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禎王府。
葉竹嬋背手而立，靜站在窗前，凝視着院內花圃中嬉戲飛舞的一對蝴蝶，秀眉緊蹙，眉宇間浮動着重重憂慮。
諸葛玄機則坐在桌前，不停搖晃着羅盤卜算。
稍有懈怠，就會感受到從女人身上傳來的殺意，如實質般劍指着他。
夜鶯坐在一旁，神情複雜。
望着葉竹嬋纖細姣好的身影，她依舊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內心縱有無數疑問，但面對女人冷漠的玉靨，又不好開口。
“成了！這小子成功了！”
諸葛玄機忽然叫了起來，拍着桌子。
葉竹嬋猛地轉身。
她來到桌前，美目緊盯着羅盤裡轉動的三枚銅錢，隨即玉指如蘭花狀，捏出一道法印，閉上眼眸進行感應。
當成功感應到水月夢鏡後，女人懸着的心才終於放下。
諸葛玄機嘖嘖稱奇：“這小子可以啊，竟然真的讓他闖過去了。”
葉竹嬋脣角上翹：“小姜弟弟本來就很聰明，我一直相信他能闖過水月夢鏡。”
諸葛玄機沒好氣道：“那上次你還幫他化解那場考驗？說實話，如果不是你橫插一手，也不會惹惱水月夢鏡，讓幽曇來進行考驗。”
葉竹嬋神色冰冷：“我本來就是水月夢鏡唯一的主子，它應該聽我的。”
“呵呵，自欺欺人罷了。水月夢鏡上了你一當，可不會再同樣的當。總之，姜小子以後的考驗會更難，全都是拜你所賜。”
諸葛玄機搖頭笑道。
面對老頭的奚落責怪，葉竹嬋並沒有如之前那般一言不合就生惱出手。
她轉身走到窗前，眸中漾着淺淡的黯然與茫然。
“其實老夫能猜到你的一些計劃，爲何要把水月夢鏡安置在姜守中身上。”
諸葛玄機不緊不慢的收起羅盤裡的銅板，淡淡說道，
“一方面是爲了隱匿姜守中的行蹤，防止被欽天監和天上那幫人查到。另一方面，其實就是爲了你自己。
其實老夫偶爾也會偷偷卜算，看你會不會殺了姜守中，但每一次的卦象都不同。
當然，你是真龍天子，有帝運擋着，老夫無法精確卜算。但正是因爲帝王，老夫纔不相信這個‘情’字，會發生在你的身上。”
帝王……
聽到這兩個字，夜鶯更迷茫了。
她忽然想起曾經諸葛玄機所說關於前朝的那些話語，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於心頭，看向女人的眼神滿是不可置信。
這時，葉竹嬋扭頭看向她，嘴角帶着點點笑意：
“謝謝你能照顧小姜弟弟，雖然也利用了他，但至少你對他是真心的。”
夜鶯緩緩攥住粉拳，用帶有質問的口吻說道：
“你知不知道姜守中爲了你，差點失去了生的念頭？你知不知道在他心裡，你就是他最親的親人，無可替代。
他之所以甘願被我利用，也是希望爲你報仇。而你呢？卻故意設一場局來誆騙他？到現在，你先把他矇在鼓裡。
葉竹嬋，你究竟想幹什麼？你心裡，真的有在意姜守中嗎？”
房間陷入一片死寂，瀰漫着緊張的氣氛。
連空氣都凝固了一般。
諸葛玄機見勢不妙，趕忙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說道：“丫頭，這事比較複雜，葉姑娘其實也是有苦衷的。”
“我不在乎什麼苦衷！”
夜鶯情緒有些激動，指着葉竹嬋冷冷說道，
“當初我保護姜守中，是因爲我跟你做了交易。現在我保護姜守中，是因爲他是我的弟弟，至少在我心裡如此。
葉竹嬋，我不管你打的什麼算盤，我也不在乎你有什麼狗屁計劃！如果被我知道，你在謀害姜守中，我便是死，也會找你拼命！”
葉竹嬋微擡起尖細的下巴，似笑非笑，眼神中透着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深邃，悠悠說道：
“你猜到我的身份了，對嗎？那麼你身爲護龍一族的後人，你的職責是什麼？”
夜鶯嘴脣微微顫抖着，卻沒有回答。
當然，她心裡清楚。
護龍一族本就是前朝皇帝身邊最爲忠心的護衛，其職責就是保護皇帝，世世代代輔佐新皇，即便國破家亡。
葉竹嬋邁着輕盈卻又透着一種無形壓迫感的步調，緩緩走到夜鶯面前。
她伸出宛如羊脂玉般的纖細玉指，挑起對方的下巴，笑着說道：“說不好聽點，你就是朕的一條狗。背叛我，你會遭受什麼後果，你清楚嗎？”
夜鶯冷笑：“不過就是天譴而已，我夜鶯還真不怕死。至於我應該侍奉的主子，早在千年前就死了。你，我不會認！”
“哦？不認？”
葉竹嬋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
諸葛玄機額頭滲出冷汗，急聲說道：
“葉姑娘……哦不，女皇陛下，這丫頭是跟你開玩笑呢。她若是對你不忠誠，又怎麼會苦心計劃建立新的王朝。
