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的御書房里正嫋嫋地飄着香料,春困時節這種香料的味道極爲提神醒腦,而勤勞的皇帝陛下可以在御書房裡一坐就是一整天,批閱奏摺,傳喚大臣,商討軍機大事,好心的大臣們時常勸陛下,皇上,龍體重要啊。顧天卻覺得自己從不近女色,龍體好得緊,於是也就不把這些話當話來聽了。
他更喜歡聽有用的話,比如眼下這兩位大將軍的話就頗得他喜歡。
左將軍這麼說:“皇上,十四年前離訣與羲和一戰落得敗績,我離訣國向來是海上霸主,此等屈辱定要掃盡方顯我大國威嚴。”
右將軍這麼說:“是的皇上,此際羲和國前宰相君發財已被古長月小兒滿門抄斬,羲和國再無可用之將,那江九懷更是不堪與君發財相併論,此時正是我離訣大國攻打羲和最好的時機。”
顧天皇帝這麼說:“兩位將軍爲何同時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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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將軍對視一眼,想起了那個半夜來找他們聊人生的神秘人,手握着他們從入伍起到今日的全部醜事,外面養的小老婆,私生子勾搭上誰家小媳婦兒,家裡的兒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唯獨不是當官爲將的料,府裡的小老婆們爲了爭寵互相殘害,這樁樁件件都捏在別人手心上,他們倒不想提起此事,但是能不提嗎?他們不提,這醜事明兒就要傳遍整個離訣了。
於是他們只好說:“臣爲離訣將軍,自當護我離訣國威,揚我離訣國名,然十四年前之事實在是個污點,故而來與皇上相商,何日出兵羲和?”
顧天像是被觸動了某種經年之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位勤勉的皇帝對着窗子望着他的宮殿,若是順着他的目光一路尋去,可以發現他望着一個奇怪的地方,那裡是一片殘垣斷壁,廢墟里雜草叢生。
皇宮裡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呢,這真是個難解的疑惑,然十四年前那件事,除了當事之人,誰又能真正解惑呢?
那天的大火,那天的屍骨,那天那個女人瘋子般的無畏大笑,都是顧天這麼多年來不能安睡的原因,那一年,真的發生太多太多事了,若換成是今日,他再也做不出那樣的事了。
顧天沉浸在了漫長而痛苦的回憶裡,久久回不了神,直到一直侍候他的老太監輕掃了一下拂塵,低聲道:“皇上,兩位將軍還在等您呢。”
“哦,此事甚好,十四年前的債也是該讓他們還回來了,不過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回過神來的顧天竭力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剛纔那持久的沉默卻是騙不過人的。
左將軍說:“皇上聖明,不知皇上可有妙計?”
“海上強盜衆多,若朕真的攻打離訣,後續軍晌定是要跟上的,可有這些海盜在,只怕是極難通行,到時候前線戰備物資不足,豈不是要壞了大事?”十四年前的顧天可是知道那些海盜的厲害的,一個個要錢不要命,瘋了一般。
右將軍連連點頭,直道皇上所言甚是,思慮周全,又說:“那是否先將海上的海盜斬草除根,以除後患之憂?”
顧天擺了擺手,想着這些武將終是魯莽了一些:“若是朕毫無道理便去攻打海盜,勢必引起羲和國注意,屆時他們有了防範,這仗就不好打了,要攻下羲和,就要趁其不備,攻他個措手不及。”
右將軍面露疑惑,這打海盜怎麼都不會是個小動靜,羲和國總是會知道的,那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既不引起羲和國的懷疑,又能成功除掉海盜呢?
