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言，尹相思當即愣住，擡起目光，這纔看清楚對方的容顏。
面前這個人，是東璃鎮南侯世子云深，他有着一雙寧靜而漂亮的眼睛，仿若冬日裡被落雪覆蓋的湖水，安靜，幽邃，眸底隱隱暗光流轉，琉璃一般。
青羽般的雙眉微微上挑，脣角含笑，周身氣質尊貴優雅。
“郡主。”他低喚，拉回了她的思緒。
尹相思意識到自己方纔的失態，忙咳了兩聲做掩飾，“呃……那個，人都走得差不離了，今日的宴會到此爲止，雲世子，你……”
“請自便”三個字還沒說出口，雲深就當先接過話，“本世子今日不是來赴宴的。”
“那你來作甚？”尹相思皺眉，難不成是來混吃混喝的？
“提親。”雲深依舊是眸光含笑的模樣，面色卻異常地認真，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正在喝牛乳的景瑟猛地一嗆，擡眸看過來，就見雲深和尹相思相對而立，雲深嘴角噙笑，輕柔的目光落在尹相思身上，那種柔，就如同他出口而低醇的聲音一般，分明是情人之間的親暱。
這二人站在一處，竟有種說不出的和諧美感來。
景瑟不由得看向旁側的梵沉，小聲問：“你覺得雲深這個人怎麼樣？”
梵沉淡淡掃了一眼，莞爾笑道：“不錯。”
“不錯？”景瑟瞠目，這人都直接當衆提親了，梵沉非但沒替二爺感到危機，還誇讚說不錯？
“是個不錯的情敵。”梵沉悠悠補充完。
景瑟頓時翻了個大白眼，“那你說，如今可怎麼辦？”
雲深爲人如何，景瑟暫且不知，但他的容貌卻是半分不輸二爺的，尤其是這個人很會選時機，竟然在這種時候突然提親，像尹相思這樣的妙齡少女，應該很少能抵擋得住這樣突如其來的浪漫和濃情蜜意。
萬一尹相思真的春心蕩漾，那遠在西秦的二爺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先看看再說。”梵沉道。
景瑟不再說話，悄悄看過來。
尹相思定定看了雲深一眼，問他，“提親？”
“嗯。”對方極有禮貌地頷首。
“你憑什麼娶我？”尹相思抱着雙臂，雙眉上揚，面上似笑非笑。
雲深笑笑，“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希望郡主也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說。”
“第一，郡主二八年華，爲何不嫁？”
“不想嫁就不想嫁，還有那麼多原因？”尹相思嗤之以鼻，她才懶得對這個人浪費脣舌。
“第二，郡主可有意中人？”
“有沒有意中人，與你何干？”尹相思輕哼，態度不屑。
雲深面色如常，笑意瀲灩，“那麼，我可以回答郡主的問題了。”
尹相思眸光微動。
雲深緩緩道：“郡主方纔問我憑什麼娶你，我現在就回答你。”
尹相思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
“因爲，我就是你非嫁不可的理由。”他淺淺彎脣，字字如珠玉。
尹相思俏臉一沉，這人好霸道的語氣！
景瑟託着下巴，心中暗忖梵沉果然說得沒錯，雲深的確是個不錯的情敵，起碼，他在對待尹相思這一點上，愛憎分明，娶便娶，不娶便不娶，果決利落，不像二爺與小七之間總是糾扯不清。
“說得好！”
竹林後，突然傳來永安大長公主響亮的撫掌聲以及歡愉輕快的笑聲。
緊跟着，她本人就走了出來，笑意瑩然的目光看向雲深，讚道：“果然是個好小子。”
雲深轉身，拱手作揖，“雲深見過大長公主。”
“不必多禮。”永安原本正爲尹相思故意嚇跑了世家公子而氣惱，誰料最後竟然留下了一位，且最後這一位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亦或者說話的方式，都深得永安大長公主的喜歡，因此心下愈加讚賞。
“你是鎮南侯府世子云深？”永安問。
雲深頷首，“正是。”
“不錯，不錯。”永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眼，不停地誇讚，“你方纔對相思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雲深瑩白的耳垂上，難得的泛起一抹可疑的緋紅。
