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了電話的韓豔燕想了很多,當初她樂見陸天放接黎家的委託去查藍望龍時,是因爲樂見陸家第三代跟黎家交好,陸家現在烈火烹油一般,被人拱上a市甚至是l省首富的位置,實際上如同流沙上的城堡,經不起打擊,陸家終究只是富,有財無勢,那些站在他們家一邊的官員,無一不是因利而來,可因利而來亦會因利而走,更不用說萬一有勢力更強的人盯上了陸氏這塊肥肉,看似強大的陸氏其實抵禦能力很差。
黎家卻是財雄勢大樹大根深,只不過人家走的是低調奢華的老牌富豪路線,不似陸家一般,有八分便要吹成十二分,生怕聲勢小了耽擱了融資。
藍望龍看似掌握了黎家,但以韓豔燕的猜測,他只掌握了黎家浮在表面上的冰山一角,深深紮根於深海的山……藍望龍只知皮毛。
要不怎麼說出身太低的人容易眼皮子淺呢,藍望龍如此,陸鶴鳴也是如此,所謂世家底蘊是需要幾代人培養的,韓豔燕也只比這兩個人多了些敬畏罷了。
不止敬畏黎家的勢力、歷史、背景,還敬畏天地鬼神,人間正道,江湖越老越膽小,韓豔燕想着自己家起步的那幾年甚至是現在做的一些事就忍不住害怕,這也是爲什麼當初她極力贊同移民的原因。
可惜身在局中的陸鶴鳴不懂,他還要貪,像是貔貅一樣那怕吞食了天地都未必滿足。
她嘆了口氣,表面上她還要把兒子叫回來,叮囑他對黎家的事放手,至於結果如何——她如果真下死手掐住天放的“臍帶”斷他的營養還有可能管住他,否則跟他講道理他會陰奉陽違,動用武力他會跑……陸鶴鳴都抓不住他,何況是她?
她正這麼想着,門鈴響了,她看了眼手錶……還早,天放就算是用飛的也不可能來得這麼快。
來的人是古援朝,她還帶了一個穿着某名校校服的女孩,女孩長得很像古援朝,並不符合時下的審美觀,卻出奇的端莊沉穩,進來的時候除了向韓豔燕問好之外,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對周圍的環境有一絲一毫的好奇。
“這是——”
“這是我大孫女黎琌。”
“真是……”韓豔燕覺得自己平時拿來誇小姑娘的話忽然不夠用了,說是漂亮吧,顯得輕浮,說是端莊吧,好像是說姑娘太“老氣”,說是……當然了,她只卡殼了0.01秒,一般人看不出來,“長得跟您真像,一看就是有福氣的孩子。”
“別人都這麼說。”古援朝摸了摸孫女的頭髮,“我是向您道謝的。”
“道謝?”
“是啊,謝謝您兒子這麼盡心完成我的委託,還好心提醒我很多事,像他這樣古道熱腸的好孩子不多了。”
韓豔燕看了黎靈(她以爲是靈這樣簡單的字,不知道是琌這種坑爹的生僻字)一眼,有些猶豫要不要在小姑娘面前說她的父親。
“你不用擔心,今天早晨六點鐘我把她從學校接出來的時候,就全都跟她說了,她是我的長孫女以後要擔大任的,有些事早經歷一些,比晚經歷好。”古援朝說得輕描淡寫,韓豔燕卻更敬畏所謂的底蘊了。
“是我見識淺了。”韓豔燕說道,“您打算怎麼做?”
“我們搬家了。”古援朝微笑着說道,“搬到了城裡來住,除了師管家之外,別的人一個都沒有帶。”既然不知道誰是藍望龍插下的釘子,就全部辭掉好了,反正只是僱主跟工人之間的關係,用不着那麼“溫情脈脈”的查出誰是忠誰是奸。
“搬到城裡確實方便一些。”
“我女兒之前一直希望去英國大英博物館看看咱們老祖宗被人擄走的好東西,我說那些人就是強盜,強盜搶了東西無非是堆在那裡曬賊髒罷了,哪知道什麼保護,要不是李嘉誠這樣的中國人有良心,知道捐錢去保護,現在那些東西哪有什麼好下場,看了平白生一肚子氣,不如不看,可她非說越是如此,越要去看去保護……”
韓豔燕想起來了,黎春學的是文物修補保護專業,她暗暗有些佩服自己的記憶力,連這樣的事都記得,“兒孫自有兒孫福,做父母的還是少干涉爲好。”黎春走了,藍望龍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跟黎春走放下這邊的一切,黎家會提供他優渥的生活,二是留守在a市,繼續做他的藍總,結果會如何……拿別人當傻子,覺得全天下只有他一個人精,必定會死得很慘。
“是啊,我就是干涉的太多了,這次她樂意去就讓她去吧。”
“藍總呢?”
