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嗚嗚作響。
掛在樹上的女人,頭上原本就破損不堪的紅色蓋頭,被這陣陰風輕輕吹動,緩緩飄起一角,露出了蒼白髮青的臉頰。
新娘膚色透着一種非人的死寂,早已沒了生機許久。
而在臉頰的一側,一隻深幽的眸子露了出來。
眼眸毫無光彩,黑沉沉的,就這麼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小江漪
小江漪簌簌發抖,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着。
雙腿發軟的她又強撐着踉蹌起身,轉身便要逃離,結果直接撞在了一具堅實的身體上。
小江漪嚇得再次尖叫起來。
“小漪,是我!”
一道熟悉的男人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聽到這聲音,小江漪顫抖着睜開眼睛,待看清面前站着的正是姜守中時,眼中瞬間涌上了委屈的淚花,“爹爹!”
少女帶着哭腔喊了一聲,撲進了男人懷中。
“怎麼了小漪?”
姜守中輕輕拍着小江漪的後背,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
“鬼……有鬼……”
小江漪的聲音依舊顫抖着,埋在姜守中的懷裡,連頭都不敢擡。
鬼?
姜守中愣了愣,隨後警惕地環顧四周。
可是看了一圈,卻什麼異常的情況也沒發現,不禁疑惑地問道:“哪來的鬼呀?”
小江漪壯着膽子,小心翼翼地從姜守中的懷中探出腦袋,目光怯生生地朝着方纔吊着那個詭異女人的地方望去。
然而,那裡竟然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件破舊的紅色衣衫掛在樹枝上,隨着陣陣夜風擺動。
小江漪頓時愣住了。
她手指着石碑後的那棵樹木,微顫的聲音帶着一絲疑惑說道:“我剛纔……剛纔明明看到一個新娘就吊在那裡的呀……真的,爹爹,我沒看錯……”
姜守中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他上前掛在樹枝上的破舊紅衣拿在手裡,仔細地翻看查看起來。
紅衣的布料早已破敗不堪,上面還有些被歲月侵蝕的痕跡以及幾處破洞,散發着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
查看完紅衣後,他又閉上眼睛,釋放出自己的神識,試圖感知到任何一絲異樣的氣息或者潛藏着的危險。
可是一番探查下來,卻依然什麼都沒發現。
“怎麼了?怎麼了?”
這時,一道急切的聲音傳來。
原來是正在不遠處沐浴的江綰聽到這邊的動靜,顧不上許多,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女人身上只隨意地披着一件外衫,外衫鬆鬆垮垮的,隨着她的跑動,大片玉白的肌膚若隱若現,在這月色之下顯得格外晃眼。
姜守中剛要向她說明情況,瞥見對方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無奈地轉過身去:“就不能把衣服穿好再來嗎?”
“反正是你丫鬟的身子,以後還要給你暖牀,提前看了無所謂。”
江綰滿不在乎的說道,邊說邊大大咧咧地把外衫裹緊了些。
她望着臉色發白的小江漪,心疼不已,趕忙走上前:“小漪,發生什麼事了?”
小江漪把剛纔的事情說了一遍。
江綰聞言,微微蹙眉。
她來到破敗的石碑前,望着上面的刻字喃喃自語道:“尋夫林……莫非這裡就是傳聞中的鬼林?”
“什麼鬼林?”
姜守中好奇問道。
江綰頭髮此刻還溼漉漉的,幾縷髮絲貼在細膩得如同剝殼雞蛋似的臉龐上,在月色的映照下閃爍着微光。
女人神色凝重道:“相傳很久以前,這裡曾有一座小島,島上生活着一個叫玘瓖的部落。這個部落有個習俗,新婚之時男人會被送出小島,進入這片林子。
然後讓新娘獨自划船來找,若是能找到自己的夫君,便會受到神的護佑,白頭到老,平安一生。若是找不到,則會多災多難。
也有一些新娘進入林子後,便永遠失蹤了。”
“後來呢?”
姜守中聽得入神,追問道。
江綰擡手攏了攏身上略顯寬鬆的衣衫,讓自己裹得更嚴實了些,接着說道:
“後來那座小島沉沒了,然後就沒了。當然,這個只是書上的一個記載故事而已,真實性如何誰也不知。”
姜守中低頭看着手裡的破舊嫁衣,思索了片刻,扔掉後對小江漪柔聲說道:
“沒事的小漪,可能是你太累,眼花了。不過就算真的有鬼,也不用怕,有我在呢。更何況,我們還有妖物保護呢。妖和鬼,哪個更厲害?”
