慰,看來源哥兒應該沒有提出退親的話來,她現在無比希望源哥兒不要說出退親的話來,至少現在不要,不然她真擔心孫女承受不住。
屋子裡,章小草無力的攀附在林肇源的胸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鮮空氣,此時腦子裡一片悶鈍。
林肇源也有些氣息不穩,雙手卻仍緊緊地扣着女子嬌小的身軀,生怕一放鬆,她就會遠去一般。
片刻過後,清醒過來的章小草從他懷裡擡起頭來,眼裡已經沒有方纔的掙扎,他已經用行動無聲的向她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她又如何能再說出傷害他的話來!
林肇源低頭看她,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獎勵一般的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又復將她抱在懷裡,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聲音裡透着一絲輕快:
“別想太多,反正我也不喜歡小孩,將來沒了拖累,咱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要是你真喜歡孩子,咱們可以抱養幾個,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章小草閉着眼,狠狠地點點頭,不讓自己的眼淚溢出來,不管他這番話的保質期是多久,此刻,她願意相信會是一輩子。
林肇源不放心,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柔聲:“李叔又沒說你的身子完全沒希望,術業有專攻,他不擅長這類醫術,總有人擅長,咱們可以去找,總之,你不能放棄,永遠也別放棄,有我呢!”
“嗯!”
章小草壓抑着哭意,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正常些。
林肇源聽出聲音裡的異樣,也沒揭破,臉上露出輕鬆的笑意,故意盯着她的小腹問道:“這裡不疼了吧?”
果然,章小草臉上一熱,不好意思的搖搖頭,這事被一個男人提起,總感覺有些怪怪的。
林肇源不信,她時不時蹙眉,顯然還在痛,於是將按在牀上躺下,隨即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脫了外衫,躺在她身邊,將被子緊緊地裹在她身上,一手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裡,一手輕輕地捂在她的小腹上。
兩人也曾躺在一起過,只是那時他穿着完整,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她幾乎能感受到他賁發肌理,還有暖暖的體溫,讓她發冷的身軀像是嬰兒找到母親溫暖的懷抱一般,下意識的靠緊了,溫暖的體溫包裹着,疼痛也減輕了一些,折騰了大半夜的她累極了,在這個安穩的臂彎裡,迷迷糊糊的閉上眼。
林肇源脣角一勾,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不一會兒,懷裡的人兒呼吸越來越輕,顯然已經睡着了。
房門發出一聲細微的輕響,章奶奶猛地擡頭看去,就見一道頎長的人影輕輕地走出來,又順手輕輕地帶上房門,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章奶奶一看,就知道孫女是睡着了,頓時心裡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着林肇源,心知孫女是被安撫住了,對他竟是越看越滿意,暗暗慶幸當初沒有棒打鴛鴦。
林肇源看出章奶奶的意思,笑着搖搖頭,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扶着章奶奶出了小客廳。
“奶奶,小草大概不會胡思亂想了,您也別太過擔心,這樣反倒讓她有壓力,以前跟以前一樣就好,她是個堅強的姑娘,不會有事的!”
堅強的人不會想看到別人同情的目光!
章奶奶含淚的點點頭,拉着林肇源的手說不出話來。
林肇源輕聲安慰了幾句,叫來宋婆子,讓她服侍老人家休息,又叮囑了蘭芷綠蕪幾句,讓她們晚上警醒些,便出了章家,一路來到李大夫家,透過門縫,見裡頭泛着光亮,便敲響了大門。
李大夫一打開門,見是林肇源,連忙請他進來坐。
林肇源四下裡看了一眼,沒見到這家的女主人,心知她是睡了,於是開門見山的問道:“李叔,小草的宮寒之症如此嚴重,這是爲何?”
就算女子天生體質偏寒,也不會嚴重到絕嗣的地步,除非是打孃胎裡出來的,可是丫頭的兄弟姐妹各個都很健康,是孃胎裡帶出來的可能性極小。
李大夫聞言,也沒瞞他,沉聲道:“小草丫頭原本就是難產,出生時受了些損傷,再加上幼時沒有受到悉心的照料,身子的底子就不太好,能平安長大,已是不易,女子受不得凍,她從小體內就滲入了寒氣,日積月累下,便越積越多,再加上小小年紀就操持繁重的家務,積勞已久,而最致命的就是前幾年初春,寧河還結着冰,寒冷至極,她……”
林肇源聽到這裡,渾身的陰鬱之氣充斥到了頂點,腦子裡全是第一次見到衣衫單薄,面黃肌瘦的丫頭,被趙氏呼喝打罵的情形,如果當初章家善待丫頭,甚至沒有將丫頭推入冰冷的寧河,丫頭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章家,趙氏,章寶珠,還有那個少不更事的章小寶,全都該死!