韓豔燕問到藍望龍,黎琌平靜異常的臉上有了一絲波動,“我爸不放心公司,也不放心爺爺奶奶和我們姐妹倆個,決定留在a市。”安排黎春出國,給了藍望龍退步的選擇,已經是看在她們姐妹倆個的面上了,可是爸爸根本不領情,從知道爸爸隱藏的一面開始,一直處於矛盾夾縫當中的黎琌終於有些坐不住了。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輕易插嘴。”古援朝說道,但臉上沒有多少厲色,過於嚴厲和疏忽教壞了女兒,她在兩個孫女出生之前就下定了決心要把她們培養成殺伐絕斷的女強人,爲了避免孫女受女兒的影響,她們一出生就被抱回自家教養,上小學之後纔會偶爾在週末讓她們回家呆一天,到目前爲止黎琌的表現很讓她滿意。
“對不起奶奶。”平時爺爺奶奶經常帶她和妹妹見人,家裡來了重要客人有的時候就算不讓她們上課也要接她們回來見人,祖孫獨處的時候會問她們,對所見的人的意見,會尊重她們的看法,也會解釋自己爲什麼要見那人,爲什麼要對那人是那樣的態度,直到她們懂了爲止,所以黎琌雖然年紀很小,所見的世面和所受的歷練一般的成年人都比不上。
“沒關係。”古援朝又摸了摸她的頭髮,眼裡的慈愛快要溢出來了。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孩子,你喜歡吃什麼嗎?阿姨早晨燉了燕窩粥,你要不要嚐嚐看?”
黎琌搖了搖頭,“謝謝阿姨,我剛吃過早餐並不餓。”
韓豔燕笑了,“唉,您真是教養得法,我的那隻活猴啊……哪有這麼安靜懂事的時候。”
“天放是個很好的孩子,本性很好,別的事都是末節。”古援朝說道。
“是啊。”韓豔燕沒再問藍望龍的事,黎家夫妻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公私合營、□□五反、十年浩劫全都挺過來了,藍望龍無非是個小泥坑,兩腳就填平了,問太多是對兩老的污辱。
古援朝說了幾句閒話之後,帶着孫女告辭了,韓豔燕送走她們拿起雜誌剛看了一頁,陸天放就來了。
還是那副張揚的樣子,還是習慣性討好撒嬌的小兒女態,韓豔燕卻覺得兒子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兒子,吃早餐了嗎?”
“吃完了。”天放笑嘻嘻地說道,“媽,你看……原來在咱們老房子旁邊的早市賣麪包的那人在不遠的地方開了家麪包店,他們家還有這種麪包,味道還不錯啊。”
“是嗎?”韓豔燕吃了一口,創業之初好的時候一家三口頓頓吃飯店出入車接車送,資金鍊斷裂的時候,陸鶴鳴把一切都抵押了出去,在外面還要裝門面,家裡揭不開鍋了爲了要回官方拖欠的工程款還要幾萬、幾十萬的給別人送禮,還要給員工開工資,還要應付要工錢的農民工,韓豔燕曾經一天三頓都吃這種麪包……兒子以爲她是喜歡,實際上她看見這種麪包就想吐,唉……都過去了……
她撕了一塊麪包放進嘴裡,竟不像印像中那樣發酸了,“挺好吃的,味兒沒變,難得你還記得,我以爲那個時候你在你爺爺家,什麼都不記得了呢。”
“哪有啊,我記性好着呢。”陸天放笑嘻嘻地說道,那樣的日子持續了差不多有一年吧,後來家裡就越來越有錢了,隨着國內房地產市場的高熱式膨脹,財富打着滾的往上漲,現在微信上小學羣裡還有同學說,當年陸家新開發的房子一千二一平,現在貴了十倍還沒有那麼好的位置了。
“兒子,你昨晚去黎家了?”
