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都以爲喬安和陳公子百年苟合,互相恨着,捅着對方刀子,永遠不會有一天繳械投降,說我們差不多得了,直到他們死,直到他們不知不覺白頭偕老,死在對方的血泊中。
相愛的人不害怕憎恨,害怕的是突然某一天釋然了,一笑泯恩仇了,扔下刀子說我輸了不想和你玩了。
喬安和陳公子經歷了很多大事,壞的多好的少,但是壞的容易忘,好的記憶深刻。在他們愛情的貞觀之治時,他捧着她的臉,說喬安你是壞女孩,你不會上天堂的。喬安說,我不去天堂,天堂裡沒有你。
後來我也和喬安說過一樣的話,她的臉在陰暗處,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聽得出聲音中的無奈。
她說,在這個紛繁亂世走一遭的人,我們根本沒有信仰,你以爲誰能上得了天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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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知道韓銘磊割腕的消息,立馬去了醫院,還穿着那條爲大秀準備的裙子,從集裝箱出來,攔了輛車就奔醫院去了。
喬安到的時候,韓銘磊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同事們已經走了,她在門口看到兩個記者,向值班的護士打聽剛纔自殺的那個人住在哪個病房,護士和他們打着太極。
辦公室的Rubby跟喬安通的氣,說韓銘磊差點死了,電話裡Rubby還諷刺地說,一小時前還想自殺呢,救過來就變那麼惜命了。
但是喬安明白,他是礙於面子。這樣回家怎麼跟父母交代,又怎麼面對同事,韓銘磊把自殺這件事看得太重了,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以爲能達到萬人驚愕的效果。其實,馮緲緲怕麻煩來都沒來,交代Rubby,如果記者問,就說他不是正式員工,給點慰問金,但是千萬別讓他跟記者瞎說些什麼,如果他說了什麼,也一定要想辦法和公司撇開關係。
馮緲緲一定是預計到了各種新聞標題,像什麼“外企公關部逼死員工”之類的。
喬安到醫院已經是後半夜了,醫院沒安排出病房給韓銘磊,他坐在急診大廳裡。
後半夜的急診大廳特別像香港的黑幫片現場。急診臺邊上坐着兩個打完羣架的混混,醫生正在爲其中的一個混混消毒,那混混呲牙咧嘴地喊疼,醫生諷刺說,打人的時候那麼勇猛,現在倒知道疼了。混混大概是爲了不丟幫派的臉吧,都憋着一口氣說自己摔的,醫生笑着,說沒見過能摔出刀印的。還有一個酒精中毒的,吊着水,剛清醒過來,看到兩個血肉模糊的混混,嚇得全身哆嗦,滿臉愁苦地對着醫生說,“真不是我乾的。”
韓銘磊那點傷和全是血的混混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麼。他手腕上包着繃帶,低頭坐着,腦袋靠在牆上,身上還搭着那件在會場時穿
的銀色西裝外套。喬安走過去,混混和酒鬼都不吭聲了,眼神一路追蹤,直到她停在韓銘磊面前,他擡頭,臉色慘白,看到喬安時不知道是恐懼還是尷尬,最後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像是對自己的笑,嘲弄的笑。旁邊正給混混消毒的醫生看兩個人不叫了,跟着回頭看,看到喬安。
喬安站在韓銘磊跟前,還沒開口,聽到門口護士喊着,這不能進的,一道閃光燈就射了進來。門口那兩個記者爭先恐後往裡鑽,揮舞着記者證給護士,說我們是合法的採訪,你爲什麼不讓我們進。
喬安二話沒說,側臉對着他們,啪嗒兩滴碩大的淚珠掉在韓銘磊大腿上,混混們倒抽一口冷氣,全都忘了疼準備看好戲。
喬安深情地伸出顫抖的手,撫摸他的臉,酒精中毒的也不哆嗦了,看得目瞪口呆,當然最驚恐的還是韓銘磊,他下意識地躲,喬安索性另外一隻手伸出來,捧住他的臉,憂鬱地看着他,一眨眼,又一滴眼淚滑下來,“以後別再做傻事了。”
閃光燈的閃也停了,她用哀怨的神色看兩個記者,其實是想確認他們失望的表情。
韓銘磊驚得身體僵直,比那個酒精中毒的哆嗦得還厲害。
