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傑和劉宇不需要對事情做道德評判，他們只是拿錢辦事，負責把遊戲做好。
因此，儘管被馮見雄的卑鄙無恥震驚得目瞪狗呆，但他們也因此確認了馮見雄計劃的行之有效，立刻果決地去執行了。
“保證本週就把測試版爛貨先投放出去，讓小白鼠們幫我們完成測試工作，然後兩週內推出正式完全體，給付費用戶氪金。”
這就是董傑在會議結束時候，給馮見雄立的軍令狀。
能夠說服下屬接受這麼驚世駭俗的決定，也可以看出馮見雄的口才之犀利，忽悠人心之牛逼。
相比之下，還是周天音可以站在道德審判的角度上，多想一想這個問題。
當天下班之後，因爲馮義姬在家養身等着，所以周天音和馮見雄還是照例回家吃晚飯。
飯桌上，周天音就委婉地提起了這個閒話：
“小雄，你好像很不把免費用戶當人看？這樣真的好麼，是不是太勢利了。我承認，自己雖然接觸互聯網產業年限不多，學別人的案例也不夠全面，但我真沒見過國內有哪個巨頭敢跟你這樣斷然不把免費用戶當人看的。
至於盜版問題，你也應該意識到，國內目前很多人並不是不想支持正版，而是價格也確實虛高，而收入水平擺在那裡，這也是國情嘛。我相信大部分人人品是沒問題的，將來有錢了還是有可能支持正版的，何必這樣把‘蝗蟲’的小白鼠價值榨乾呢？”
馮義姬本來不知前因後果，一時聽得不明所以：“天音，你們說啥呢？”
周天音便把今天在公司發生的論戰大致描述了一下。
馮義姬思忖了一會兒，也勸道：“這個確實有點冒進了，我倒不是不支持你區別對待，可是情況不明朗之前，就爲了這麼點蠅頭小利，得罪那麼多將來後果未知的人羣，有些莽撞了吧？”
馮見雄正挾了一筷東坡肉，把肥肉掐掉丟進垃圾碟，然後把瘦肉部分細細咀嚼了一會兒，擦擦嘴，這才悠然說道：
“我有分寸，也有尺度的。我知道什麼情況下可以不把免費用戶當人看，什麼時候不能，什麼時候不把他們當人看不會有後遺症、也不會被發現——應用之妙，存乎一心。”
“怎麼個分寸？我看你現在就很激進……”馮義姬幫腔道。
“你們看目前的巨頭，都不敢拋棄免費用戶，那是因爲你們把短時間內的慣例，看成了長期歷史的必然。
有一個例子，我反覆提到過：不要用聖誕節火雞的眼光看問題。一隻聖誕節火雞，僅僅因爲過去九個月天天早上11點有飼料吃，就把‘每到11點自然有天賜食物’歸納爲亙古不變的自然規律——那就是在作死，等待它的只有平安夜的一刀斃命。
人類的目光看似比火雞強一些，但目前互聯網圈子裡那些所謂的大佬，無非也就是‘火雞隻能看一年，他們能看20年’。而我看到的，遠遠超過20年。”
馮見雄說出這番話時，語氣那叫一個篤定。
因爲他見過2020年代的歷史必然，滾滾車輪。
“怎麼說？”
馮義姬和周天音都見慣了馮見雄的這個姿態和語氣，所以哪怕內心再覺得不可思議，但只要每次遇到馮見雄拿出這種語調和氣場，她們也會強迫自己安靜下來先聽完。
“未來全世界所有的互聯網巨頭，絕對不會再像今天這樣重視免費用戶。恰恰相反，在十幾年後，收費會員制會大行其道，成爲絕對的主流。最多隻有一小撮剛剛想跨行進場攪局的小攪屎棍，會稍微堅持一下免費服務，但不會長久。
所以，如果僅僅因爲從互聯網誕生以來，前10幾年是免費經濟佔主流，就認爲‘互聯網的核心精神是分享’，並且認爲這個精神是亙古的、可以被歷史考驗的，就大錯特錯了。我可以斷言，‘互聯網的核心精神是分享’，這種意識形態在人類歷史上的主流存續時間，不會超過30年。”
“爲什麼？”兩位小姐姐都不約而同繼續追問。
馮見雄哂笑了一聲：“爲什麼？你們居然問爲什麼？那我舉個例子好了，當年偉大設計師跟香江人說‘香人治香，50年不變’的時候，那些人會以爲這是‘永遠不變’的意思嗎？”
周天音想了想，率先回答：“這倒不會，50年不變就是50年不變。偉大設計師說50年，估計是考慮到了華夏和美國等敵對勢力的實力對比，需要50年的時間來彌合，所以50年到期後，咱想怎麼樣，反對勢力都掀不起浪來了……”
“這不就結了！”馮見雄雙手一攤，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能看到這一點，說明書還沒白念，事實上你還少考慮了一點，那就是當時說50年，不僅僅是期待50年後力挺香江的勢力翻不起浪來，更考慮到了50年內要把灣灣問題也解決掉——
