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妤雙目一亮，看着景瑟，“什麼辦法？”
景瑟道：“你尋個機會，假裝暗中給秦堯燒紙錢故意讓葉四爺發現，你看他反應如何，倘若怒到幾乎能對你動手的地步，那麼秦堯的死便十有八九同他有關，因爲他在恐懼。倘若反應並不激烈，那就有大半可能不是他做的。”
蘇若妤點點頭，輕嘆：“我何嘗不希望這一切與他無關，可當時的情形擺在那裡，由不得我不生疑。”
景瑟淡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真實，很多時候真相往往是你意想不到的。”
景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就想起昨日梵沉同她說的那個秘密來。
所有人都以爲梵沉之所以性情大變是因爲他小小年紀親眼目睹了楚王慘烈的死而失了心智，所以即便是後來醫治好了，楚王的死依舊是紮在他心頭的一根刺，讓他掛懷了十數年，也讓他養成了生人難以親近的高冷性子。
可事實上，真相完完全全出乎景瑟的意料，梵沉不僅沒有因爲他父王和他師父的死而產生任何心魔，反倒是有人趁機對他下了手，讓他小小年紀就生出陰影，每夜盡做惡夢。
若是沒有花橋鎮那次的“遇見”，梵沉如今想必仍舊還被噩夢折磨，未來的某一天，他興許還會被噩夢活生生給折磨死。
想到有那種可能，景瑟就一陣膽寒。
對梵沉下手的人心思也太陰毒了！
蘇若妤見她出神，低聲喚：“表姐，你怎的臉色這樣不好？是否身子不適？”
景瑟聞聲收了思緒，淺淺一笑，“許是先前來的時候外頭過分冷了，到現在還沒能緩過來，沒事兒，你這屋裡暖和，我多坐會兒就能恢復了。”
兩人正說着話，就有丫鬟送來了點心。
景瑟擡頭一看，是藕粉桂糖糕並松瓤鵝油卷兩樣，於精緻青花碟中擺了花樣送上來。
那丫鬟正是瓔珞知畫二人去了右相府後，國公夫人身邊新提上去的一等丫頭金鐲，她一面小心地從食盒裡將點心拿出來，一面笑着道：“今次表姑娘來了，老夫人擔心你們姊妹在一處說話餓了肚子，特地吩咐竈上蒸了點心，剛出鍋的，熱乎着呢，三小姐和表姑娘可得趁熱，冷了味兒就不好了。”
蘇若妤聞言，起身收了針線活，與景瑟坐到一處，笑着說：“表姐，你來一趟，咱們府中姊妹可有福了，這松瓤鵝油卷，因鵝油難得，平素府上都是不常做的，姊妹們也難得才能嘗上一回，今日可倒好，你一來，祖母心中樂開了花，讓咱們也跟着沾光了呢！”
說着，她就用牙箸夾起一塊松瓤鵝油卷遞給景瑟。
景瑟在右相府時也吃過不少點心，但還是頭一次見這種東西，因而沒推諉，接下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着，不住點頭讚道：“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蘇若妤見她吃得開心，便也自己拿了點心送入口。
這時，簾子被人挑開，卻是姚氏進來了。
見到景瑟，姚氏滿面笑容，“前兩天老夫人還唸叨着呢，可把你給盼來了，既難得來一次，你今日說什麼也得用了晚飯再走，右相府那頭你不必擔心，一會兒我讓你大舅母安排人去知會一聲，晚些回去也無妨的。”
景瑟點點頭，“有勞二舅母費心了。”
姚氏笑意更深，“一家人，就別說那麼見外的話了，你二人稍坐片刻，我去把你幾個妹妹叫過來，姊妹幾個聚一聚。”
姚氏說完，又打了簾子出去了。
不多時，外面就逐漸傳來女子嬌俏的說笑聲。
一晃眼，簾子再一次被挑起，進來了幾個衣着鮮麗的姑娘，大多在十三四歲左右。
甫一進門，人人的目光都定在景瑟身上。
當先一人捏着絹帕過來，慢慢笑說：“上次三姐姐及笄禮。咱們都還來不及見見這位表姐姐呢，你就走了，可巧今日我們都沒去書院，總算是能和你坐上一會子了。”
