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姜守中三人踏入洞府，迎面便是一股溫潤靈氣沁入肺腑。
沿着曲折的甬道前行，不多時，三人便來到一座壘砌精巧的理石拱門前。
洞府深處別有一番洞天。
幾方天然形成的石桌石凳錯落有致地分佈其中。
在更深處，一座青藤纏繞的竹屋映入眼簾，屋內閃爍着螢螢微光，顯然曲紅靈就居住於此。
“你進去吧，我就不跟着了。”
染輕塵猶豫了一下，停下腳步輕聲說道。
“爲什麼？”
姜守中疑惑看着她。
染輕塵望着竹屋窗紙上搖曳的側影，柔聲說道：“這個時候她或許不願見到我，唯一能談心的，也只有你了。”
姜守中明白女人心中的顧慮，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而後轉身朝着小屋走去。
“呵呵，很有正妻的表率嘛。”
姜雀輕輕踏碎一塊石子，忽地湊近染輕塵耳畔，言語調侃帶着些許諷刺，“染姐姐當真不吃味？”
“總該要學會適當退讓。”
染輕塵指尖拂過巖壁垂落的青藤，語氣幽然，“況且從前後順序來講，紅靈纔是夫君最開始的妻子。”
姜雀指尖繞着髮梢，杏眼盯着對方落寞的側臉，原本想要調侃的話到嘴邊又收回了一些，輕嘆道：“人想的越多，心思就越敏感，心思重了，就想全部拿住，結果總是丟了。”
染輕塵摸摸少女腦袋，打趣道：“小小年紀，倒是看的比誰都開。”
姜雀不滿的拍開對方手臂：“我遲早比你大。”
染輕塵愕然，一時沒明白對方話裡的意思。
待反應過來後，不禁“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而後又扶住少女香肩，笑得前仰後合，玉簪垂吊着的珠穗隨着她仰頭的動作劇烈晃動。
“怎麼？覺得我說的話很可笑？”
姜雀臉色難看。
不過瞅見對方衣襟下的豪華配置，語氣弱了三分，嘀咕道：“就算不能比你大，但也不會小多少，你等着瞧就是。”
見對方還在忍着笑，氣惱的姜雀猛地抱住染輕塵的身子，將小腦袋悶在胸口。
少女深嗅了一口，衣領間浸透的冷梅香頗讓她沉迷。
“我先量量。”
姜雀大膽的伸出手。
染輕塵愣了一下，耳尖瞬間染上一抹霞紅，拍開少女作亂的手，沒好氣道：“別胡鬧！”
她理了理並不凌亂的衣襟，扭頭看了眼竹屋，柔聲說道：“年紀小，自然想的也簡單，等你再長大些，你就懂了。”
姜雀擡起小腦袋，乾淨如琉璃的瞳眸映着遠處燭火明明滅滅，淡淡說道：
“我只知道，有些東西只要得到了，就應該學會滿足。反正我很開心，而且能讓我更開心的是，姜墨他也很開心。”
聽着少女似乎有些繞的話語，染輕塵微微有些失神。
許久，她抿嘴一笑，指尖勾住一縷鬢間的髮絲說道：“幸好你這丫頭歲數不大，要不然……還真是一個很難纏的對手啊。”
……
姜守中輕輕敲門，屋內並無迴應，索性便直接推門而入。
屋內陳設極是簡陋，僅有一牀一桌子。
竹案上未燃盡的凝神香蜿蜒出幾縷殘煙，縈繞着桌上供奉着的靈牌。
那是秋婆婆的靈牌。
此刻少女靜靜坐在靈牌旁邊的竹椅上，雙手抱膝。緋紅裙的裾像是凋零的曼珠沙華，鋪開了一襲黯淡的豔紅。
聽到腳步聲，少女耳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卻未擡頭。
“沙“的一聲輕響，竹椅微微傾斜。
姜守中挨着她坐下。
“看起來瘦了好多，肯定沒好好吃飯。”
男人伸手覆上少女冰涼的手背，輕輕握在手裡，心疼地笑着說道。
曲紅靈的手很冷，冷的像新雪。
姜守中便攏在掌心呵氣。
他恍惚想起，昔日在安和村時，少女偶爾會一個人坐在屋頂發呆。
有些時候，少女的手會凍得很冷，他便是這樣，攏着對方的手呵氣，或者暖在自己的衣襟裡。而少女就會故意使壞。
那段時間，每每想起，總是很快樂的。
曲紅靈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出神的望着搖曳着的燭光，單薄的肩胛在素紅的裙衫下撐起一道憐人的伶仃弧度。
“真不打算理我？”
姜守中拇指無意識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本該見到姥姥最後一面的……”
