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個人,可以心堅意定如此,沒有絲毫的走移,他穩定,他沉着,他出招如風,迅疾如雨,快如電閃,勢若奔雷,動如蛟龍,靜如處子。
只是,那樣的身手是如何養成,只有他才清楚。
上官雲歡。
上官雲歡。
你不要有事。
我不希望你有事。
小和尚感覺自己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第四天中午,和尚們正在吃飯,忽然聽得鐵塔那邊傳來砰一聲巨響,底層大門粉碎,無數碎片挾裹着一道人影,像遽風般衝了出來!
武僧們手裡的碗噹噹噹當全落在地上,依稀恍惚間他們看見一個人,穩步走出,他的眉宇和神情,是那樣地平靜。
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彷彿你跟他說什麼,他都不會再有絲毫的感覺。
大功告成了。
卻沒有人賀喜。
高處寒淵,冷得徹骨。
武僧們紛紛朝後退去,他們心裡很清楚,自己已然不是眼前這個人。
不,是眼前這尊佛的對手。
他是武神。
站在那裡一口氣能吹倒一片人。
小和尚呆呆地看着這個人。
他已經很難相信,這是一個人了。
或許,他根本不是個人。
所有武僧分列於兩邊,靜靜地看着他,目送他離去。
上官雲歡走出了少林寺,他站在山腰上,舉目望去,但見層雲滌盪,山河秀麗。
山,還是那座山,雲,還是那些雲,只是他已經變了。
不再以物喜,不再以己悲,漫看天邊雲捲雲舒,這人世之間,再沒有任何,能困鎖他的心智了。
上官雲歡笑了。
沿着石階慢慢地走下去,走下去。
他走過市井,走過一條條河流,走過一座座山川,他並不打算回家,而是想各處看看,這裡瞅瞅,那裡瞅瞅,這裡瞧瞧,那裡瞧瞧。
山川多錦繡,日月風華,盡在我手。
這天,上官雲歡終於回到那座小院。
只是,院中空無一人,只有滿地的落葉,蕭蕭簌簌。
父親呢?母親呢?
上官雲歡心中一陣空茫,只得又離開家,像一片樹葉般,東飄西蕩。
這天,他路過一條長街時,卻發現有人在死死地盯着他看,上官雲歡轉頭,有些莫明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對方遲疑了很久,方纔走上前來:“你,你可是複姓上官?”
“如何?”
“我觀尊駕面相,貴不可言,如何在這裡?”
上官雲歡很淡然,對於這些人,他一般不愛搭理。
對方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亂謅兩句,走了。
上官雲歡繼續飄流。
這日行至一塊水塘邊,忽然聽得有孩子在尖叫,上官雲歡一怔,隨即身形騰起,伸手將那孩子給撈了起來。
“永兒,永兒。”一個婦人驚叫着飛奔過來,一把將小孩子抱住,然後瞪大雙眼看着上官雲歡。
“娘,是這位大哥哥救了我。”
“哦。”那婦人竟然也不道謝,拉起小孩子便走,上官雲歡並不計較,轉身也走了。
“兄弟,且請留步。”
一道
聲線忽然傳來。
上官雲歡停下腳步,轉頭細看,卻見一個氣度不凡的老者朝自己走來,他當即停下腳步,靜候那老者走到自己跟前。
老者繞着他,細觀良久,然後滿臉疑惑地道:“你,你,你可是姓上官?”
“是,我姓上官。”
老者倒吸了一口氣,目瞪口呆。
他着實有些吃不準,這個人和那個人,到底有沒有關係。
“小兄弟,寒舍便在附近,可以移駕,前往一敘否?”
上官雲歡點頭,同那老者行至竹林邊一院院落內,那老者將他請進屋內,奉茶,命人好生招待。
“小兄弟,你可去過京城?”
“去過。”
“你……”那老者愈發地驚疑不定,只能不住搓手,倘若此人與那人有什麼關係,這,這。
“老人家?”上官雲歡微微一笑,“您,您這是怎麼?”
“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老者搖頭,“實在不敢相信。”
“爲何不敢相信?”
老人卻只是不住地搖頭,說不出話來。
“老人家請放寬心。”上官雲歡微微點頭,“雲歡心胸有如大海般寬闊,決計不會爲難老人家的。”
老人卻不知該如何言語。
“老人家。”上官雲歡笑得十分地坦然,“您是一個厚道之人,老天會保佑你的。”
老者卻只是看着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倘若老人家別無他事,雲歡告辭。”
上官雲歡言罷,站起身來,朝老者作了個揖,起身離去。
“父親……”
一個青年男子從內屋走出來,有些不解地看着老者:“您,您一個致仕的尚書,在這地方上,還是很有些聲望,如何竟對一個晚輩後生,如此執禮?”