說話的人是國公府長房庶女蘇靖如，行五，一雙大眼睛水靈皎潔，見到景瑟，她一臉天真的笑，腰間止步流蘇晃動不停。
後面一人嗔道，“瞧瞧，表姐姐可受歡迎了，五妹妹一見到你，便高興得把學院裡頭先生交的禮儀忘得一乾二淨。”
說話的人語聲郎朗，談笑間順便隱晦提點了蘇靖如幾句，分毫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而凌厲，更沒有右相府那樣的濃重勾心鬥角味道。
此人正是長房嫡次女蘇妙語，行二，她僅僅比行三的蘇若妤大了四個月，如今待字閨中。且聽這說話的水準，完全當得起“妙語連珠”四字。
蘇靖如立刻反應過來，小臉紅了紅，後退兩步，對着景瑟屈膝，“靖如見過表姐姐。”
景瑟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弄那些個虛禮？”
“禮數自是要到的。”最後進來的那人微微一笑，聲音輕柔，“表姐姐不常來國公府，怕是還不識得咱們姊妹幾個呢！既不熟識，又豈可胡亂與你攀談？”
說話之人是三房嫡女蘇穎，行四。
在座幾人，除了景瑟之外，就屬蘇妙語最年長，因此，她很熱絡地給景瑟介紹了幾位表妹的名字。
景瑟一一記下了。
幾人一番客套之後，圍爐而坐。
外面很快又有丫鬟進來添了三四樣別緻的點心，姊妹數人一時聊得火熱。
傍晚時分，國公夫人處使人來傳話，說讓她們都去晚晴園用飯。
姊妹幾人紛紛簇擁着景瑟往晚晴園而去。
董氏、姚氏、寧氏已經在飯廳中站了，見到這羣姊妹過來，忙過來招呼着。
不多一會兒，國公夫人也過來了，衆人起身見了禮纔開始讓丫鬟們擺飯，景瑟自回府後還是頭一次留在晉國公府用飯，外祖家的飯桌上，總有一股暖意融融的感覺，這讓景瑟覺得很舒心。
用完飯，衆人又挪去了暖閣嘮嗑，一直到夜幕降臨，國公夫人才遣了五六個小廝護送着景瑟回府，因白日見她愛吃那藕粉桂糖糕和松瓤鵝油卷，便讓人裝了一捧盒生的讓瓔珞帶着回來，並囑咐冷了沒味，須得出鍋就入口。
馬車上，瓔珞看着景瑟，“看那情形，表小姐與蘇三小姐的誤會解開了罷？”
景瑟笑說：“本就沒什麼誤會，不過是我一直沒時間來看她，沒把話說開而已，今日說開了，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
瓔珞道：“蘇三小姐平素就是個心思單純的，又鮮少出府接觸過什麼人，難免心性狹隘了些，但好在她人並沒有什麼壞心眼，今次能與表小姐和解，奴婢作爲中間人，自然高興。”
回到右相府，天色已經全部黑了。
晴兒還在房裡等，得見景瑟歸來，立即就遞了暖手爐過去，關切地問：“表小姐可曾在晉國公府用過飯？”
景瑟點頭，“已經用過了，無需再準備。”
末了，她想起來一事，問：“苗兒和石榴這兩人今日表現如何？”
晴兒如實道：“石榴做起事來倒挺順溜的，反而是那個五大三粗的苗兒，有些笨拙。”
景瑟瞭然，“剛入府，不順手也是能理解的，再過兩日，相信她就能慢慢順過來了。”
晴兒頷首，“奴婢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都沒給她們一句重話，竭盡所能教了。”
說完，晴兒又道：“大小姐，先前千禧堂那頭，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來了，說三小姐有事找您。”
景瑟順勢坐下來，“很急嗎？”
晴兒搖搖頭，“那丫鬟並沒說什麼事兒，奴婢便也沒多問，不過根據奴婢猜測，許是三小姐生辰漸近，而她面上的疤痕一直不見好，這會子着急了，想讓大小姐幫忙想想辦法呢，畢竟老夫人早前就放出了話，只要三小姐在生辰時還無法痊癒，她今年的生辰就得連同及笄禮一起給辦了，還不宴請賓客，只自家人隨便過過禮就成，三小姐心性高傲，怎能容許自己連過個生辰都偷偷摸摸的？”