韓銘磊看着記者,想開口,喬安皺着眉,小幅度搖頭,手指捏着他的肩膀,力氣大得甚至在他的襯衫上留下深深的褶皺,幫他把滑落的西裝搭回他身上,像熟悉到一定程度的夫妻,自然地扶他起來。韓銘磊坐着不動,但也沒什麼力氣掙扎。
喬安俯身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如果現在對着鏡頭說話,肯定還得再死幾次。”她再一次伸手扶他的胳膊,“都是我不好,原諒我吧。”
護士這時候把兩個記者拉出去了,她不用拉兩個人也會走,這裡並沒有他們想要的新聞,不是生活逼死人的故事,不是因爲壓力大而絕望的情節,只有無聊的夫妻不和。他們怏怏離去。
醫生瞥了他一眼:“你也不用住院了,輸完液可以回去了,夫妻吵架難免的,如果你們需要心理諮詢可以明天來我們這的精神科。”
韓銘磊咬着牙對醫生說,“讓護士把針拔了,我要去見記者。”
醫生哼了一聲,“夫妻吵架要死要活的多了去了,你也冷靜一點,對你身體好,你們好好聊聊吧。”說完把藍色的圍簾拉上,把他們和黑幫世界隔開。喬安還不忘一臉愧疚,點頭感謝醫生。
“低頭快走,這兩個是記者。”喬安這樣拖着韓銘磊,快步走出醫院。
喬安站在韓銘磊面前,沒說話。韓銘磊兩隻眼睛佈滿血絲,臉色卻是慘白,他有氣無力地對喬安說,“你夠了嗎?現在還要來奚落我?我一定會讓大家知道真相的!”
喬安瞬間喪失剛纔親密的樣子,雙手抱在胸前,冷眼看他,“你這是不是血放得還不夠多,你怎麼那麼沒種,都下手了還不來點狠的,現在演砸了吧。”
韓銘磊把肩上的西裝摔在喬安身上,喪心病狂地大喊:“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別他媽來這裝聖母瑪利亞行嗎?!我他媽就不信了,只要我去找,要是老天有眼一定有人會檢舉揭發,是你泄密的!”
喬安笑起來,帶着嘲諷,“我還真告訴你,別再威脅老天了,剛纔人家已經放你一馬了,世界這麼亂,你自殺給誰看啊。”喬安撿起地上的西裝,重新搭在他的肩膀上,“我不會留下的,你安心養病,不用麻煩去找什麼檢舉我的人證物證了,找不到你就又要尋死了不是。”
喬安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他身上,讓他瞬間冰火兩重天,臉色還是猙獰的,嘴裡卻再也蹦不出一個狠字兒,變成一根冒着黑煙的大頭火柴,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裡。瞬間安靜,彷彿都能聽到點滴順着塑料滴下的聲音。
“韓銘磊,如果我是你,第二天會大大方方地出現在辦公室,說今天的事是因爲女朋友鬧分手,感情受挫,好好跟馮緲緲賠禮道歉,讓她留下你。”喬安冷靜地講着,“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爸媽,沒人在乎你的死活,誰生活壓力不大啊,就咱們兩個從這說話的時間,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爲生計着急難過絕望想死,可是你見過哪個企業因爲員工自殺倒閉了?你當你是誰啊?你今天死了,頂多明天馮緲緲再招個人,也可能連人也不招,只是把放在你桌上的文件夾堆到Rubby面前。你最好現在想想怎麼才能把這件事的影響變小,明天乖乖認錯,努力留下來,在能保證自己生存之前,先熟悉遊戲規則,別光想着改變世界,你不是阿基米德說的那根槓桿,你就是根一次性的筷子,輕輕一折,‘啪’就斷了。”
“你安的什麼心,爲什麼告訴我這些?”
喬安呆在原地,窗外月亮照着她的黑色頭髮,月光是沒有溫度的,爲什麼還是會讓人感覺冷呢?
“因爲你運氣好吧,現在還能站在這。”喬安扔下這句話,立馬轉身走了。
她低着頭,不停摩擦着自己的肩膀,白色的路燈一盞盞晃在她臉上,她盯着自己的腳背快步走,這次她是真的想哭,想用快速走路的方法讓自己麻木,變得不會感受和回憶。
喬安也說不清楚,爲什麼要和韓銘磊說這些。也許生猛如她,也懼怕死亡。
她想過,如果哪天她死了,千萬別給她舉行葬禮,她不想一羣平時巴不得她死的人,最後來虛情假意掉眼淚,委屈了別人也委屈了她自己,只要記得,每年清明節,給她燒上十億冥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