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勾勾脣，重新給他換了一杯茶回來坐下，語氣一如先前的漫不經心，“皇上，您又情緒過激了，長此以往，會折壽的。”
“你——”泰和帝枯槁的手上青筋突兀，連手指都伸不直，顫指着她，“你怎麼會知道火螭衛……”
衣袖一揚狠狠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碗。
完整說上一句話，他已是喘了好幾口氣，臉上和老眼中的驚恐顯示了他心底裡的恐懼和猜疑，甚至是有些不敢置信。
老皇帝大概是已經猜到火螭衛的毀滅與景瑟等一干人有關，說完那一句後就整個人都在抖。
景瑟垂目看着落在地上摔成數瓣的碎瓷片，輕輕一笑，天真地眨了眨眼，“火螭衛是西秦江山的終極殺手鐗，我身爲西秦新晉的清平公主，難道不能知曉江山屏障的存在麼？”
再一次瞪大了眼，泰和帝這次已經完全確定火螭衛爲何會如此巧在同一時間全部被毀。
這一切都源於他疑心過重，一直以來都不肯信任楚王府，不讓右相府與楚王府聯姻。
報復！
這一切全都是報復！
來源於景瑟和梵沉的報復，梵沉一定還沒死，一定是他躲在暗處操縱了這一切！
胸口急劇起伏，泰和帝喘到一句話都說不出，兩隻眼珠死死瞪着景瑟，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
泰和帝越是怒，景瑟就笑得越歡愉，“皇上，您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你……你們……”一面喘，泰和帝一面伸出枯槁的五指想抓住她，吐字含糊不清。
景瑟靈巧地往後面一躲，笑道：“皇上，我是你親封的和親公主，你如今對我拉拉扯扯，想作甚？”
泰和帝喉嚨口全部被恨意堵住，想說的話一句都出不來，滿腔怒火化成冒火的凌厲眼神。
景瑟彎彎脣，“皇上，你本就是怒火攻心纔會一下子垮了身子的，現下可不能動怒，否則你會比自己預算中的還要早死。”
泰和帝閉了閉眼，渾身已是無力，指着她的那隻手慢慢垂落下來。
“你消消氣，我給你講個笑話。”景瑟笑吟吟道：“梵沉還沒死之前曾給我說了一件事，他說發現下雨天山上容易引雷，我說我不信，他就說證明給我看，所以當日在圍場狩獵，他就親自安排請我看了一場好戲。”
那日圍場的天火竟然是梵沉安排的？！他一直都以爲是二皇子策劃的這一切！
泰和帝臉上的表情已經無法用語言來描述，有暴怒，有驚懼，有惶恐，諸多情緒摻雜在一起，讓他一張面孔看起來猙獰可怖。
“遺憾的是，並沒有發揮到大作用，皇上僅是從馬背上摔下來而已，並未傷及他處。”景瑟嘆了口氣，“然後我不高興了，我覺得梵沉是在拿我尋開心，後來他爲博美人一笑，就親自策劃了賀蘭山、崆峒山、綿山和天柱山四山來引雷，一個多月前那場暴雨，這四山果然同一時間盡數毀滅，我收到消息後才知他根本沒騙我，暴雨天山上的確是容易引雷，一不小心就會被雷劈，哈哈，皇上，你說好不好笑？”
猛地僵直了脖子，泰和帝張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你們……你們放……放肆！”
完完全全的中氣不足，已經沒有絲毫往日的帝王霸氣。
景瑟道：“其實楚王府和右相府聯姻挺好的，我不明白皇上爲何一再阻攔，甚至不惜違背祖訓提前讓火螭衛見光也要置梵沉於死地，若是你心胸放寬廣些，梵沉就不會在華亭山出事，我們倆早就順利大婚了，若是你不要爭鋒相對，不要疑心病過重，或許我和梵沉還會幫你輔佐一位讓天下人都滿意的儲君，幫你們顧氏守護江山，守護黎明百姓。很可惜，你沒有，你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來對付楚王府，對付梵沉。你能有今天，全都是報應。”
泰和帝張口想罵她，卻有心無力，已經被氣到折壽大半，他感覺到自己的大限越來越近了。
景瑟看着他的樣子，頗爲滿意，“爲君者，有防備心是正常的，但防備太過就成了疑心病，不僅害人，也害己。”
泰和帝閉了閉眼睛，對於景瑟的話不置可否，直到生命垂危這一刻他才醒覺，自己這一生總以中央集權爲目的，因疑心病殘害了不少忠良。
楚王如是，梵沉如是，除了這對父子，還有數不盡的臣子死在他的疑心病下。
慢條斯理地從袖袋裡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景瑟往燭臺上燒紅了拿回來，笑看着泰和帝，“皇上自以爲英明一世，實則你纔是被矇在鼓裡的那一個。”
手腕翻轉，準確無誤地徹底封死他的啞穴，今後再也開不了口。
“你以爲請了風離痕，你就毫無後顧之憂了？”
泰和帝啞穴被封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卯足了勁也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根本沒人聽得懂他究竟在說什麼。