景瑟讚賞地看着晴兒。
晴兒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垂下了頭，羞惱道：“是奴婢逾矩，不該妄自揣測主子們的心思。”
景瑟笑笑，“我不怪你，因爲你猜測的這個方向完全沒有錯，三妹妹如今整日臥榻，除了讓我幫忙想辦法讓她快速恢復，她也不會有什麼事兒再找我了。”
晴兒面色猶疑，“那麼，大小姐去還是不去？”
景瑟挑眉，“這麼晚了，我自然不可能再過去，雖然我答應了幫她醫治，但我沒說要做她僕人，怎可能她隨叫隨到？”
瓔珞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三小姐都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竟敢對我們家表小姐頤指氣使起來，她也不想想，若沒有表小姐，她那張臉指不定早就化膿潰爛了，哪裡還能像現在這般逐漸癒合？”
晴兒頷首，“既然大小姐不去了，那我過去回個話。”
景瑟心思一動，喚住即將出門的晴兒，囑咐她：“你帶着新來的石榴去，一會兒到了千禧堂，你只管在外頭候着，讓石榴進去回話。”
晴兒雖然很疑惑景瑟的目的，但終究不敢多問，沒多久就叫上石榴，兩人一道去了千禧堂西廂房外。
晴兒頓了腳步，指着景宛白所在的那間屋子，對着石榴道：“那裡頭住的是三小姐，你進去以後就如實告訴她，表小姐今日去了一趟晉國公府，現下才剛回來，身子疲乏得緊，沒辦法過來看三小姐了，讓她早些安歇。”
石榴領了命，匆匆去敲響了景宛白所在廂房的門。
立刻有丫鬟前來開門，見到石榴，頗覺面生，愣了一愣，問：“你是哪個院子的？”
石榴恭敬地道：“奴婢是暮雲居新來的二等丫鬟，代大小姐過來傳話的。”
景宛白的丫鬟一聽，頓時放鬆了警惕，推門讓她進去。
石榴站在景宛白的牀榻前，不曾擡起過頭，就着晴兒交給她的那些說辭就道：“三小姐，大小姐讓奴婢前來通知您，她今日去了一趟晉國公府，現如今纔回來，疲乏得緊，就不過來了，您且歇下，有什麼事兒，明日再說。”
景宛白一聽，頓時皺了眉頭，距離生辰越來越近，她面上的傷疤，多拖延一天，就一天不會好，景瑟竟然推拒了她的要求？簡直豈有此理！
抓起一個茶杯扔到石榴腳邊，景宛白大怒，“你回去告訴她，讓她給我醫治是老夫人的要求，她若是做不到，現在就去找老夫人說分明，那麼自明日起就無需她來假惺惺給我醫治了，免得被她這麼一禍害，本小姐原本能十日就恢復的，到她手裡少說也得個把月，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不想給我醫治也便罷了，還在一旁看本小姐笑話，是不是？”
最後三個字，景宛白聲音尖利，聽得石榴一陣毛骨悚然，她才入府，自然不曉得府中各主子之間的恩恩怨怨，面對景宛白這般怒氣十足的樣子，也別無他法，只是一味地低垂着腦袋，抿脣不語。
“滾！”景宛白最後厲喝一聲。
她的貼身丫鬟見石榴還在站着不動，頓時伸手去推搡她，“你還站着作甚？沒聽到三小姐讓你滾了嗎？”
石榴屈膝一禮，快速離開了房間，把景宛白的話一字不漏全部告訴了晴兒。
晴兒一面走一面冷笑，心道：景宛白這個毒婦，還真把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了，若太子殿下真的在乎她，爲何連她毀容這麼大的事兒都沒曾前來探望過她一次？
