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今年四十八歲,現在已經沒人叫她娟子了,都叫她娟姨,她皮膚白皙緊緻,臉上雖然有細紋但並不明顯,個子不是很高,略有些肉,因爲年齡的關係腰也有些粗,但還算會穿衣服,在一羣很愛打扮的廣場舞大媽羣裡,不特別扎眼也不特別的土氣,不知底細的外人都以爲她是機關退休或者是老師退休,誰能想到她是正經的村裡人,做過服務員,也做了一輩子的家庭婦女。
汪思甜打聽了差不多有十個人,總算找着了站在隊伍前輩跟着節奏跳得很歡快的她。
“您叫黃玉娟嗎?”
“是啊,我是黃玉娟。”
“我是葛素蘭的女兒……”
本來笑眯眯美個滋兒地跳舞的黃玉娟愣了一下,停下了舞步,上下打量汪思甜,汪思甜個子不高不矮,身材偏瘦,長着一張小圓臉,眼睛大大的,眉毛彎彎的,穿着簡單的牛仔褲t恤,看起來像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
“你……”黃玉娟猶預了幾秒鐘,“你長得挺像你媽媽的。”
“是嗎?”像?看不出來,汪思甜見過葛素蘭年輕時的照片,要說像的地方……約麼是葛素蘭跟她長得都很白吧。
“你今年二十幾了?”
“我92年生的,25了。”汪思甜說的是虛歲,鎮上的人都喜歡說虛歲。
“以後可別說你25了,你幾月生的?”
“11月。”
“那就是24歲生日還沒到嘛,以後說23,城裡現時興整年整月的算生日。”娟子聽到她的生日並不覺得意外,這本身就很說明問題。
“你媽媽呢?”
“我媽媽去世了。”
黃玉娟這次臉上出現的表情是意外……還帶着點釋然……“她只比我大兩歲,怎麼……”
“是暴發性肝炎。”
“唉……黃泉路上沒老少啊……”黃玉娟嘆息道,“走,前面有家冷飲店,咱們到那裡聊。”
她熟門熟路地帶着汪思甜到冷飲店坐下,替自己叫了杯奶茶,又問汪思甜吃什麼,“這家的冰淇淋老有名了……”
“那我嚐嚐冰淇淋好了。”
“你剛纔說你媽去世了,你爸現在在哪兒呢?”
“我爸死了十幾年了。”
“這麼說的話……你沒別的親人了?”
“我姥姥家的人都還在呢。”
黃玉娟注意到她沒說奶奶家的人,“你上學了沒?”
“上了。”汪思甜說出了賀珊上的大學的名字,那大學算是二流中的二流,可也不算太差。
“那可真挺好的,你媽沒福啊。”黃玉娟嘆息道。
“阿姨,我找您是爲了……我想知道我親爸是誰。”
“你親爸?”這人呢,究竟不是演員,普通人想要裝龍像龍裝虎像虎太難了,黃玉娟的演技就不是很過關,驚訝得太浮誇了。
“是啊,我說我是92年11月生的,您就不覺得……”
“我跟你媽90年以後就沒見過面。”黃玉娟這話說得很順溜。
“可是我問過當年福多多家常菜的老闆娘,她說你們始終有聯繫。”
“我們是電話聯繫,沒怎麼見過面……後來電話也少了……”黃玉娟的話裡透着冷淡。
“那你聽沒聽說我媽有男朋友?”
“沒有。”黃玉娟搖頭。
兩個人正在聊着,黃玉娟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把手機按了……
“阿姨,您不接手機嗎?”
“推銷電話,懶得接。”她剛說完她的手機又響了,她這次看都沒看就按了。
一般的推銷電話……怎麼可能一直打……汪思甜知道她在說謊,沒有戳穿她,拿出自己的手機點了app,一般老人用的智能機實在太好攻破了,輕易就聯接了起來。
“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我在家裡工作了兩年,覺得沒意思……把房子租出去了來a市找工作……再說我想找找我親爸在哪兒。”
“你親爸……”黃玉娟言辭忽然激烈了起來,“會騙小姑娘未婚懷孕又不負責任的男人,能是什麼好貨色?找着了也是禍害,你又不缺吃不少穿的,找他幹嘛?你媽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跟你說,就是不想讓你找他。”
“您怎麼知道她什麼都沒跟我說?”
黃玉娟愣了一下,“……如果她跟你說了,你就直接找他了,還用得着找我。”
“也是……”
黃玉娟的手機又響了,這次她又按了。
汪思甜卻悄悄地按下了重撥鍵選擇了擴音,那邊電話很快通了,“阿姨,這家冷飲店的冰淇淋真好吃,您怎麼不吃啊?”