陸天放收斂起了笑容,“是的。”
“是汪思甜讓你去的?”
“是我自己要去的,汪思甜還怪我凌晨到別人家擾人清夢呢。”
韓豔燕看着兒子的眼睛,知道他沒有撒謊,什麼時候兒子長大了呢,“唉……你去就去了吧,你爸那邊媽應付。”
“媽,您什麼意思?”
是啊,天放這麼“傻”怎麼會猜出陸鶴鳴的“意思”呢,提前把藍望龍的事告訴黎家兩老呢。韓豔燕笑了,“乖兒子。”
藍望龍轉着左手上的純金銜尾蛇戒指,戒指上充當蛇眼睛的黑曜石閃着幽冷的光,好像他現在的眼神……“陸天放半夜去了黎家?”
“是的,我當時沒有看見他,聽送麪條給他的女僕說是姓陸的。”
“呵呵呵呵,陸鶴鳴這一手玩得好啊!難怪老爺子老太太要連夜搬家,還要忽然弄到了去大英博物館參加文物修復課程的名額。”
“我們現在怎麼辦?”坐在他對面的女人名叫華盈瑩,長得不像胡瓊那樣滿是女人味兒,也不像程薇薇一樣雖有些美得有些粗糙一樣明豔照人,她長得很平淡,卻越看越有味道,穿得乾乾淨淨的,手指甲剪得短短的,腳上穿着白色的護士鞋……七年前黎津玉去醫院做歷行體檢的時候發現有冠狀動脈狹窄,做了搭橋手術,她是當時負責護理他的護士長,因爲她沉穩、利落、專業性強、不多言多語,黎家高薪聘請了她做私人護士,沒人知道的是,在藍望龍扮孝子護理老爺子的那半個月裡,她對藍望龍一見鍾情……得知她成爲了老爺子的私人護士之後,藍望龍對她也一往情深起來。
這段感情剛開始的時候藍望龍對她有利用的成份,時間久了卻發現她不圖他的錢,也不圖他的財勢,只是癡傻地愛着他,這讓藍望龍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對她也比對別人更特別一些。
他曾經私下想過,胡瓊太精、程薇薇太拿不出手,他真得擺脫一切束縛龍歸大海的那一日,最適合做他妻子的人是她……他甚至爲了她在做結紮手術之前偷偷冷凍了精子。
“我們走吧。”華盈瑩說道,“他們全都知道了……我的工資全都攢起來了,你也應該有些積蓄,我們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藍望龍搖了搖頭,他現在已經退無可退了,“我經營黎氏多年,未必就一敗塗地……”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幸虧這個打算他已經籌劃很多年了,他們既然要把事情做絕,就不要怪他無情了!
那些姓黎的他不會放過,姓陸的那一家三口他也不會放過!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你回去吧,他們還信任你嗎?”
華盈瑩搖了搖頭,“他們說暫時不需要那麼多的人,他們甚至推薦我去一家國際醫院。”以她的資歷,再找一傢俬立的醫院做並不難,但黎家推薦的國際醫院更好。
“那你去吧,不要讓他們懷疑到你。”
藍望龍送走了華盈瑩轉了轉手上的戒指,拿起了電話,“宏圖你來一下。”
史宏圖十分鐘後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藍總,您找我有事嗎?”
藍望龍看着他,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養了史宏圖這麼久是時候……“你還記得我一年前去過的私人碼頭倉庫嗎?”
“記得。”
藍望龍打開辦公室的中型保險櫃,從裡面拿出一個手提密碼箱,“你再去一次,見幾個人……把這封信交給他們,他們看完之後如果當着你的面把信燒了,你就把這個箱子交給他們,如果他們沒燒,你什麼也不要說,馬上開車走人,明白?”
“我知道了藍總。”史宏圖之所以能混到現在,最重要的特質就是不該問的從來不問。
“好了,你去辦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