回到暮雲居，石榴又在景瑟跟前重述了一遍方纔景宛白的反應，聽得瓔珞一陣冷笑，“真是奇了怪了，這年頭幫人倒還幫出錯處來了，那日若非大夫人再三央求，表小姐怎可能親自出面去幫她醫治？這個無知婦人，不懂得感恩也便罷了，還說她這麼久都恢復不了全是因了表小姐存着害她的心思，若真想害她，不給她治臉就是最好的報復了，誰還吃飽了撐的上趕着找罵去？”
景瑟渾然不在意，低笑一聲，“景宛白素來就是這種脾性，她若不生氣，反倒教人奇怪了。”
瓔珞一臉不甘，“表小姐，她都這樣說您了，趕明兒您還要巴巴過去給她治臉？”
景瑟點點頭，“景宛白說話不過腦子，我若是再同她計較，豈不是與她那樣的人一般無二了？”
瓔珞咬咬牙，死死皺着眉頭，心中早把景宛白活剮了。
晴兒看出了瓔珞的不甘，她上前道：“罷了，大小姐做事向來有分寸，爲三小姐治臉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進了右相府這麼長時間，你可曾見過哪個讓大小姐不痛快的人痛快過？”
晴兒這麼一說，瓔珞才細細回想起來，似乎還真是這樣。
抿了抿脣，瓔珞把那一肚子悶氣憋回去了。
景瑟看向石榴，問她，“你方纔去三小姐房裡，她除了這些，可還對你說了什麼？”
石榴搖搖頭，“沒有了。”
“那好，你退下去罷。”景瑟擺擺手。
石榴恭敬退了下去。
沒多久，瓔珞也下去了。
房裡只剩景瑟和晴兒兩人。
晴兒看出了景瑟有心事，前後一聯繫，便想到景瑟今晚的反常，她壓低聲音，試探着問：“大小姐，您是不是懷疑那個新來的石榴有什麼問題？”
景瑟擡目，“你可覺得石榴身上哪裡不對勁？”
晴兒仔細想了想，搖頭，“奴婢只覺得她過分冷靜，不像是初次進府給人當丫鬟使的，午時大小姐去了晉國公府，奴婢也曾試探過幾句，她說曾經給她們鎮子上一戶有錢人家做過兩年奴婢，只不過主人家沒落了，實在沒法纔將她們都給遣回家去，她家中光景不大好，母親又多病，父親常常酗酒，打罵她是常有的事，後來她父親直接把她賣給了人牙子，幾經輾轉纔到了咱們右相府，她還告訴奴婢，就因爲知道自己毫無退路，所以不管往後的日子有多艱難，她都得咬牙挺下去，也因此，她較之旁的丫鬟較爲冷靜些。”
景瑟眸色凝了凝。
晴兒心思一動，“大小姐可是覺得她的話有漏洞？”
“當然。”景瑟莞爾，“你想一想，她那種性子的人，爲何會第一天認識就同你說這些？”
晴兒一怔。
“石榴老家是哪裡的？”景瑟問。
“聽聞是宛平縣林家村的人。”
景瑟略略沉吟片刻，道：“明日我去三嬸跟前請示一番，就說放你三日假讓你回去省親，你趁機去石榴老家問一問。這個丫頭的身世太常見了，十個就有六七個是這樣的原因被賣來給人當丫鬟的。”
晴兒不解，“那麼，大小姐爲何單單覺得她特殊？”
景瑟道：“因爲我覺得她長得像一個人。”
晴兒沒再繼續問，而是慢慢回憶起石榴的相貌來，不多時，她一下子驚得自己捂住嘴巴，甕聲甕氣道：“她……她的眉眼，竟有那麼幾分像大老爺，大小姐您該不會是懷疑她……？”
景瑟點點頭，“這正是我的憂慮之處。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今兒個早上我才見到石榴的時候，就覺得她身上有着我看不清的謎團，讓我隱隱不安，所以，你這次去林家村，務必盡最大的力把石榴的身世弄清楚，看是否真的如她所說那般。”
晴兒點點頭，“大小姐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
景瑟又道：“暮雲居的銀錢是你掌管，該撥多少拿着去打點，你自己心裡有個數就成，我信任你。”
這句話，讓晴兒心頭恍若暖流劃過，她鄭重點頭之後退了出去。
*
沒等到景瑟來千禧堂，景宛白鬧騰了半夜才肯歇下。
翌日，景瑟起牀梳洗後，先去了三夫人柳氏處。
柳氏難得見她過來，滿臉堆笑帶着景舒嬈上前去迎接。