“你可知風離痕其實就是宗政初？”景瑟言笑晏晏，“也是……我的師父。”
泰和帝猛然瞪大眼，老眼中震驚到難以形容。
這個女人她……究竟是人是鬼？
“當初顧乾誣陷我的時候，你連三司會審都省了，直接下旨抄家，我成了西秦史上第一個涉案最快被處決的朝廷高官。”景瑟神情越來越淡漠，這些話從她口中說出來，不帶一丁點情緒，彷彿是在轉述別人的故事，手一擡，再一根銀針刺下，直接廢了泰和帝的腕上經脈，杜絕他能把這些秘密泄露出去的機會。
“你沒想到罷，我的皇帝陛下。”嘴角勾起冷絕的笑，景瑟對他挑挑眉，“當日被你下旨抄家血濺刑臺的女相夏慕會以這樣的方式回來潛伏在右相府，一點一點滲入皇權爭鬥，一點一點找機會尋你報仇。如今你躺在榻上不能動彈，口不能言，手不能寫的滋味，可還覺得享受？”
泰和帝睚眥欲裂，滿面驚恐，臉色慘白到無法形容。
難怪，難怪他見到景瑟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女人的一雙眼睛過分熟悉，原來自己的直覺並沒錯，這個女人果然就是夏慕！
可是，怎麼可能？
已經死了的人怎麼可能在另外一個人的身體內活過來？
“哦，對了。”景瑟語聲淡淡，“忘了告訴你，讓你病情加重的除了火螭衛盡毀的打擊之外，還有風離痕親自賜給你的藥。”
竟然是他？！
沒想到最後背叛了自己的竟然是那個從不讓自己看見他真面目的人。
風離痕，宗政初。
好恨！
泰和帝突然覺得自己好恨，爲何沒能早些發現這些，爲何沒能早些識破景瑟的真實身份將她連同梵沉一起斬草除根？
“你是否在爲梵沉的死而懺悔？”景瑟笑眯眯道：“我這裡有個天大的好消息，看在你封我爲公主的份上，與你分享分享。”
泰和帝心中涌上不好的預感，他張開嘴，無奈涌出來的是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角流到脖子裡，堆疊了不少血泡沫，看起來駭人至極。
“半個月後要娶我去東璃的寧王殿下。”景瑟緩緩勾脣，笑意蔓延至眼角，“他就是我曾經的未婚夫，梵沉，知道他沒死，你不用懺悔了，高不高興？開不開心？”
這句話，簡直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剎間反應過來自己從頭到尾都被梵沉設局反擊，泰和帝瞳孔逐漸渙散，裡面已經徹底沒有了光彩，是大限將至的徵兆。
“多謝皇上的不放過之恩。”景瑟面上笑意不減，“因爲你，纔會有華亭山梵沉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因爲你，梵沉纔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毀了四山上的火螭衛，送了這份大禮給你；也是因爲你，梵沉纔會想盡辦法擺脫楚王世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回來娶我。”
“現今我是和親公主，和親對象是東璃威名顯赫的寧王殿下，也是你曾經處心積慮要置於死地的楚王世子。皇上，你可會覺得不甘心？可會覺得好恨？此時可否在想如何用眼神把我千刀萬剮？”
低低一笑，景瑟繼續道：“你終於體會到我當初跪在刑臺上被劊子手一刀斬落腦袋那一刻的心境了，只可惜你沒有我的幸運，我所有的不幸與不甘，還能借助另外一個人的身份來討還，可你如今嗓子盡毀，經脈盡廢，口不能言也便罷了，連提筆把我這些秘密寫出來公諸於衆的力氣都沒有，而我偏偏還有本事吊住你最後一口氣不讓你死，不讓你有化成厲鬼來找我報仇的機會，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呢？”
泰和帝的五指無力地掙扎，想把景瑟抓過來撕碎，奈何無論他如何動作，景瑟總是隔着她一尺之距。
那種自己恨到極致，敵人近在眼前，而他永遠也碰不到她的帶着滅頂之恨的深深無奈讓泰和帝直接崩潰了，眼角泣出血淚來，此刻的他猶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見者恐怖。
景瑟不緊不慢地取了絨巾放進金盆裡浸溼，一點一點爲他擦淨臉上和脖子上的血污，挑脣道：“你放心，我還有醫德，不會輕易讓你死，總得讓你帶着這份無可奈何的恨多活幾天纔是。”
一切做完，景瑟又刺了泰和帝的昏睡穴，看着他緩緩閉上眼睛後才把守在殿外的孫大寶喚來，囑咐，“皇上已經歇下了，好生伺候着。”
孫大寶往龍榻上覷了一眼，沒瞧見什麼異樣，這才躬身道：“奴才謹遵公主殿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