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瞪着吳總管,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對紅顏的不冷不熱,他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勁,他信紅顏絕不是那樣的人,但不能否認那些傳言對他有影響。他親耳聽紅顏說跌落馬車被傅恆抱起的經歷,那咽不下吐不出的不痛快,一直梗在心裡。
吳總管又道:“富察福晉是令妃娘娘最好的姐妹,皇后娘娘對這個弟妹更是另眼相看,如今爲了幾句謠傳,若再也不允許福晉進宮,令妃娘娘自然不會向您哭鬧,可外頭的人必定會因此嘲笑富察家,丟的是皇后娘娘的臉。更彷彿坐實了確有其事,您才這樣避嫌。”
弘曆也會好奇,怎麼幾件事就那麼巧地碰在一起,可沒有人逼着他走進亭子裡,也沒有人逼着他和納蘭如茵說話,如茵當時就明說她是在等舒妃,說到底還是吳總管那句話,他不坐下不留下,就什麼事都沒了,可他竟然還讓如茵給自己彈了一曲。
皇帝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當時腦袋裡想什麼,竟然會不避嫌君臣之別,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光明正大的,根本不需要有所顧忌,偏偏傳出去的話會這麼難聽。
“朕要去給紅顏一個解釋,你去天地一家春安排,別叫人再去打擾她。”皇帝聲音沉沉的,這些日子紅顏安安靜靜地應對他的“冷淡”,從前被欺負了,弘曆還會對她說一聲“委屈了”,這次卻在凝春堂外分開後再沒有提起這件事,皇帝好像纔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那個人,可明明受害的是紅顏,他不去查誰在背後搗鼓是非,反而怪紅顏惹來尷尬。
吳總管領命,要派人去傳話,皇帝又喊上他:“宣傅恆覲見。再派人去九州清晏,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許去嘉貴妃的屋子裡,更不許她隨意出門,她一出門就是是非,朕不想再聽見她的聲音。”
凝春堂裡,華嬤嬤見皇帝走遠了,回來安撫盛怒的太后,太后一向不喜歡納蘭如茵,可這回卻沒爲了兒子說旁人的不是,聲聲唸叨着:“弘曆這毛病,我還以爲他改了,當初姐姐最看不慣他這份色心,奇怪他到底是隨了誰,在我面前不知提過多少次,臨終前還放不下心。你看看……他都要四十歲的人了,怎麼越活越回去了。”
華嬤嬤見太后不遷怒旁人,暗暗爲令妃舒妃她們鬆口氣,其實她自己心裡好奇爲什麼會怎麼巧,但話說回來,皇上自己都承認他主動上去找富察福晉的,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不過牽扯到了富察家,對朝廷影響重大,她勸太后道:“您責備皇上,是自家的事兒,皇上也知道錯了。但如何給外頭一個交代,如何應對富察家的人,太后您還是別管了。富察家樹大根深,朝廷裡處處是他們的勢力,縱然大行皇后仙逝,也沒動搖了根基。咱們皇上兄弟單薄,皇子年幼,哪裡像康熙爺那會兒,有手足有兒子爲他衝鋒陷陣保家衛國,全要倚靠文武大臣,這件事就交給皇上自己去處置纔好。”
太后苦笑:“前陣子謠傳魏紅顏與富察傅恆有染,我還真不信,可說弘曆看中納蘭如茵的美色,我竟不敢不信。納蘭如茵那張臉,在哪兒都耀眼奪目,這麼些年皇帝沒正眼瞧,我還奇怪呢。必然是如今安頤不在了,這陣子他對魏氏不冷不熱,眼門前沒有人攔着,就又撿回從前的毛病了。”
華嬤嬤不敢爲皇帝辯解,但聽太后道:“把皇貴妃叫來,讓她敦促內務府趕緊將選秀名冊呈上來,他喜歡新鮮漂亮的,就堂堂正正放在宮裡。垂涎臣子的老婆這樣荒唐,若是先帝爺還在,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天地一家春裡,年幼的福隆安因爲要找額娘,哭得傷心欲絕,舒妃只能領着外甥去書房找福靈安,讓哥哥帶他回家裡去,紅顏因接到聖旨說皇帝傍晚要過來,櫻桃正帶着宮女做準備。
這會兒天地一家春裡安寧靜謐,沒有嘉貴妃的吵鬧,也沒有福隆安的哭聲,紅顏給佛兒餵了飯,領着她在院子裡散步消食,小閨女唸叨着要找福隆安,拉着紅顏往外走,不知不覺到了舒妃的東殿,恰見春梅站在屋檐下張望。
本也沒什麼,可春梅一見紅顏,四目相接,她就慌張地躲開了,這勾得紅顏皺起了眉頭,而佛兒正拉着她的裙子問:“額娘,福隆安在哪兒呢,福隆安呢?”
“你自己去找找,看看舒妃娘娘把福隆安藏哪兒了。”紅顏鬆開了手,讓佛兒自己去找,小傢伙興沖沖去舒妃的寢殿,乳母們就都跟着公主走了。
春梅不得不上來行禮,見身旁無別人,紅顏很直接地問:“你瞧見我,怎麼要躲?”