“你懂什麼?”老者衝他一聲低吼,“你可知道剛剛那人是誰?”
年輕男子不由打了一個顫,他還從來不曾,見過父親發如此大的火氣。
“他是太子!他是太子!”老人家伸出枯瘦的手,點着年輕男子的鼻樑:“你明白嗎?那是太子啊。”
“太子?”年輕男子嚇了一跳,非同小可,“怎麼會是太子呢?父親您看錯了吧?太子怎麼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我看錯了,”老者擡手指着自己的眼眶,“你就把我這雙眼睛給挖出來,那也不會看錯,他他他,他跟今上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今上?”年輕男子這次可是真的呆了。
“從來沒有想到,太子竟會出現在這樣的鄉野之地。”
“可,可他既是太子,爲何不在宮中?”
“我怎麼知道。”老者拈着下巴上的鬍鬚,也感覺這事太不可思議。
“除非,太子並不知道,他的父親如今已經做了皇帝。”
老者揣測。
“這怎麼可能?”
老者搖頭,他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透着詭異,和不可琢磨。
上官雲歡當然不知道,就在他於少林寺中修行的這些年,朝中劇變,端親王因想奪位,發起宮變,手刃親兄,登上皇位,還沒有坐穩,卻突然暴斃身亡,大臣們商定,恭請豫王入京主持政事,不久之後承位爲帝。
人世間的際
遇,興衰榮辱,原本不是那麼確定的,你很難想象,也許一覺醒來,身邊的世界全然改變了模樣。
此時還在民間的上官雲歡,自然不曉得,自己將來會成爲一個聲名顯赫的帝王,他唯一記得的,是母親那雙流淚的眼睛。
母親哭,哭得很厲害。
那個時候,他並不明白,母親爲什麼會那樣傷心,那樣難過,直到他在少林寺裡熬過整整十年,方纔懂得,其中的悲辛與磨難,如今的上官雲歡,已然與從前有極大的不同。
只是,他依然過着簡樸的生活,也不祟尚任何華麗的享受,他還是那樣安靜,安靜得像一泓溫潤的泉水。
上官雲歡往來於世間,見慣各種世態人情。
這天,他正在黃土路上行走,一輛華麗的馬車忽然在他身畔停下,一隻玉手撩起簾子,內裡探出一張皎好的面容:“公子,要上車嗎?我可以捎帶你一程?”
“不必了。”上官雲歡擺擺手,他獨來獨往慣了,對於身邊的一切,都不怎麼在意。
“公子,”那女子再三誠意相邀,“請上車吧,你看這長路迢迢的,你要什麼時候才能走到啊?”
“姑娘隻身一人,只怕不便,在下還是徒步趕路吧。”
女子深深凝眸注視着他,在她看來,這是一個清俊的,高貴的,溫文的公子,他通體貴華,雙目炯炯,帶着一種穿透整個人生的智慧。
“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上官雲歡。”
“小女名喚卓綺蕊,未知將來,還能見公子否?”
“人生際遇,有如飄萍,姑娘,有緣再會。”
“公子。”看着上官雲歡遠去的身影,卓綺蕊滿眸感慨,她真地好想,好想陪在他的身邊。
混在人羣裡,上官雲歡走進了皇城大門,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來皇城,他只是感覺,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推動着他。
皇城,與其他城邑有着極大的區別,這裡的一磚一瓦,都透着一種富貴的氣息。
沿着牆根兒,上官雲歡慢慢地走着。
一隊衛兵忽然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領頭的看見他,沉聲冷喝道:“幹什麼的?爲何在此探頭探腦?”
上官雲歡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
那衛兵冷着一張臉,正要訓斥他,後面一個人忽然打馬走上前來,伸手止住他,然後跳下馬步,走到上官青淵面前,上下打量他:“爾乃何人?”
“在下上官雲歡。”
“上官?”單是這兩個字,便將對方嚇了一跳。
“是。”
那個騎兵統領顯然也注意到了,勒住馬繮,定定地打量着上官青淵。
他們都很驚疑不定。
“請問公子,現在下榻何處?”
“暫無居處。”
“這位公子,能否移居我家中?”
“這——萍水相逢,只怕多有不便。”
“甚妥。”對方卻十分殷勤,“公子只管去,在小必好好款待。”
其實,上官雲歡自己也有所覺察,自打他北上一路以來,已經有不少人對他表示好奇,那好奇並不是因爲他乃獨行客,也不是因爲這,或者那,更多的是一種震驚,和難以置信。
奇怪,他還是上官青淵,爲什麼所有人看起來,都那麼奇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