尹相思暗中瞪了永安大長公主一眼。
永安對於自家女兒的暗示置若罔聞，她看向雲深，“你可是真的喜歡相思？”
雲深淡笑，“說喜歡，倒不如說相見恨晚。”
尹相思惱道：“鬼才和你相見恨晚！”
永安暗中伸手拽了拽尹相思的衣袖。
尹相思一腔憤懣，如今見着誰都煩，她扭了扭身子，對着永安道：“娘，我身子不適，先回房歇息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永安面上頗爲尷尬，趕緊對雲深解釋道：“雲世子莫見怪，相思打小就是這性子，一時半會兒，怕是改不過來。”
雲深笑道：“大長公主無須客氣，小生看中的，正是郡主這般率真灑脫的性子。”
永安張了張嘴，有些愕然。
先前那些世家公子一看見自家女兒粗魯無禮的動作，全都化作鳥獸散，馬上就跑沒了影兒，眼前這位鎮南侯世子，竟然直接點明他看中的就是自家女兒的率真性子？
莫說永安，就連景瑟都被雲深這席話震了一震，心中擔憂更甚，若是再按照這勢頭髮展下去，二爺的勝算幾乎爲零了。
因爲，沒有哪個花季少女抵擋得住這樣優秀的男人霸道加溫柔雙重進攻，除非雲深只是在開玩笑，否則他一旦認真起來，二爺就只能悲劇了。
想到這裡，景瑟再一次看向梵沉。
梵沉微微一笑，伸手撫了撫她的腦袋，“稍安勿躁。”
“躁動的人不是我。”景瑟道：“你沒發現嗎？躁動的人是小七。”
“哦？”梵沉疑惑挑眉，“此話怎講？”
“這你就不懂了吧！”景瑟神秘一笑，“女孩子的心思，遠不及你們男人看到的那樣，你告訴我，方纔小七是不是氣得拂袖離去了？”
梵沉點點頭。
景瑟認真分析道：“她會生氣，是因爲他被雲深的那些話攪亂了心緒。”
梵沉似乎聽明白了一點，眸光若有所思。
景瑟繼續道：“換個方式說，不在乎的人或事，根本不可能讓小七動情緒，而她方纔確確實實生氣了，那就說明雲深的話在她心裡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或許是突然觸動了她的心絃，讓她覺得懊惱，又或許是雲深那句極其霸道的話讓她在一瞬間想起了曾經的二爺。可不管怎麼說，小七終歸是因爲雲深而惱了，那就說明，雲深是一個能給她心理情緒帶來影響和變化的人。這種時候二爺又不在，雲深近水樓臺，一旦他動真格，小七真的很可能會移情別戀。”
梵沉揉着額角，神情迷茫，“喜歡了一個人，還能再喜歡第二個的麼？”
景瑟頓時望天，一陣無語，“寧王殿下，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癡情，前世沒愛夠還得追到今生來的，情情愛愛這種東西，本就是沒有道理的。我喜歡你，你卻怎麼都不迴應我，我死了心，轉身愛上旁人，多簡單的事兒。”
“可你先前不是說小七和二爺心裡都有彼此的嗎？”梵沉還是迷茫，他一直以爲自己懂感情，然而真正到了這一刻他才發現，他所懂的，不過是與她兩人之間的感情而已。
旁人的事，他理不清，也弄不懂。
“不是這樣的。”景瑟道，“小七和二爺的確是心裡有彼此，可是他們之間缺少了讓感情升溫的契機，所以一直處於平衡狀態，這種狀態一旦維持得久了，就會讓人感到心累，小七上一次以郡主身份去了西秦，也待了很長時間，但二爺一直都無動於衷，甚至於在我看來，二爺根本就沒有要與小七在一起的意思，小七再率真，她也是情竇初開的妙齡姑娘，一再經受這種感情的折磨，你當真以爲她心底最深處就不痛麼？換了是我，面對今日這般情況，我大概也會被雲深給攪亂心緒。”
梵沉微微蹙眉，“絕無可能，我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
景瑟盯他一眼，暗暗好笑，她當然知道他不會讓她有這麼一天。
二爺和小七之間，若是換成她和梵沉，一定不會走上相同的結局。
因爲，梵沉對於感情異常執着，就算是她像小七一樣提出分開，他也一定會死纏爛打想辦法讓她死心塌地愛上他爲止。
二爺卻是不同，他對於感情，並沒有這麼深的執念，所以當看到小七時隔多年再度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也僅僅是驚愕了片刻就恢復自然了，爾後再無後續動作和進展。
景瑟覺得，二爺一定是太過自信了。