許久，曲紅靈終於開口，聲音低啞而破碎。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卻沒能陪在她身邊。”
姜守中輕聲安慰：“秋婆婆她不會怪你的，你還有我，有葉姐姐……”
曲紅靈搖了搖頭，眼中淚光閃爍：
“你不懂……姥姥她一直爲我操心，可我……我卻一直恨她。就因爲當初，我聽了她的話離開你，我一直恨姥姥。”
窗外竹影斜斜切過少女側顏，往日靈動的梨渦凝在蒼白的頰上，沾着些許淚痕。
姜守中默然，將少女摟在懷裡。
曲紅靈哽咽着：“我是被姥姥撿來的，這些年，她一直撫養我長大，我早就把她當成了最親的親人，我……我一直都很聽她的話的……”
姜守中看着心疼，擡起手，輕輕爲少女拭去淚水，柔聲說道：“秋婆婆肯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傷心。”
少女低下頭，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當時她說，我留在你身邊，只會害了你。我不信，可現在……我不得不信。”
姜守中一怔，疑惑問道：“什麼意思？”
曲紅靈忽然仰起小臉，神色黯然卻依舊難掩那份嬌俏美麗，只是此刻滿心的傷痛讓這份美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小姜哥哥……”
少女咬了咬嘴脣，猶豫片刻後，輕聲問道：“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會因爲我而死，你會不會選擇殺了我？”
姜守中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下意識搖頭：“當然不會。”
“哪怕是……染姐姐她們會因我而死，也不會殺了我嗎？”
曲紅靈再次問道。
姜守中身子一僵，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曲紅靈苦笑一聲，眼中淚光更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紅妖了？”
姜守中愕然。
回想自己曾看到的那些關於紅妖的畫面，他輕輕點頭：
“我是有過猜測，但這並不影響我對你的感情。紅兒，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我也不在乎什麼紅妖。”
紅靈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別過頭去，低聲道：
“可我是紅妖，只要我在世，世上的人都會死，你……你難道不害怕嗎？”
姜守中皺眉：“誰告訴你的？”
他目光掠過桌案上的靈牌，頓時明白了什麼。
顯然是秋婆婆留下的遺書裡告訴了她真相，少女這纔將自己囚禁起來，主動讓出了宗主之位。
果然，曲紅靈將一份信遞給他。
是秋婆婆的遺書。
信中所述，當時她是在一處深淵秘境中發現了被冰封的曲紅靈。
當時的曲紅靈只是一個嬰兒。
而秋婆婆在帶走她時，恍惚間看到了一副彷彿是來自未來的畫面。
畫面裡曲紅靈高高站在一座天橋之上，下面是一片血海，世間所有的人全都化爲屍體浸泡在血海里，整個世界完全陷入死寂末日。
當時秋婆婆原本想着殺了曲紅靈，但最終於心不忍，帶回了天妖宗撫養。
這麼多年她也在努力查找曲紅靈的身世，並沒有多少收穫，對於少女是紅妖的身份，卻越來越確定。
曲紅靈閉上眼睛，低聲呢喃道：
“小姜哥哥，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連累任何人了。我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但我不能不在乎你。”
姜守中聽出少女話語裡似乎帶着一絲求死之意，心下不由一驚，連忙說道：
“紅兒，秋婆婆所看到的也只是幻境而已。而且這段時日，你也應該清楚天上那些仙人最怕的就是你。說不準，這就是他們設下的一個陷阱，想要借刀殺人。”
曲紅靈眼眶紅潤：“小姜哥哥，別人可以騙得了，但自己是騙不了自己的。