小江漪笑了起來,眼裡的懼意消退了不少。
姜守中抱起地上散落的木枝,蹲下身子,扭頭對少女說道:“走吧,我烤兔肉給你吃。”
小江漪一聽,立馬來了精神,歡快地趴在姜守中的後背上,雙手摟住對方的脖頸。
不過很快,她又嘟起那粉嫩的小嘴:“兔兔那麼可愛,爲什麼要吃兔兔啊。”
“那就把狗狗吃了,狗肉也挺香的。”
江漪打趣道。
一聽這話,小江漪立馬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趕忙說道:“那還是吃兔兔吧。”
江綰站在原地,望着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微微愣神了一會兒。隨後,她又回頭看了眼那座破敗石碑,便擡腳跟上去。
半個時辰後,吃飽喝足的三人摸着肚子,靠在木樁上欣賞不遠處的月下湖泊,頗爲愜意。
就連啃了幾根骨頭的狗妖也仰着肚皮躺在樹旁,偶爾搖晃着自己的尾巴,頗爲歡快。
“人生匆匆,閒下心來遊走山河,其實也挺不錯的。”
江綰感慨道。
她伸了個懶腰,隨後伸出手捏了捏小江漪的臉蛋,臉上帶着笑意打趣道:“小漪,要不跟我浪跡天涯吧,你爹爹身邊有很多女人,你跟着也是累贅。”
“我纔不要。”
小江漪抱緊姜守中的手臂,脆聲說道。“我永遠要和爹爹在一起。”
江綰見狀,眼眸中悄然浮過一抹惆悵之色。
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沒有再開口,只是默默地收回了目光,轉頭望向那跳躍的篝火,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人就這麼靜靜沉默着,周圍安靜得只剩下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之聲,
過了片刻,姜守中見懷裡的小江漪已經沉沉睡去,便拿出衣衫蓋在她身上,將她小心翼翼放在旁邊。
沉睡中的少女抿着嘴脣,秀美的臉蛋在篝火的照映下透着安詳。
“姜守中。”
江綰忽然輕聲開口。
“嗯?”
姜守中扭頭看向女人。
江綰卻並沒有接着言語,只是雙手抱着膝蓋,靜靜地盯着不遠處那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泊。
女人眼神中透着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思緒,也不曉得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叫我幹啥?”姜守中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
江綰變戲法似的知從哪兒拿出一串糖葫蘆,自顧自地默默吃了起來。
有病吧。
姜守中滿頭霧水。
過了一會兒,江綰忽然又出聲喊他:“姜守中。”
“幹嘛?”
“……”
然而,女人依舊一言不發,就那麼靜靜地坐着,好像剛纔喊他的不是自己一樣。
姜守中惱了,沒好氣道:“有話直說好吧。”
可江綰卻還是不開口,就跟沒聽到他的話似的,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嘴裡還不緊不慢地嚼着糖葫蘆。
姜守中見狀,也懶得再理會她了,側過身子,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準備睡覺。
“姜守中。”
女人又叫喚他。
這次姜守中當作沒聽到,理都不理。
結果下一刻,屁股就被尖銳的竹籤給戳了一下,力道還挺大。
姜守中疼的蹭的一下坐起身來,瞪着女人:“你到底要幹啥?”
“耳朵聾了嗎?沒聽到我叫你?”