他一定認爲不管過程如何，小七都會始終如一的喜歡他，所以纔會一直無所動作。
仰頭看天，景瑟慨嘆，“二爺啊，是時候受點刺激了。”
當初雖然是小七先提出的分開，可時隔這麼多年，二爺既然心中還有小七，爲何不能像梵沉一樣霸道一點，不管對方是否接受，先把自己的誠意送到了再說。
他喜歡小七是他的事，小七接不接受，又是小七自個兒的事，二爺爲何就是分不清楚呢？
念及此，景瑟不知不覺就想起了梵沉在地下河歸來的那一日，她狠下心的兩巴掌。
那個時候她就下定了決心，只要他敢因爲她打他而動怒，那麼兩個人就沒有繼續在一起的必要了。
畢竟，感情是雙方的，沒道理他一直主宰她的意志還不容她反抗，這種大男子主義，不是她想要的。
然而意外的是，他不但沒怒，反而鬆了一口氣，之後又在雪地裡跪搓衣板好幾個時辰認錯。
景瑟原本沒那麼快原諒梵沉的，一切全都是因爲他誠意到位。
這個男人，能屈能伸，知道錯了就主動認錯，也不管會不會得她原諒，總之先把認錯的態度端正了，再慢慢一點一點感化她。
她想，也許正因爲他是這樣的梵沉，所以她纔會深深愛上，哪怕曾經遍體鱗傷，哪怕險些心死成灰，她後來還是義無反顧地再一次跳下他爲她布好的情網中，至今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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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着話，待回過神來才發現雲深已經走了。
景瑟在梵沉的攙扶下站起來，看向永安，笑問：“義母可是相中雲世子了？”
永安微嘆一聲，“我倒是覺得雲深這小子不錯，可惜相思那丫頭的態度你們也看到了，臉黑得跟鍋底似的，我自己便是過來人，哪敢強求她。我都與雲小子說了，讓他往後有時間就多來公主府走動走動，至於他與相思能否有結果，就端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景瑟燦然一笑，“義母倒是個明白人。”
永安眸光有些黯然，“感情本就是雙方的，若有一方不願而強行在一起，兩人都會痛苦一輩子，我就這麼個女兒，雖說整天逼着她嫁人，可實際上我這心裡是捨不得她這麼快就離開我的，之所以逼她，不過是想讓她忘了以前的事兒罷了。我不知道她從前在外面經歷過什麼，我只是隱約猜出她大概心裡有人，沒法在一起又忘不掉，所以思來想去只能逼婚，逼迫她強行忘了那些不美好的回憶。”
景瑟點點頭，原來永安根本不曉得二爺和小七有過一段，若是讓她知道小七的意中人就是梵沉的親弟弟，不知永安會不會驚得反應不過來。
*
經過相親宴一事，尹相思就很少來寧王府了，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門裡，永安爲此焦灼不已，卻是怎麼都勸說不了她，景瑟也數次去往公主府開導，尹相思卻笑說她自己根本就沒事，讓景瑟別瞎擔心，好好養胎。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新的一年除夕來臨時，尹澈已經登基一個多月了，他手段雷霆，且有做太子時的治國經驗，很快就肅清了朝局，將尹瀧和衛太后黨的餘孽連根拔除，如今的盛京，一片太平。
朝堂上永遠都是這樣，不太平的時候，天天有奏不完的事。
太平的時候，天天有人沒事找事。
尹澈這位英明神武的東璃新皇在登基一個月後就遭到了羣臣進言立後。
後宮空無一人的尹澈爲此頭疼不已。
今夜除夕，宴請百官。
景瑟和梵沉也在其列。
尹澈纔剛說完開場白，柳丞相就站起來了，義正言辭地煞風景，“皇上，老臣以爲，後宮不可一日無後，早早立後爲皇室開枝散葉方能穩定民心，此乃國之根基，還望皇上儘早定奪。”
尹澈望着大殿外紅梅飄雪，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腦海裡浮現一抹小小的身影。
有一個人，曾經在壁立千仞的南雪山上與他同生共死。
楚楚，今夜除夕，此時此刻，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