“大姐姐今日怎會有空過來？”景舒嬈面上帶着得體微笑，舉止做派全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景瑟回以一笑，“我來找三嬸。”
柳氏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連忙請了景瑟去暖閣喝茶。
景瑟知道柳氏近來繁忙，便也沒打算多做逗留，直接道：“三嬸，我有個丫鬟這幾日須得回去照顧她母親，我給準了三日假，你這邊給她個對牌罷，一會兒也好讓她順利出府。”
柳氏忙道：“應該的。”
說着，就讓候在外頭的大丫頭們用托盤裝了對牌呈上來。
景瑟接過，笑說：“多謝三嬸。”
“跟我你還客氣？”柳氏嗔她一眼，“若非大小姐幾次伸出手暗中相助，這掌家之權哪裡輪得到我手中？”
景瑟挑眉，柳氏這是想把她栓到她那條線上了？
“三嬸可別這麼說。”景瑟微微一笑，“我什麼都沒做過，若非要說我做了什麼，那也是別人找上門來時不得已的反擊而已。老夫人最是討厭拉幫結派私底下做些見不得人勾當的那種人，所以，在這後宅，還是明哲保身方纔能長久。三嬸你覺得呢？”
柳氏臉色微微發白，面上笑容也僵硬了一瞬，爾後就順承着點點頭，“是，大小姐說得極是。”
景瑟莞爾，“你能明白最好。”
景瑟離開後，柳氏氣得咬牙切齒，“什麼意思，景瑟到底什麼意思？分明數次出手對付蘇氏幫了我這邊，可她從不承認與我是同一個陣營的人，她到底在想什麼！”
景舒嬈勸道：“娘，您稍安勿躁，大姐姐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除非她自願，否則，誰也別想強迫了她。況且，她方纔那番話說的沒錯，老夫人最討厭後宅拉幫結派勾心鬥角，大姐姐這麼聰明的人，怎可能站出來承認她一直在幫咱們，萬一讓老夫人發現了，豈不是兩頭都討不得好？所以你不能全信大姐姐嘴上的那些話，興許她本就是站在咱們這邊的，只不過迫於形勢不能承認罷了。”
柳氏靜下心來細細想了一番，也覺得女兒說得對，她面上的怒意慢慢消退，轉而換上欣慰的笑，拉着景舒嬈的手，道：“還是我的乖女兒生得七巧玲瓏心，否則，爲娘我今日可險些要按捺不住鑄成大錯了。”
看着景舒嬈，柳氏又道：“你放心，如今掌家大權在我手裡，你的婚姻大事自然也是娘給你做主，等忙過春年，娘就帶你出席貴族圈子的宴會，一定爲你尋個好夫婿。”
柳氏的話，聽得景舒嬈一陣臉紅，端的是雲嬌雨怯，心中卻暗暗憧憬着未來夫婿的俊美風姿，若是能有梵世子一半風華就好了。
景瑟回到暮雲居把對牌交給晴兒以後纔去千禧堂，先給景老夫人請了安再去景宛白的西廂房。
房內瀰漫着苦澀的中藥味，景瑟進門後，見到蘇傲玉也在，她屈膝，“見過母親。”
蘇傲玉自那夜被景老夫人教訓過一通之後，哪裡還敢生出對景瑟埋怨的心思來，如今恨不能給景瑟燒香求她快些醫治好自家女兒的臉。
因此，見到景瑟進來，蘇傲玉就笑着站起身，語氣溫和，“阿瑟來了？”
景瑟淡淡“嗯”一聲，“我來看看三妹妹能否拆線了。”
聽到有拆線的希望，蘇傲玉笑意更深，“那就麻煩你了。”
景瑟在牀榻前坐下，景宛白直挺挺躺在榻上，看向景瑟的雙眼裡滿是憎惡和嫉妒。
景瑟視若不見，食指輕輕按壓了景宛白患處片刻。
景宛白馬上疼得齜牙咧嘴。
蘇傲玉一驚，“怎麼了？可是還不到拆線時日？”
“的確是無法拆。”景瑟挑眉望着景宛白，話卻是對着蘇傲玉說的，“當初傷口縫合的時候，我配了藥效猛烈的藥膏，按照我的預算，只要三妹妹肯安安靜靜不動怒，不牽扯到傷口，那麼今日就該是拆線的日子，可是很無奈，三妹妹明顯是趁我不注意的期間又動怒了，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怕是到她生辰前都不能拆了。”
景宛白一聽，頓時瞪大了眼，心中慌亂不已，“大，大姐，我沒有動怒，你快些給我拆線，我一定能在生辰之前痊癒恢復容貌的。”