江綰俏白了一眼。
姜守中怒道:“那你說啊,究竟要說什麼。”
江綰揮起手臂將竹籤扔進了水裡,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脣,慢悠悠的說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些關於小漪的事情,希望你能幫幫她。”
“幫什麼?”姜守中問道。
江綰說道:“這丫頭冒冒失失的修行天魔大法,導致丹田被毀無法修行,如果想要恢復,就得用你的——”
女人話還沒說完,小江漪的周身忽然泛起了縷縷熟悉的白芒。身形逐漸拔高、舒展,原本稚嫩的輪廓也慢慢變得成熟起來。
江綰無奈地拍了拍額頭,一臉哭笑不得的神情,嘴裡嘟囔着:
“我也是服了這丫頭了,就不能老老實實當個小姑娘嗎?非得時不時來這麼一出。早知道這樣,就該給她多喂點安神藥。”
江綰一邊說着,一邊有氣無力地走到旁邊的空地上躺了下來。
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對姜守中說道:“你們先聊吧,我先走一步。等下次我醒來呀,再繼續給你說這丫頭的事情。”
說罷,江綰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當她重新睜開眼睛,眼眸之中原本的靈動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純淨,宛如澄澈的光芒。
很明顯,姜二兩回來了。
“主子。”
少女揉了揉眼睛,看到姜守中後立馬撲了過去。
而小江漪,已然化身成爲了一位成熟美豔的婦人,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一種成熟女性獨有的韻味和風情。
姜守中對這兩姐妹着實無語。
江漪輕搖了搖有些昏沉的腦袋,擡頭望着恢復爲二兩的少女,頓時氣的咬牙切齒:
“江綰你就是個大混蛋!無恥!噁心!我沒有你這樣冷血的姐姐!死了算了!”
姜二兩嚇得縮了縮身子,不明所以。
姜守中待女人情緒發泄夠了,將購置的衣物遞給她,跟着吐槽道:“你姐確實有病,也很自私……”
可沒等姜守中話說完,江漪冷冷回懟:“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姐?”
“呃……”
姜守中識趣的閉上嘴巴。
江漪扯過衣物,冷冷說道:“轉過身去。”
姜守中轉過了身。
江漪隨意挑了一件,當看到裡面的蠶絲長襪時她愣了一下,擡頭望着男人背身,咬着牙低聲罵了句什麼,不過女人終究還是穿上了。
她就是喜歡穿,沒法子。
等女人穿好衣服,姜守中繼續說道:
“江夫人,其實保持小漪的身份挺好,沒必要非得醒來。”
“怎麼?當爹當上癮了?”江漪譏諷道。
女人側坐在篝火旁,包裹着蠶絲長襪的長腿從裙襬下露了出來。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澤,展露出誘人曲線。
姜守中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姐壓根就不願意見你,還不如保持小漪的身份,你們還能以姐妹相處。等你姐死後,至少這段回憶還是挺暖心的,對吧。”
江漪沉默不語,看到旁邊還放着半串糖葫蘆,拿起吃了起來。
女人忽然說道:“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她出來見我。”
“什麼辦法?”
姜守中好奇看着面前美豔動人的女人。
江漪輕咬住一顆糖葫蘆,沾了糖汁的朱脣好似泛着水光,用略帶含糊的話語說道:“你現在欺負我,她肯定會制止。”
“啥?”
姜守中沒聽明白。
江漪揚起修長脖頸,盯着男人:“欺負我。”
姜守中明白了女人的想法,猛地搖頭:
“別,先不是我不是那種人,就算我真的配合你,你姐絕對會把我給宰了。我纔不會做這種傻事。”
江漪猛地撲上去,將男人撲倒在地上,坐在他的身上,嘴角咬着一抹嫵媚的冷笑:“或者我欺負你,她也應該會出手製止。”
“喂,你個瘋婆子別衝動!”
姜守中欲要推開對方,江漪的手卻如游魚一般.冷冷道,“你敢不聽話,我就弄廢你!”
瘋了!
這女人瘋了!
姜守中望着對方眼裡燃燒着的瘋狂,明白這女人已經被江綰逼的鑽牛角尖了,趕緊溫聲勸道:“江夫人,你這是在玩火,而且你也考慮一下輕塵的感受。”
“閉嘴!”
江漪扭頭瞪着姜二兩,“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把身子交出去,作賤自己!”
姜二兩愣愣看着,腦瓜子嗡嗡的,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姜守中正打算用些手段打暈這瘋了的女人,突然,寂靜的夜空中突然響起一陣歌聲。
歌聲幽幽怨怨,陰惻惻的。
三人都怔住,下意識扭頭望去。
只見不遠處的湖面上,不知何時已然瀰漫起了一層厚厚的霧氣。
霧氣白茫茫的一片,如同一團團棉絮將整個湖面都籠罩其中,如夢如幻,卻又透着說不出的詭異。
而就在這霧氣的遮掩之中,一隻小船正緩緩地朝着岸邊駛來。
船頭站着一位身着破舊嫁衣,蓋着紅蓋頭的新娘,正唱着不知名的怪調歌聲。
聲音在霧氣中迴盪,愈發顯得縹緲又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