兩位將軍懷着滿腹的疑惑退出了皇宮,又是對視一眼,分開而行。
老太監的密信一路隨着左將軍傳到了賣酥油茶的小販手裡,小販唱着“酥油茶呢又香又甜的酥油茶呢”,又把密信藏在酥油茶碗的下方放進了煙花之地紅袖們的手中,再輾轉,便落到了顧舒玄手中。
顧舒玄展開密信與君玉歆一看,想着自己這位父皇擔心的事實在不值得一提,要找個什麼藉口除掉海盜這種事,顧舒玄與君玉歆早已替他想妥當了。
兩人正看着密信說話,白帝羽來傳話:“殿下,君小姐,二皇子殿下請你們去他府上一敘。”
“不去。”顧舒玄頭也不擡就拒絕了,他這會兒正抱着君玉歆好一番溫存,聽到顧星雲的名字就覺得敗壞興致。
“等等,去吧。”君玉歆推着顧舒玄坐起來,顧星雲已經請了他們好幾回了,次次都拒了,他竟也鍥而不捨,君玉歆知道這宴席是無論如何都避不掉的,早一時晚一時都是去,不如早早去了圖個安靜。
“好吧,那就去。”
白帝羽已經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家殿下了,這是要將君小姐寵上天去嗎?不管什麼事,不管殿下幾千個幾萬個不願意,只要君小姐發話了,殿下就一定會去做。
“老白,讓紅槿手底下的姑娘幫忙探聽一下朝中有哪些大臣,對跟羲和國互通往來,做生意有興趣的,兩日後回稟我。”顧舒玄挑開紗帳,看着一臉鬱悶的白帝羽吩咐道。
“殿下這是準備……”白帝羽不懂舒玄怎麼突然想這種事了。
“去辦就是,不用管這官員是哪黨哪派,但必須要用濃厚的興趣。”顧舒玄也不多說。
君玉歆走過來加了一句:“也可以找找有哪些官員對羲和國的文化感興趣,以及哪些官員希望將離訣的一切帶去羲和國,讓羲和國的人也見識見識離訣國的多姿多彩。”
其實這叫文化交流,文人的筆桿子和嘴皮子,商人的銀子和票子,總是能促成很多大事,爲將軍士兵的刀子提供一些便利。
“好的,我會盡快辦妥此事。”白帝羽見君玉歆都發了話,便知道這事情馬虎不得,立刻應承下來。
“嗯,現在,我們去我那位好皇弟那裡坐坐吧。”
顧舒玄拉起君玉歆的手走出梅園,又走出太子府,太子府門口停着一輛馬車,顧舒玄看了半天,卻拉着君玉歆棄馬車改步行,只叫人先將馬車趕去顧星雲府門口等着,回來的時候再坐就是了。
他招搖過市地牽着君玉歆的手在鄴城裡慢慢走着,鄴城不像羲和國的京城那麼繁華,也沒有那麼多的雜耍玩意兒,但勝在新奇,有着極爲濃郁的異域風情,沿海而居的人們總膚色偏黑,於是君玉歆這麼個白白淨淨的人兒走在人羣裡就更爲扎眼了,更何況她妖孽般的臉上有一雙藍色的眸子,就更容易引起人們注意。
極快便有人認出那是太子府上的天女,人們除了對她那雙與衆不同的眼睛好奇外,還探究着她與太子殿下緊緊相握的手掌,而後眼中滿是欣慰和高興,哪家的婆子甚至還塞了個紅包進君玉歆懷中,打開一看,裡面卻是放着一副百子千孫圖。
君玉歆紅起臉來有些不好意思,被這麼多人盯着總是有些不自在的。倒是顧舒玄像個小孩一樣,一臉的自豪和高興,心滿意足地與君玉歆緊緊相依。
“師父你看,君玉歆跟顧舒玄真的好般配。”兩人經過雲之遙的那處臨水的閣臺時,長善看着下面的一對人發出一聲感慨。
帶着面具的離諸沉默了半晌:“或許當初我讓你設計促成他們二人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怎麼會呢?師父你說得沒錯,君玉歆一生太悽苦,是該有點甜蜜的回憶。”長善笑道。
那邊走來雲之遙,他也看着從街上走過的那一對人,笑的時候依然溫暖如初陽,這個少年的眉宇間漸漸寫進了更多的沉穩和安健,洗去了年少的稚嫩和青澀,所以他在看着君玉歆和顧舒玄十指緊扣時,只是握緊了掌心,也不肯在臉上再泄漏更多的情緒。
“雲之遙,你再留在君玉歆身邊極不明智,趁早離開吧。”離諸勸道。
“我能去哪裡呢?”雲之遙笑了笑,反而問道。
“天下之大,難道會沒有容身之處?”離諸笑話他。
“看不見她,在哪裡都是孤獨的。當年我下天機山,就是因爲我想看見她,後來的事情是我太貪心了。原本的初衷便是能看得着她便好,是我越來越貪婪,纔會覺得她離我越來越遠,如今這樣,就很好了。”雲之遙看着君玉歆和顧舒玄消失在轉角,提了提袍角,回到了屋子裡,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的帳目要整理,他答應給君玉歆造的大船也還未完成。
他要的不多,能看得着她就好了。
長善是沒有這麼好的口才的,雲之遙剛纔說的那番話,便是讓她想破了腦袋也說不出來,所以她在心裡默默地重新再念聞一遍,她念給離諸聽,師父,我要的也不多,能看見你就好了。
離諸沒有感受到長善炙熱的目光,又或者感受到了也不會在意,他只是一直看着君玉歆消失的地方。長善覺得離諸有心思,來到離訣國之後離諸的心思就特別多,但她又不如君玉歆聰明,總是眼珠子一轉便能猜透別人的心思,所以長善只能陪着離諸沉重,想心思。
苦澀而壓抑的愛戀本是極辛苦的,但長善卻覺得很幸福,認真努力地愛着一個人,應該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