李大夫也被他渾身的寒意嚇住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從來都是溫文儒雅的模樣,現在卻如地獄裡的鬼煞,可怖極了!
怒恨交加的林肇源沒有錯過李大夫眼裡的驚懼,緩緩的收斂的外泄的情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
李大夫嚥了嚥唾沫,繼續道:“實、實不相瞞,當時我聞訊趕過去時,她已經沒了氣息,整個身子都凍僵了,我盡力也沒能讓她醒過來,卻沒想到,過了不多久,她竟然還魂了,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是這次墜河,陰寒之氣入侵,之後又沒有悉心調養,這陰寒之氣便淤積體內,便成了現在這樣。”
說到這裡,李大夫惋惜又慚愧的嘆了口氣,若是當初能料到今天,說什麼他也會幫那個丫頭一把,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只希望真有那麼一個人,可以治好這個苦命的丫頭,以後都能順順當當的。
略帶小心的看了林肇源一眼,想了想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小草丫頭從小命苦,現在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如意日子,又遭了這事,你……能體諒,就好好照顧她吧!”
林肇源寒色稍解,沒有保證什麼,只問道:“李叔可有認識的大夫,小子是說擅長醫治此類病症的大夫?”
李叔遺憾的搖搖頭,他認識的大夫不多,擅長這類的大夫本來就少,所以他真沒有頭緒。
見林肇源有些失望,他突然想到什麼,提醒道:“當初給章六姑治癒癱瘓的不是君家的麼?君家是元慶第一杏林世家,底蘊深厚,或許他們會有辦法!”
方纔倒是忘了這茬,君家人能親自來章家村這個偏僻的小地方給章六姑治病,想來兩家有一定淵源,請君家人來看看,豈不便宜的多?
林肇源眼睛一亮,果然急中失智,他竟然忘了還有一個君家,有君離憂這個朋友,就算他們家沒有這樣的人,憑藉他們家在杏林中的地位,或許認識這樣的大夫也說不定,這樣總比大海撈針強得多!
儘管對於君離憂那點心思心有介懷,可是跟丫頭比起來,那根本算不得什麼,就當是他欠下的人情,他竭力還上就是。
想到這裡,他沒耐心再呆不下去了,連招呼也忘了打,急匆匆的走了。
李大夫看着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欣慰的笑了,這樣一個重情義的好男兒,就是那丫頭的福氣啊!
等他熄了燈,回房剛準備躺下睡覺時,卻見自家婆娘閔氏竟然坐起來,突然問道:“章家人大半夜的急匆匆的叫你去做啥?我剛纔還聽到源哥兒的聲音了,是不是小草那丫頭出啥事了?”
李大夫心頭一跳,掩飾道:“沒啥,這不是小草那丫頭不小心跌倒了,把腳扭傷了,叫我去接骨麼,這不,源哥兒知道後,焦急的不得了,特意跑來問我有沒有辦法讓她早些好起來!”
閔氏不疑有他,感慨道:“沒想到啊,源哥兒這麼緊張呢,那丫頭大難不死,原來真是個有福氣的!”
話語裡隱隱透着羨慕,對一個女子來說,大半輩子都是在夫家度過的,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沒有什麼比一個心疼自己的丈夫更值得欣慰的了!
李大夫一聽,有些壓抑的心情竟然放鬆了些,自得道:“你也不差啊,丈夫時時心疼着、愛護着,這輩子也沒吃婆家的苦啊!”
閔氏一聽,頓時哭笑不得,這是在誇她還是在誇自己呢?
“去去去,真是老不休,啥胡話也敢說!”
說完,故作羞惱背對着丈夫躺下去,臉上卻掛着幸福的笑意,她這輩子雖不是大富大貴,可丈夫真心實意,孩子也省心,一生算是圓滿了!
月影西斜,歲月靜好!終身所約,永結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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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文章劈腿事件滿天飛啊,唉,貌似很多人又不相信愛情了,不過二寒還是堅信,世上存在忠貞一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