這些日子爲了打開皇帝密庫，找出潛龍之脈以及前朝的神墓碑，可沒少愁白了頭。她一心想着恢復大襄王朝，想着爲你復國……”
“哼，我現在只會輔佐小姜弟弟，其他人算什麼東西。”
夜鶯冷聲說道。
諸葛玄機捂住額頭，哀嚎無語：“丫頭，你就不能閉嘴嗎？”
“輔佐小姜弟弟啊，想當皇后？”
葉竹嬋眯起鳳眸。
夜鶯面無表情道：“我沒資格當皇后，誰當皇后，小姜弟弟來定，他喜歡誰就是誰。”
嘭！
夜鶯倒飛出去，重重砸在牆壁上。
緊接着，她的脖頸便被葉竹嬋如鐵鉗般的手死死掐住，動彈不得。
“葉竹嬋！”
諸葛玄機一驚，連忙拿起桌上羅盤，腳步一錯，一副準備出手的架勢。
“滾出去！”
葉竹嬋一揮手臂，諸葛玄機如被拋飛的沙包般飛出屋子，隨即砰的一聲，屋門緊緊關上。
望着夜鶯依舊保持着倔強冷漠的漂亮臉蛋，葉竹嬋淡淡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忠心於我，還是忠心於姜守中？”
夜鶯目光平靜，眼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和妥協，開口說道：
“我不會忠心於誰，包括小姜弟弟。但我會把他當作我的親人，願意爲他做一切。而不是像你，表明待他似姐姐，背地裡卻想着謀害利用他，無恥卑鄙！”
葉竹嬋笑了起來，笑容帶着幾分冷意。
她擡起手指，輕輕搭在夜鶯的櫻脣上，柔聲說道：
“記住，小姜弟弟這個稱呼，你不能叫，只能由我來叫。當然，你可以叫他‘夫君’或者‘親哥哥’什麼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也確實當不了皇后，別的不談，就你這點產量，孩子生下來也是遭罪。”
什麼產量？
夜鶯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過順着對方的目光低頭望去，女人頓時漲紅了臉。
她憤憤道：“那也比你強！”
“是嗎？”
葉竹嬋歪了歪腦袋。
而後在夜鶯震驚的目光中，葉竹嬋輕輕扯開些許衣襟，笑着說道：“雖然對比染輕塵確實有一點點遜色，但比起你們……應該很有優勢吧。”
夜鶯腦袋有點懵，完全被這女人怪異隨意的舉動給搞糊塗了。
葉竹嬋幽幽嘆了口氣，目光變得有些飄忽，語氣輕柔道：
“夜鶯，假如某一天，我是說假如……我死了的話，就麻煩你好好照顧小姜弟弟了。他身邊的這些女人裡，我最放心的只有你。”
夜鶯呆呆望着面色感傷的女人，動了動嘴脣，卻沒有發出聲音。
唰！
隨着殘影一閃，葉竹嬋消失在了房間，只殘留一縷香風。
夜鶯摸了摸脖頸，有些失神。
嘭！
屋門被破開。
諸葛玄機火急火燎的闖進來，看到夜鶯安然無恙，老頭鬆了口氣，關切問道：“丫頭，她沒對你怎麼樣吧。”
夜鶯喃喃問道：“你說，她真的喜歡小姜弟弟嗎？”
諸葛玄機被問住了。
他撓了撓頭，沉默少頃後嘆氣道：
“最是無情帝王家，如果她想復仇，完成她的誅仙計劃，她就必須殺了姜守中，吞其昊天神運。喜歡不喜歡，其實也就無所謂了。”
夜鶯目光投向門外，輕抿了抿粉脣，說道：“人是會變的，她也一樣。”
——
“汪汪~~~汪汪~~~”
耳畔，小狗的叫聲將姜守中從黑暗的意識中慢慢拉扯出來。
他睜開眼睛，入目處是一座石碑。
一座黑色的無字石碑。
旁邊江漪還昏迷着。
她的身體微微蜷縮，頭髮有些凌亂地散落在臉頰兩側。
因爲衣襟寬鬆的原因，姜守中能清晰的看到無限美好風景，以極其完美的弧度勾勒着，即便是天工畫筆也難以臨摹出如此動人心魄的神韻。
小狗看到他醒來，歡快的搖晃着尾巴。
姜守中強忍着後頸傳來的疼痛，費力地坐起身來。
後頸處的疼痛感如同一波波電流，一抽一抽地扯動着他的神經。
他摸了摸後頸，並沒有什麼傷口。
但疼痛卻很清晰。
就在這時，江漪在一陣輕微的吟呻聲中幽幽轉醒。
當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到姜守中後，整個人瞬間呆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與不敢置信。
她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想要確認眼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隨即，她像是突然從一場噩夢中驚醒，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左看右看，嘴裡不停喃喃道：