“娘娘……說什麼呢?”春梅緊張不已,幾乎將臉埋進胸裡去。
“春梅,中午在園子裡的事,到底怎麼來的,嘉貴妃娘娘怎麼也會跑去那兒?”紅顏心裡有疑惑,而春梅是眼下唯一陪着如茵的人,之前舒妃問得急,春梅回答得卻一點也不緊張,對比此刻的心虛之態,那會兒的答案彷彿是背好的一般。
紅顏並不是衙門裡的老爺能火眼金睛辨別真僞來斷案,只不過事情出了,每一個都是她瞭解的人。如茵向來恪守本分,就算皇后在世時,再多人的場合只要皇帝來了,她就會立刻退下,怎麼這會兒青天白日的,她竟然敢爲皇帝撫琴?就算是皇帝起了色心,如茵若是不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會做出讓傅恆難堪的事。
然而不等春梅應答,外頭就有擊掌聲傳來,是聖駕到了天地一家春,內侍們已經進了門,紅顏往門前走來,果然見皇帝闊步而來,兩人一見面,弘曆的氣勢就弱了。
可不等兩人說上話,佛兒的哭聲傳來,她慌慌張張地跑來拉着紅顏的手哭道:“福隆安沒有,佛兒沒找着,額娘帶去找,去找福隆安。”扭頭見父親來,立刻跑來撒嬌,被弘曆抱起來,她嬌滴滴地哭着:“皇阿瑪,去找福隆安。”
皇帝拍拍女兒的屁股說:“你纔多大,追着人家男娃娃做什麼,福隆安回家去了。”
小公主不依不饒,纏着父親嗚嗚咽咽,紅顏走上前冷着臉說:“阿瑪說福隆安回家去了,你怎麼不聽呢,再哭額娘可要生氣了。”
佛兒仗着父親在身邊,癟着嘴不服氣地看着母親,一頭埋進父親胸前,弘曆無奈地笑着:“你兇她做什麼,她纔多大。”便抱着女兒往紅顏的殿閣走。
吳總管則跟上前問紅顏:“令妃娘娘,萬歲爺還沒用晚膳,是您這兒準備,還是將御膳傳過來。”
紅顏道:“我這兒預備好了,皇貴妃娘娘在呢,往後不要大張旗鼓的。”
歸來時,櫻桃已經領着宮人擺膳桌,弘曆站在桌邊抱着女兒夾菜給她吃,紅顏忙道:“佛兒吃過了,皇上別喂她,回頭撐着。”
櫻桃知道今天皇帝和主子必然有很多話要說,機靈地上前逗着小公主:“奴婢帶公主去找二公子可好。”
佛兒知道福隆安就是二公子,立刻樂開花要櫻桃抱,櫻桃不等主子發話,立刻就領着小主子走了。弘曆見乾咳了一聲道:“朕餓了,用膳吧。”
紅顏去洗了手,如往常一般爲皇帝佈菜盛湯,她站在銅鍋旁將薄如蟬翼的肉片燙熟要送到皇帝面前,弘曆看着她周身嫺靜安寧的氣息,忍不住道:“朕和如茵什麼事都沒有,你別聽嘉貴妃胡言亂語,朕……已經向太后解釋,也找傅恆說清楚了。”
紅顏看着他說:“臣妾自然不會信嘉貴妃的話,只是事情尷尬,別叫大臣們笑話了您,實在不值得。”
皇帝沒有胃口,望着送到面前的食物說:“傅恆是明白人,至於旁人,和他們不相干的事,若敢如嘉貴妃那樣口無遮攔,朕決不輕饒。”
紅顏將筷子送到他手裡,勸道:“皇上要妥善處置,臣妾以爲您越是高姿態,大臣們纔不敢貿然多嘴,您若是露出浮躁之心,才叫他們捉了短處。”
弘曆頷首應着,見紅顏真誠的眼神,不禁問:“你信朕?”
“信啊。”紅顏道,她自然不會對弘曆說,她哪怕不信皇帝也會信如茵。
可弘曆卻爲了他當時一瞬間被美色吸引的心動而內疚心虛,再問道:“你真的信?你知不知道皇額娘她用怎樣的眼神看待朕,她可是朕的親孃啊,她怎麼可以把朕想的那麼不堪?”
紅顏忍不住笑了:“臣妾真想看看太后當時的神情,能叫您這麼委屈?”
弘曆見她笑了,心中一定,緊緊抓了紅顏的手道:“朕絕不是那樣的人,真的只是碰巧遇上。”
然而是不是碰巧,皇帝說了不算,全在如茵心裡。其實她並沒有任何把握能做成什麼事,從她開始謀劃這一切,到如今已經過去很久了,正因爲沒有那麼“巧”,每一次都失敗,春梅那邊都快放棄了,今天終於讓她趕上了。
如茵自知美貌足以傾倒天下人,可皇帝果然色心重,她稍稍遞送些許婉轉秋波,皇帝的眼睛就挪不開了。
但這會兒,富察家的三夫人正闖來傅恆家裡興師問罪,說大夫人氣得都不行了,三夫人一向被弟妹遮蓋光芒,在家族沒有地位,這回算是捏着把柄。
如茵不卑不亢地應對,可三夫人說話實在難聽,她正厲聲指責如茵爲富察家丟臉,傅恆剛好從圓明園回來,他一臉鐵青地站在門前,怒然道:“還請三嫂把這些話收回去,你有什麼資格指責如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