之所以國家要對香江人那麼優待。這些年來他們覺得衰落了、經濟地位不如從前了，就瞎鬧騰，國家也不敢下重手，圖的是什麼？是給灣灣人留個榜樣。不然，香江人稍微一鬧騰就被往死裡揍，灣灣那邊的獨立勢力就更有爭取民意的籌碼了，他們可以告訴普通民衆：看，別看對岸一國兩制說得好聽，事實上是因爲我們還沒投降，所以才演得那麼好。要是哪天我們投降了，絕對毫無自由！
因此，古往今來，首義者賞，末降者殺。《三國演義》上第二回，劉備跟朱儁建言學劉邦的約法三章、允許黃巾賊投降時，朱儁就說：彼一時，此一時也。昔秦、項之際，天下大亂，民無定主，故招降賞附，以勸來耳。今海內一統，惟黃巾造反；若容其降，無以勸善。使賊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此長寇之志，非良策也。
在天下還有最後一個終極大BOSS沒被滅掉之前，任何投靠敵對陣營的人，都是可以得到賞賜的，當初蘇聯還沒亡國之前，我國想跟美國搞好關係，很容易。因爲蘇聯是那個‘末降的最終邪惡大BOSS’，美國人貸款、技術，大量放鬆尺度給我們。
可是蘇聯滅亡之後，我們就成了‘末降者’，這種機會就沒了。相比之下，倒是今天金二胖要是有心賣身投效，雖然北棒比我們邪惡萬倍、原罪更加深重無數，但美國人出於利益還是會接受的。
具體到‘用免費拉攏用戶，給用戶宣傳互聯網的精神就是分享’這種價值觀，看似持續了十幾年，其實只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上：那就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大票人沒有‘觸網’。在偏遠農村，四五六線小城鎮，7000萬極貧困人口，那裡還有幾億幾億的空白人口等着被跑馬圈地收割。
哪怕這些人圈完了，將來印度阿三的互聯網化進程大致會比國內晚10~15年，那裡還有七八億潛力人口等着觸網呢。東南亞也有好幾億、還有非洲……別覺得我說得遠，其實國內的互聯網巨頭是很有野心的，國內吃完了絕對會拼命往外擴張的。
所以，在地球人被跑馬圈地瓜分完之前，國內的最頂級巨頭會一直保持住‘中國的互聯網產品是免費居多的’這個宣傳意識形態。這爲的就是引誘那些還沒觸網的頑固者拋棄有線電視、拋棄其他媒體形態，改弦更張來投靠‘互聯網’——
曰本人做一臺索尼PSP掌機，可能要賣近千元，可是未來國產的山寨仿冒侵權貨，或許能做到用安卓系統+模擬器模仿PSP，還起個名字叫PSP4000（這個款式連索尼自己都沒推出過），然後只賣60塊錢、各種盜版遊戲可以下（其實是個觸屏換了按鍵的安卓機）！
或許你會覺得這種東西很Low，但我可以告訴你，這種東西到了黑叔叔的市場那裡，銷量會非常好，到2015~2017年的時候，國產的侵權便宜粗製濫造貨，光手機一年都能在非洲大陸賣出去幾億部，別的電子產品也能把阿三和黑叔叔的美日貨殺絕。
這就跟美國人西進運動的時候一樣，在肥美的空地還沒被圈完之前，沒有人會把精力放在精耕細作上——這不划算嘛，有功夫精耕細作，不如多圈幾倍土地，隨便撒點兒種子。至於這些土地上今年能不能長出莊稼來，不重要。
在‘人口紅利’被徹底挖掘完之前，暫時先圈進互聯網裡的用戶，能不能立刻提供利潤和付費，在大佬看來也不重要。等人口紅利用完了，最後一批人也觸網了，再也沒有新增小白可以收割智商稅了，到時候大家就知道，‘優待免費、分享精神’，只是某一個歷史階段拿來吹噓一下的幌子而已。
灣灣迴歸之日，就是香江特權倚仗消失之時；火雞們的聖誕節，也就到了。中國最後一批潛力網民被髮展進來之日，就是迅雷/網盤/磁力/貼吧/追X……一切渠道紛紛發現‘不付費會員下載速度變成0’的日子。”
從2020年代回來的馮見雄，很想跟2018年的火雞們說一句：不是迅雷和暴風影音變壞了，只是中國人都已經在網上了，蝗蟲沒有利用價值了。馮見雄在2020年的度娘貼吧上，挖墳都可以看到無數“好後悔當年優酷80塊無限包年/迅雷30塊無限包年的時候，沒有一次性多買十年八年……我還以爲未來只會更加便宜呢”的哀嚎貼。
50年不變，不等於永遠不變。
如果因爲習慣了，久了，就覺得是應該的，是永久的，那離火雞的一刀斃命也就不遠了。
“唉，跟小雄一比，咱的歷史都算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周天音欽服地嘆息了一聲。
馮義姬也不禁附和：“學歷史不是拿來賣弄知識點的，以古鑑今，能看出必然，這才叫學出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