“幻象？夢？真的嗎？不對，是假的……已經死了……假的……”
女人的嬌軀還在不停地顫慄着，下意識地將姜守中的腦袋緊緊抱在懷裡，嘴裡不停地念叨着：“對不起……對不起……”
曾經的江漪永遠是那般自信孤傲，用冷血與魅豔僞裝自己。
可此時的她跟個無助的小女孩沒什麼區別。
畢竟，親手“殺”了陪伴自己許久的男人，再加上小江漪的情感在內心深處不斷地攪動，以及這些天來堆積在心中的種種複雜情緒，此刻的江漪，心神已然徹底崩潰。
“是真的，是真的。”
姜守中被悶的喘不上氣來，連忙推開女人，笑着說道，“江夫人，我沒死，我只是在幽曇的幻夢裡死了。”
江漪眨了眨好看的眸子：“沒死？”
沒等姜守中回答，她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巴掌很重，清脆聲極爲響亮。
姜守中嚇了一跳：“你打自己幹啥？”
江漪神色還是有些恍惚：“不疼……那就是夢……不是真的……”
不疼？
姜守中有些傻眼。
他下意識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尖銳的疼痛立即如潮水般襲來，讓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猶豫了一下，他又狠狠掐了女人大腿一下。這一下，江漪終於疼的痛叫出來，疼的眼淚花都出來了。
姜守中見狀鬆了口氣，笑道：“現在確定這是真的了吧。”
江漪看着姜守中，臉上依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真的沒死？”
姜守中搖了搖頭道，耐心解釋道：
“我們剛纔只不過是陷入了幽曇的幻夢迷障，所經歷的都是假的，是幽曇給我的一次水月夢鏡考驗。
水月夢鏡你應該清楚吧，如果我夢見或者預見了未來的畫面，那麼一定要復刻出來。所以我才演了那一齣戲，就是在賭，賭我能活下來。”
“賭……賭……”
江漪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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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守中！！”
女人發了瘋的撲上來，掐住男人的脖子。
她的眼眸泛着幾絲血紅，憤怒中帶着幾分癲狂，活像是一頭母獅子。
“你個混蛋！你賭什麼！你真想讓我殺了你嗎？什麼水月夢鏡！什麼幽曇幻夢！我看你就是一個蠢貨！”
姜守中想要推開女人，又不敢太用力，連忙說道：“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活下來，我也不想騙你。”
聽到這話，江漪忽然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可惡狠狠瞪着姜守中的眼神卻絲毫未減，咬牙切齒地說道：“都是假的……那你摸我……”
“那個怎麼說呢。”
姜守中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訕訕之色，“我們倆其實是真的進入了她的地盤，所以……爲了演戲真一點，犧牲一些，我覺得……江夫人您應該不會介意吧。”
“介意你老母！”
江漪又發了瘋的掐男人。
姜守中被掐得實在難受，腦子一熱，脫口喊道：“反正摸了摸了，要不你摸回去唄。”
“你以爲我不敢嗎？”
江漪像是被徹底激怒了，想都沒想，猛地伸出手就朝着男人的腹下抓去。
這一下，兩人都愣住了。
足足數秒之後，江漪像是觸電似的，猛地縮回手。
她的面色瞬間變得陰晴不定，更多的是一片彤紅，從臉頰蔓延到耳根，羞澀、尷尬與憤怒交織在一起，讓她的表情格外複雜。
姜守中很無語。
你是真摸啊。
江漪從男人身上起來，坐到一旁，胸脯劇烈起伏着，顯然情緒還未平復。
隨後，又像是無處發泄心中的憤懣一般，氣急敗壞地用拳頭狠狠捶打了幾下身旁的沙土。
她扭過頭，瞪着姜守中，嘴脣微微顫抖着，像是想要說些什麼狠話，可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最終女人緩緩抱起雙膝，把身子蜷縮起來，竟哭了起來。
姜守中頭都大了。
這還是那位江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