蘇傲玉皺着眉，低喝一聲，“宛白，不得胡鬧！”
景宛白哪裡甘心，緊緊咬着後糟牙，隨後就哭了起來，“娘，你沒聽大姐在說什麼嗎？她說我生辰之前都不能痊癒了，若是讓我頂着這張臉在衆人跟前露面，那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放肆！”蘇傲玉是真的怒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景宛白鮮少見到蘇傲玉這樣怒，她立時嚇得閉了嘴。
蘇傲玉臉色陰沉，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這個女兒有多沒腦子，從前還覺得她知書達理，溫婉大方。可自從毀容之後，景宛白的心眼是一天比一天小，到了如今，竟三句不對頭就開始動怒，女兒家的驕矜及蘇傲玉平素教導的隱忍全都被她拋諸腦後。
如此沉不住氣，即便將來嫁入東宮成了太子妃，又怎能鬥得過宮闈裡那些滿腹算計的女人？
景瑟坐着不動，眉梢卻是揚了揚，沒想到蘇傲玉也會有對自己女兒發火的一天，不過這樣看來，蘇傲玉的段數可比景宛白高明多了。
起碼，蘇傲玉懂得審時度勢，懂得隱忍籌謀，而景宛白這些年的閃耀光芒全憑了那一張臉蛋和相府嫡女的優越身份。
如今容貌已毀，景瑟這個真正嫡女也成了景宇桓的心頭寶，景宛白所有籌碼都成虛無，她便開始沉不住氣露出原形了。
景宛白對上蘇傲玉那張陰沉無比的臉，膽寒一陣接着一陣，許久後，她弱弱道：“娘，我錯了。”
蘇傲玉緊繃的臉這才慢慢舒緩下來，看向景瑟，緊張問道：“阿瑟，那你看，宛白這個情況，要如何才能快速痊癒？”
“快速痊癒是不可能的。”景瑟淡淡道：“早就勸說過了，一定要靜養，靜養，我的囑咐可不是鬧着玩的，一旦生氣動怒牽扯到傷口，往後就不是傷口崩裂出點血那麼簡單了，很可能再也無法癒合，然後化膿潰爛。三妹妹這樣愛美，若是你的臉化膿潰爛了，你該得多難過啊？”
景宛白麪色慘白如紙，明顯被景瑟嚇得不輕，她內心掙扎片刻，道：“大姐，我發誓，我往後再也不敢動怒了，你一定要盡全力醫治好我，等我將來嫁入了東宮，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景瑟莞爾一笑，“三妹妹說話真好聽。”
這是在諷刺景宛白現如今連自身都難保了還想着嫁入東宮。
更何況，顧乾出征能否安然活着回來都還是個未知數，她怎麼就敢那樣自信她一定會成爲太子妃？
景瑟的明嘲暗諷，蘇傲玉聽得出來，但眼下這些東西全不重要，只要景瑟能盡力醫治好景宛白，那麼她這個做長輩的可以對景瑟這個小輩不計前嫌甚至可以忽略景瑟現下話語裡的諷意。
景宛白徹底安靜了下來，一想到自己動怒的後果是整張臉化膿潰爛，她就逼着自己學會隱忍，今後不管如何都不能輕易牽動情緒。
景瑟轉過身來，目光掃了一眼蘇傲玉手背上已經開始脫落的傷痂，笑問：“母親前些日子傷了手，到如今可感覺好些了？”
蘇傲玉道：“已經好多了，多虧阿瑟的幫忙。”
景瑟似笑非笑，眸光在她傷處流連片刻，輕聲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蘇傲玉的那處傷口裡頭已經潛伏了景瑟趁機放進去的藥，沒有藥引，一輩子都不會發作，一旦蘇傲玉再對她做出什麼事來，景瑟不介意讓她嚐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安撫了景宛白幾句，景瑟站起身要走，卻聽外面的丫鬟匆匆來報，“大夫人，大小姐，太子殿下駕到。”
景宛白一呆，隨後滿心歡喜，卻不敢表現在面上，只目光灼灼看着蘇傲玉，太子殿下一定是聽說了她遭難，特來看望她的。
