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歆並沒有覺得自己很可憐,她一向不喜歡自怨自艾。
雖然她左小腿被削去了一片肉,使她連行走都不便,右邊的胳膊上劃拉了一大道口子,正熱烈而殘酷地往外快活地奔涌着鮮血,臉上也有一道刀傷,大概會毀容,但無妨,這世上有許多的靈丹妙藥,興許有修補的方法。
真正使她心痛的,是倒在地上的這個人。
“不要死,趙簡辰,要活着!”
“玉歆,回相府,拿回屬於你君玉歆的一切!”名叫趙簡辰的男子已看不清容貌,分不清是刀傷還是劍傷,面目全非,不見了半截身子,腸子都流了出來,在暴雨夜中不知被衝去了哪裡,爲了替君玉歆擋刀,右手五根手指被齊齊砍落,只剩下半個手掌。
他擡起手來想摸摸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孩兒的臉蛋,就像這十五年來一樣,可是終究擡不起來。
“他們拋棄了我十五年!我不回相府!我們迴天機山,好不好?”君玉歆抱着趙簡辰的身體,哭着求着,哀泣着,可她抱着的,終究只是趙簡辰的半個身子,還有半個身子早已剁成肉泥了。
“活下去……小玉歆。”
那半個手掌終於一垂,跌進泥濘裡濺起小小的渾濁的水花,依舊流個不停的鮮血將泥水灘染得通紅,而趙簡辰的生命就跟這小小的水花一樣,連死去之時也如同草芥一般。
當君玉歆再次從血腥可怖的惡夢中驚醒時,映入眼簾的是織錦蜀繡的錦緞,是嫋嫋輕繞的香料,是俏麗丫環的得貼心服侍。
是君府。
“長善,趙簡辰死了。”
貼身護衛長善寂然無語,她不能理解,君玉歆是宰相府的大小姐,千金之軀,尊貴無比,爲何偏偏對一個不起眼的侍衛這般上心?絕非是書本里寫的那些情愛故事,因爲這回京一路,她看得出君玉歆對趙簡辰更多的是如兄長般的敬愛。
耳邊迴響着的趙簡辰那一句“拿回屬於你君玉歆的一切”。
趙簡辰,這遠京京城中,沒有什麼是屬於我君玉歆的,可惜你們都不明白,但你們都想我去爭一爭,那我便奪一奪,不爲其它,爲了給你,還有你的父親報仇。
“小姐,皇上來了,相爺在迎駕,特派奴婢來囑咐您,您剛剛遇刺,驚魂未定,身體不適可不去面聖,儘管歇着。”
剛剛遇刺,驚魂未定?君發財大人果然位高權重,面聖這樣的大事都可以幫自己的“心愛的”女兒推掉。
前來傳話的丫頭是君府指給她的貼身丫鬟,名叫攏翠,跟所有的下人一樣,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小姐時,是看着她被擡進來的,真可怕啊,這位大小姐本來就已經雙目失明,又這麼多傷口……一個人身上怎麼可以有那麼多傷口呢?全身上下都沒有一個完整的地方,不敢想象到底是經過了怎樣的惡鬥。
昏睡了整整十多天,幾次以爲她挺不過去要死掉了,她卻不知靠什麼樣的毅力硬扛了過來,養傷半月,她不曾出過房門,不曾跟君家的人說過半句話,小公子和老夫人也就罷了,君發財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人,她也敢冷色相對。
相府待她多好,綾羅錦緞,珍玩玉器,奇珍異寶在她閨房裡堆成了山,她卻看都不看一眼,真是個怪人。
不過她是個瞎子,再多好東西也看不見,也真是怪可憐的。攏翠偶爾會這麼想。
長善看着君玉歆的臉色微白,想了片刻還是說:“這正好,別去了。”
“去,爲什麼不去?”君玉歆起身,挑了一件華服套在身上,寬大的華服足夠遮住匕首的寒光。
長善攙着君玉歆緩緩走向人聲鼎沸的大堂,一眼便能看到站在最中間的宰相君發財。
君發財一身大紅色袍子,鬧不清的人還以爲他這是要續絃娶妻,就連君府裡最讓京城中人痛恨的紈絝霸王君安也收斂了脾氣,今天居然沒有跑出去禍害良家女子,老老實實呆在府中。
京中人人都知道,十五年前羲和國宰相君發財得了一對龍鳳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裡作孽作多了,這龍鳳胎一生下來,女兒便是個瞎子,君發財當晚怒罵上蒼,罵那賊老天有什麼衝他來,何苦報應在他孩兒身上!
引得雷霆震動,電閃雲滾。
爲了治好女兒的眼睛,君發財不得不求過路的行者將君玉歆帶去天機山,求天機老人想辦法救救女兒的眼睛。據說一生從未求人的君發財,在府中院子里長跪三日,只求行者憐憫。
十五年過去,君玉歆的眼睛並未治好,常年一塊白紗遮着眼睛,蓋住了大半張臉。十五年了都沒治好,那再過十五年也估計沒得治,年紀越見大的君發財實在忍不住思念之情,將君玉歆從天機山接了下來。
羲和國宰相之女,離京十五年,近日歸來,愛女心切的宰相君發財大辦宴席,四處送了請帖,大意說是老子的寶貝女兒回來了,擺了一百零八席,你們一個個都趕緊過來給老子來慶賀。
長善明顯能感受到君玉歆的掌心輕握了一下,那是帶着剋制的恨意,長善不懂,君玉歆爲什麼這麼恨這些人呢?她似乎恨着這京城裡所有的人,雖然君家對她看上去特別寵愛。
“原來這就是名震京城的君小姐。”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讓我好好看看,君家的小姐長什麼模樣。”
“喲,原來真是個瞎子,喲呵呵,真是個瞎子啊。”不知死活的人總是有的,更不知死活的是她伸出的那條腿,堪堪擋在君玉歆面前,君玉歆一個不小心就要絆上,到時候難免落個狗啃泥的難堪。
呵呵,可惜了,你面前的這個人,徹頭徹尾的是在“裝瞎子”呢!
君玉歆對着那條可愛的,纖細的,穿着綠羅裙的美腿,毫不留情地,狠絕地一腳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