“我喜歡喝這家的奶茶,冰淇淋太涼了我喝不了。”
“阿姨,您跳幾年廣場舞了,跳得可真好……”
“我跳了五、六年了……”黃玉娟不明白爲什麼汪思甜不繼續追問身世了,但很樂意跟她東拉西扯,“跳得一般。”
“我覺得挺好的了,我就不怎麼會跳舞……”
兩個人正聊着,一個身高約麼有一六零左右的男人,帶着一個身高有一六五左右的女人兩個人像是大人領着小孩一樣的進了冷飲店,“媽!”矮個子男人直接奔黃玉娟來了,“您怎麼不接電話啊。”
“你咋找到這邊來了?”黃玉娟臉色難看地說道。
“阿姨,您把電話撥過來了。”那個高個女人說道,她長得瘦高瘦高的,臉略有些長下巴突出,長得說不上好看可也不難看。
黃玉娟的兒子個子矮,但五官長得很精緻,頭略有些大,像個大娃娃一樣。
以北方人喜歡高佻白皙的人,歧視高個子的審美特性,這兩人純屬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好白菜被豬拱了。
黃玉娟這個做“婆婆”的姿態卻擺得有些高,“你給我買的什麼破智能手機啊,想接電話接不起來,又胡亂往出打。”她跟大部分中老年人一樣,根本搞不清楚智能機的使用,“媳婦”說她把電話撥過去了,她就以爲是自己誤觸了。
“不是你說跟你一起跳舞的老太太都用智能手機嗎?非要讓我買,人家小穎給你花了兩千多買的手機……你還嫌棄。”
“哼!”黃玉娟冷哼了一聲。
“阿姨,這是您兒子和媳婦吧?”汪思甜起身跟他們倆個打招呼,“你好,我叫賀珊是阿姨朋友的女兒。”
“你好。”黃玉娟的兒子個子矮但人很大方,待人接物也很有自信的樣子,難怪能找到那麼高的女朋友,“我叫潘勇,這是我媳婦趙小穎。”
“你好。”趙小穎跟汪思甜打招呼,“你是阿姨朋友的女兒?我怎麼沒見過你啊。”她雖然是“下嫁”潘勇,但黃玉娟對她一直不冷不熱的,總是說她兒子能找着更好的對象,甜美的汪思甜讓她覺得有威脅感。
“我是從外地來的,想要找阿姨問問我媽的事。”
“你媽?”潘勇有些疑惑,自家老媽對年輕時發生的事很忌諱,輕易不會提起,她的朋友多半是在城裡認識的,“你媽是誰啊?”
“她媽媽是我年輕時認識的一個服務員,已經多年沒聯繫過了。”黃玉娟急忙攔住了潘勇。
“阿姨,潘勇跟我誰大啊?”
“我是93年2月生的。”
“啊,我是92年11月生的。”也就是說葛素蘭回家鄉的時候黃玉娟剛懷孕兩個月。
“好巧啊……”
“你找我幹啥啊?”黃玉娟並不樂見兩個人多聊,很直接地插話。
“我跟小穎出來遛達,到公園這邊想看看你跳舞,沒想到你不在,就打電話找你,你一直不接電話我還以爲你讓人拐賣了呢。”
“我這麼大歲數了誰拐我啊?真沒正形,你不是說要去遛噠嗎?快去!快去!”黃玉娟直接趕人。
“是啊,走吧,我替你相中的那雙鞋你還沒看呢。”在這點上趙小穎跟黃玉娟是一致的。
“好吧,我先走了。”潘勇也沒打算跟汪思甜多聊,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送走了潘勇兩口子,汪思甜順着話題跟黃玉娟聊,“你家我老弟找對像挺早的啊……”
“他倆在大學裡認識的,那姑娘是農村的,家裡條件又不好……小勇單純,讓人攀上了甩不掉了,現在兩人一起在我家住着呢。”
“這樣啊。”呵……黃玉娟這姿態挺高啊,也是……沒結婚就住男方家裡了,免費給人家當兒媳婦,做婆婆的姿態能不高嗎?“你家我叔在哪兒上班啊?”