蘇傲玉更是驚得險些連呼吸都給忘了，要知道，太子幾乎不來右相府的，唯一的那一次，也是因爲來府上同景宇桓商議政務，繼而邂逅了景宛白纔有了後來的當衆請旨賜婚。
聽到景宛白的低喚，蘇傲玉纔回過神來，喜道：“快去安排人前往中門迎接。”
景宇桓在朝堂上獻計有功，讓泰和帝收回成命恩准顧乾戴罪立功這事兒，整個金陵城都已經曉得了。
所以，如今顧乾前來恩人家拜訪也不足爲奇，但對於景宛白和蘇傲玉來說，這是讓景宛白東山再起的絕佳機會。
景瑟嘴角翹了翹，跟着蘇傲玉匆匆來到中門迎接。
沒多久，景老夫人也在謝嬤嬤的攙扶下來到前院。
待各房主子齊了之後，蘇傲玉才領頭下跪，“參見太子殿下！”
一時間，除了景老夫人這個一品誥命夫人，其餘人等呼啦啦跪了一地，聲音洪亮。
顧乾負手站在石階上，目光定在景瑟身上，只見她今日着雪荷色綾緞長襖，袖口以月白絲線繡了小朵小朵半枝蓮，單螺髻上簪一支白玉金鳳翹頭銜珠釵，恭敬伏跪在地上的姿態，顯得纖腰不盈一握，腰間垂下蘇青緞面香囊並一個連環佩。
整體打扮尤爲素淨，可顧乾還是能第一時間在人羣中尋到她，彷彿她身上有着異於常人的吸引力，總是能給人一種脫俗非凡的感覺。
收回目光，顧乾擡手示意衆人起身。
景宇桓先迎上去，面帶笑容，“太子殿下今日駕臨，實在令右相府蓬蓽生輝。”
顧乾根本就沒聽景宇桓在說什麼，他的目光一直定在景瑟身上，若非想在出徵前再見這個女人最後一面，他今日根本不會來右相府。
景宇桓察覺到了顧乾的異常，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
蘇傲玉也發現顧乾在看景瑟，她面上勉強帶着笑，迎上去，“太子殿下今日過來，可是準備去看宛白的？”
顧乾慢慢收回思緒，淡淡“嗯”了一聲，“一會兒本宮就過去看她。”
蘇傲玉大喜過望，暗暗想着宛白翻身的機會就要來了，希望到時候自己那個女兒能給自己爭點氣，千萬別搞砸了。
景宇桓無奈一嘆。他何嘗沒發現太子已經對景瑟產生了興趣，可景瑟自生下來就是梵世子的未婚妻，太子這樣，分明是把他景宇桓推到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左右爲難。
“右相，你先帶着家眷散去，關於宛白的傷勢，本宮有些話想同景大小姐說一說。”顧乾突然開口。
蘇傲玉聽到了，更是大喜，她還以爲太子是對景瑟有了別樣心思，卻原來是爲了宛白，這就足以見得太子對自家女兒感情深厚，堅定不移。
景宛白很快就帶着家眷散去。
整個前院只剩下景瑟與顧乾二人。
景瑟始終面色淡淡，她擡目，平靜望着他，“太子殿下有什麼想問的？”
顧乾脣角勾笑，“聽聞右相府後園裡有一株極品墨蘭，如今正是花期，本宮鮮少來右相府，不認得路，不知可否勞煩景大小姐幫忙引路？”
景瑟沒說話，擡步就往後園走去。
顧乾緊隨其後。
兩人走了一段後，顧乾才慢慢開口，“上次在北鎮撫司，景大小姐真是好籌謀，把整個局布得滴水不漏，險些讓父皇真的廢黜了本宮。”
景瑟冷笑，“太子殿下怕是在詔獄中待的時間久產生癔症了罷？臣女與你無冤無仇，我爲何要害你？”
顧乾挑眉，“原因麼？那天我在父皇跟前不是已經說了？”
因愛生恨？
景瑟滿眼冷嘲，這種人渣是哪裡來的自信她會看上他？
“我想，太子怕是誤會了。”景瑟面無表情，“臣女前前後後與你見面的次數，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我怎麼可能對你產生不該有的念頭？”
顧乾低低一笑，“景大小姐何必不承認？”
景瑟眸中冷意森然，“就算有，那也是太子殿下自己幻想出來的，抱歉，你若沒有別的事情，請恕我不奉陪。”
顧乾眼底欲焰升騰，他凝視着眼前這個面色清冷的女人，那種不服輸誓要將她征服的衝動一下子涌了上來。