шшш☢тTk ān☢￠o 我能感覺出來，我會害死別人。不信你去問雀兒妹妹，之前我每次發瘋，都差點殺了身邊的人。還有妙妙姐，我也差點殺了她。”
姜守中怒罵道：“什麼騙不騙，有我在，你們任何人都不會有事。”
姜守中猛地將少女緊抱在懷裡，下頜抵着她發頂，柔聲說道：“紅兒，從今日起，我就守在你身邊，哪怕你真發瘋了我也不在乎。”
“可是……”
“紅兒。”
姜守中捧着少女悲色的精緻小臉，一字一頓的說道，“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們。”
曲紅靈將螓首埋進男人懷裡，輕輕嗯了一聲。
……
當看到姜守中帶着曲紅靈走出竹屋，染輕塵和姜雀總算鬆了口氣。
“紅靈姐，我還以爲你們要兩個時辰才能出來呢。”
姜雀遞了個曖昧的眼神，打趣道。
曲紅靈俏臉一紅，卻瞪了眼身邊的姜守中。
這傢伙方纔確實有那想法，說什麼可以用牀上的方法沖淡悲傷之類的話，幸好她沒被哄騙，要不然真要被這兩人給笑話了。
“染姐姐。”
曲紅靈來到染輕塵面前，動了動粉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染輕塵從懷裡拿出一對耳墜，笑道：“當初和某人義結金蘭，說要做一輩子的姐妹，但願某人不會食言。”
曲紅靈看着熟悉的耳墜，眼眶泛紅。
那是姜守中在安和村時送給她的禮物，後來她和染輕塵結拜姐妹時，送給了對方。
曾經她以爲染輕塵早就將其丟了。
畢竟她在婚禮上帶走了姜守中，讓對方成爲衆人的笑柄。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染輕塵上前輕撫着曲紅靈的秀髮，柔聲說道，
“有些時候想想，我這個當姐姐真是又壞又笨又倔。得到了卻不懂珍惜，想珍惜的時候，卻又矯情，非要弄出這麼多的風波。”
“染姐姐。”
曲紅靈抽了抽瓊鼻，小心翼翼的說道，“好像以前……我們就是敵人。”
染輕塵挑了挑秀眉，笑道：“沒關係，以後也是，既然打架分不出勝負，爭風吃醋這方面我可不會輸給你。”
曲紅靈撲哧一笑，內心沉甸的情緒散去了不少。
姜雀眨着靈動的大眼睛，笑嘻嘻地湊到曲紅靈身邊，挽住她的胳膊：“紅靈姐，我可是全力支持你做正妻的喲，以後你可得罩着我。你不知道，染姐姐可‘兇’啦！”
曲紅靈輕點少女瓊鼻：“什麼正妻小妾的，小姜哥哥不會在意那麼多的。再說，染姐姐纔是真正明媒正娶的。”
“嘖，我怎麼聽着是在嘲諷我呢。”
染輕塵似笑非笑。
曲紅靈正要解釋，瞥見姜守中正在一旁偷樂，嘟起小嘴說道：“爭來爭去，小姜哥哥心裡其實最喜歡葉姐姐。”
姜守中沒想到火突然燒到了自己身上，被嗆得乾咳了一聲，急忙拉開些距離，臉上掛着一抹討好又有些心虛的笑容，說道：“那個……其實正妻我心裡已經有了人選。”
此言一出，三女目光頓時齊刷刷的盯向他。
姜守中撓了撓頭，故作高深地說道：“我打算買一張超級大牀，以後它就是正妻了。你們躺在上面，我會一視同仁……”
“滾！”
“閉嘴！”
“不要臉！”
男人話還沒說完，三女便提劍砍來，嚇得姜守中連忙逃竄。
就在一行人笑鬧着走出洞府之時，申聖元忽然神色匆匆地從大廳方向掠來。
看到這麼多天終於走出洞府的曲紅靈後，申聖元臉上神情喜悅，心想終歸是姜小子厲害，隨後對姜守中正色道：
“姜小友，三皇子也派人來天妖宗了。”
三皇子？
聽到這個名字，姜守中臉色頓時陰沉如墨。
眼下大洲皇室的敵人能死的都死了，唯獨這個最讓人噁心的三皇子蒼蠅還蹦躂着。
姜守中本想處理外曲紅靈的事情去找對方，沒曾想對方倒先上門了。
“他派人來天妖宗做什麼？”
姜守中問道。
申聖元解釋道：“和燕戎那幾人來的目的一樣，想要借天妖宗的鎮龍磐。目前龍族的地址已經找到了，但需要幾樣東西才能成功進入，我們天妖宗的鎮龍磐便是其中之一。”
說到這裡，申聖元頓了一頓，繼續道：“大護法目前似乎有意和三皇子合作。”
“不行，龍族是小姜哥哥的。”
曲紅靈冷冷說道，“天妖宗絕不可能和三皇子合作！”
“可畢竟現在的宗主是……”
“天妖令還在我手裡。”
曲紅靈眼神冷冽，“這宗主之位我不願給，便還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