“他啊?做小買賣的,現在開了幾家賣水果的小商店,條件還行。”
“哦,您家條件挺好的啊。”
“一般,都是我們倆口子奮鬥出來的。”
“這樣啊……”汪思甜又跟她聊了幾句,黃玉娟越來越不耐煩。
“那個……我還得去跳舞呢,不跟你多聊了啊,我每天都在這邊跳舞,有事你來這兒找我。”竟是手機號都不想留給汪思甜。
“好啊。”汪思甜點了點頭,目送她走了。
第二天她再來廣場,黃玉娟果然不在了……她明顯是在躲“賀珊”。
她正想着找廣場舞大媽打探一下黃玉娟,忽然有人叫她,“甜甜!媳婦!我在這兒呢。”
她差點拌倒,我勒個去……陸天放手拿着一瓶可樂,一幫大媽圍着他說話,他笑嘻嘻地送給大媽t恤、礦泉水一副婦女之友的樣子。
“誰是你媳婦啊!”汪思甜瞪了他一眼。
“你啊。”陸天放笑道,“這是我媳婦……她臉小(害羞)。”
嗯……你臉大,你臉大咋不上天呢?汪思甜又瞪了他一眼,陸天放遞給她一個根冰淇淋,“給。”
汪思甜舔了一口,她最喜歡的玉米味兒……挺難買的……這小子……“你幹嘛呢。”
“打聽消息啊。”陸天放說道。
“花了多少錢?”
“沒花錢。”陸天放繼續發t恤,“我朋友他爸公司宣傳樓盤,免費發放服裝和水。”
“你朋友夠多的。”
“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打聽出什麼沒?”
“等會兒我跟你說。”陸天放把汪思甜拽跟前摟着腰,“阿姨,你看我媳婦漂亮吧!甜甜!阿姨們都說我長得好看,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我說我媳婦了……”
“你媳婦長得確實好的。”一個阿姨說道,“你早說你有媳婦我能給你介紹對象嗎?”
“是啊……就是啊……”阿姨們對陸天放的行爲紛紛表示不滿。
“嘿嘿,我不是想讓我媳婦知道我受歡迎嘛……”陸天放親了汪思甜一口,不得不說他深諳佔便宜之道,要是就兩個人在他這麼佔汪思甜便宜,十有八九要捱揍,現在兩個人是在“扮情侶”汪思甜怎麼樣也要給他點面子,只是私下悄悄掐了他一把,“唉喲……你掐我幹嘛!阿姨,她總欺負我!”
“小姑娘嘛……都這樣……”
“就是!就是!”
“歐雲開呢?”汪思甜小聲問他。
“替我取車了,那個姓朱的把我的車弄出來了,百分之百給我刮傷了,搞不好車窗都砸了,我讓歐雲開去嚇唬她,最次也要送帝都修換原廠件,再不然就給我換新車!不能讓那賤人佔便宜。”
“是啊。”怪不得韓豔燕這麼喜歡陸天放這個兒子,他真是立場堅定愛憎分明。
他們發完了衣服和水,陸天放拉着汪思甜到公園的一個角落乘涼,“你猜我打聽着什麼了?”
“什麼?”
“黃玉娟嫁的那個男人,姓潘,二十幾年前他爸是市裡一個糧庫的什麼主任,家裡可有錢了,他們家一共哥倆,還是雙胞胎,黃玉娟嫁的那男人是正常人,他有個哥是個侏儒還是個傻子……沒活到二十歲就死了,潘家一直在吃老本……直到去年他們家兒子潘勇大學畢業回來開了家水果店,,因爲是用自己家的房子,水果賣得比別人家便宜,據說生意挺好的,今年又開了兩家連鎖店……他們家還有別的鋪面房出租。”
“呃?”賀珊是侏儒,跟葛素蘭關係很好的黃玉娟嫁的人家裡有侏儒遺傳,要說這兩件事之間沒聯繫……就太“巧”了。
“還有啊,他們老潘家特別重男輕女,黃玉娟嫁的男人在她之前已經娶過兩個老婆了,生的都是閨女……都離了……女兒都被親媽帶走了……潘家那麼厚的家底,女兒一丁點財產都拿不着……這事兒……挺出名的,好多人都知道……好些人都說要不是黃玉娟生兒子,潘家的人根本不可能讓她進門。”
“你不錯啊!打聽出這麼多事。”
“嘿嘿嘿,我人緣好。”陸天放長得精神嘴又甜,請幾個大媽一起聊天嗑瓜子,隨便問問就都問出來了,“黃玉娟人緣不咋地,好多人看不上她……暴發戶!狂!我還打聽出一件事。”
“什麼事?”
“她兒子也有病!據說十歲左右的時候個子長得還沒五歲的孩子高呢,他們帶孩子去好幾家大醫院治病,每個月都得去打針……人都說她兒子是用藥催高的!還有人說她狂,瞧不起潘勇的女朋友,人家要是知道潘勇有病,家裡又有矮子底兒,說不上誰不要誰呢。”
要不怎麼說一個廣場舞大媽羣頂得上一個高效的間諜組織呢,事情查得這叫一個底掉,汪思甜卻不知道該怎麼跟賀珊說了,她爸是那樣的一個人,她身上的侏儒症遺傳基因強大,算上她已經傳了兩代了……她這一代更有至少兩個人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