猛地上前幾步，顧乾將景瑟推到冷硬的牆壁上，雙手撐着牆壁致使她逃無可逃。
景瑟冷冽的眸中殺意迸發，字字如刀，“讓開！”
“遵從你的內心就這麼難麼？”顧乾逼近她，狹眸凝視着她面上的表情，“你幾次三番與我做對，若非因愛生恨，還能是什麼？”
景瑟冷嗤，“不要臉！”
顧乾並不惱，相反的，他很想看她惱羞成怒的樣子。
他輕輕勾脣，眼底興味盎然，“你又怎知，或許我並不討厭你，甚至連你害我險些丟了太子之位，我也沒有找你報仇的念頭，或許……我還很喜歡你？”
顧乾說完，俯下身來就想強吻她。
景瑟眼風一厲，膝蓋一曲，猛地一踢，正中顧乾下盤。
他當即悶哼一聲，面色痛苦地看着她。
景瑟趁機逃脫開他的禁錮，揚起巴掌毫不留情甩在顧乾白淨的面容上，力道大得連她自己都覺得手掌心有片刻痠麻。
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扇了嘴巴，顧乾簡直不敢置信，猛地瞪大眼。
景瑟冷眼看着他，“顧乾，你別以爲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這天下的女人就得對你趨之若鶩，你在誰的眼裡是寶貝我不管，但我告訴你，在我景瑟眼裡，就算全天下的東西都貶值了，你也貴不起來，總有一天，你會爲你今日的所作所爲付出超乎你所有認知的慘重代價！”
景瑟說完，片刻不想再停留，拂袖揚長而去。
顧乾恢復了大半，勉強能直得起腰來，他看着景瑟越來越模糊的背影，冷冷勾脣，“要真有那天，我就拉着你一起死，生不能征服你，死後，我會讓你明白誰纔是最適合你的人！”
因爲這一段小插曲，顧乾根本沒去看景宛白，直接就走了。
消息傳到景宛白耳朵裡的時候，景宛白所有的歡喜都成了一場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蘇傲玉，“娘，太子真的就這樣走了？”
蘇傲玉也有些納悶，但在女兒跟前，她不能火上澆油，只好寬慰道：“你平素愛美，太子殿下想來是顧及到你的感受，怕他直接過來你會因爲毀容而覺得無地自容，因此只向你大姐打聽了一下消息就離開了。”
景宛白雖然不大相信，但比起其他能讓她崩潰的真相來，她更願意接受蘇傲玉的說法。
於是，景宛白點點頭，面上露出了小女兒家的嬌羞來，“太子殿下真是有心。”
“那是自然。”蘇傲玉道：“你可別忘了，當初誰在受封當日迫不及待向聖上請旨賜婚，若非對你真心，他何至於做到如此？”
這番話，讓景宛白不知不覺想起了那個時候顧乾來右相府的情形，他看向她的眸光，柔得幾乎能化出水來。
面色更加羞紅，景宛白躲進了被子裡，不好意思再與母親談論這種話題。
*
景瑟回到暮雲居以後，臉色一直不大好。
瓔珞察覺到了不對，奉了茶以後就站在一旁，低聲問：“表小姐，可是哪裡不舒服？”
景瑟喝了一大口茶才勉強把怒氣嚥下去一部分，搖頭道：“沒什麼，給景宛白看診不大順當罷了。”
瓔珞看得出景瑟今日有心事，也不敢再多嘴，知趣地退下去了。
景瑟又猛地把剩下的茶水灌了下去，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腦海裡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個整天對她毒舌的梵沉來。
雖然她也討厭那個人，但比起顧乾這種人渣的行爲，景瑟突然覺得梵沉是個正人君子，起碼他從不趁人之危。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景宛白生辰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