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神經緊張，遇到事情總認爲一切都要萬劫不復。
只有面對你的笑容纔會稍微鬆弛。
雖然這樣容易變得很累很累，但唯獨在冰與火中行走，我才真正擁有活着的感覺。
——2004年12月25日
聖誕節在年輕人中間遠遠比七夕要受歡迎的多，他們喜歡現代、效率、色彩和商品潮，古老的誓言反而太遙遠沉重，往往像是無稽之談。
即便在模範學校的雅禮也不例外。
十二月底的節日給他們被考試擠壓的快要斷裂的神經一個宣泄的機會，風平浪靜的生活被流行打破了，約會，送禮物，告白成了大部分同學秘密計劃，單純可愛。
但是他們不懂其中殘忍，這樣的情景，受歡迎的人會更受歡迎，而被冷落的備受冷落。
“陳路，陳路。”下課教室裡熱鬧着，一個大大咧咧的小女孩跑到後排叫喚。
大少爺正靠在杜威的桌子上瞅着林亦霖唸書而皺眉頭，愣了下，纔回答：“有事嗎？”
“他們說你從美國來的？”
“嗯。”
“那你過過真正的聖誕節嗎？”
陳路想了想，說道：“我家人少不怎麼過，但去過朋友家族的派對，聖誕節只是個團聚祝福的宗教節日，沒有多複雜，怎麼了？”
“哇——！”小女孩捂着臉叫了聲：“我太羨慕你了~”
說完屁顛顛地跑回位子繼續嘰嘰喳喳。
“神經病，女人都是巫婆…”杜威支着臉一副牙疼的樣子。
陳路嗤笑了下，推他的頭：“今天說話怎麼這麼惡毒，人家小姑娘嘛。”
“不是，我沒罵她。”杜威愁眉苦臉的從位子裡摸出一沓票，什麼演唱會，電影，餐券應有盡有：“看，我今天打開儲物櫃收到這麼多，去哪個好呢…你怎麼辦的？”
“我們有儲物櫃嗎？”陳路吃驚。
…
“有什麼好過的，又不是基督教徒。”他不以爲然的聳聳肩。
“可是你那個李喬呢？玩夠了沒？”杜威擠擠眼睛。
“陳路——有人找！”
說曹操曹操就到。
“看，本小姐對你不錯吧？首映哦~”李喬搖了搖手裡美國愛情片的票，這部電影在國外炒的很火，北京幾乎賣脫銷，聖誕節這日更是千金難求。
陳路微微一笑，近來他依舊和她混在一起，沒負擔，但被林亦霖打擊後顯得漫無目的。
“你不會不想去吧？”李喬眨了眨大眼睛，看着僵在空中的票有點尷尬。
陳路忽然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你爲什麼不找林亦霖去呢？”
她的表情更加無所適從。
“看來我對你比較重要。”陳路忽然笑出來，大大方方接過那張電影票。
李喬的面部緩和下來，無意識的摸了下自己開始散下的長髮，然後踮起腳拍了下陳路的肩膀：“電影院門口見，記得穿帥一點哦，我有話和你說。”
陳路待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離去。
正巧林亦霖拿着老師的水杯從門口出來。
他第一反應是迅速把票放進口袋裡。
林亦霖卻像是根本沒看見，露出個很友好的表情，匆匆離去了。
到了傍晚，教室裡基本沒有什麼人了，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聚會過節，課本扔出了書包，還留下了滿地雜物。
“班長，你晚上出去嗎？”秦思拿着掃把賊兮兮的走到林亦霖面前。
他正捧着飯盒吃泡麪，搖了搖頭。
“那…你能不能…”秦思開始扭捏。
林亦霖心領神會：“好吧，我替你幹，不過明天不要遲到了，你的考勤期末很難過關了。”
“我知道，謝謝你~”秦思美滋滋的拿着書包直奔出門去，壓根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林亦霖嘆了口氣，倒有些羨慕這些不知愁的孩子，不知道如果家裡不出事，自己是否也會如此懵懂而快樂，不知人生艱難，世事險惡。
他潦草的吃了幾口麪湯，便起身幹起活來，照理說該有學生會的例查衛生了，肖言事事要求完美，自己也不想因爲這點小事讓他失望。
獨自在空空蕩蕩的教室忙碌了半天，正拖着墩布想到對面儲藏室進行最後的清理，卻不小心撞到了別人。
一個很吃驚的感嘆：“你怎麼還在這兒？”
見是陳路，林亦霖到了嘴邊的道歉一下子吞了回去，客氣微笑：“嗯。”
“老好人…”陳路看到他手裡的墩布明白了幾份，帶着絲絲譏諷把勞動工具搶了過去，又把手裡的盒子塞進他的懷裡，轉身便到水池前沖洗去了。
林亦霖站在貯藏室門口，很小聲地說：“謝謝你。”
陳路冷笑一下沒回話，八成是聖誕到了，就連自己都能做件好事。
這個屋子空間很小，只整齊的放着班級的雜物，還有那些抄作業的傢伙們留下的小木桌。
林亦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木桌上，因爲它精緻的幾乎讓人不忍心觸碰，和自己格格不入。
“吃飯了沒？”
“吃了碗泡麪。”林亦霖無意識地應道。
陳路把墩布掛在牆邊，又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洗手，話說得很尖刻：“你那叫吃了‘袋’泡麪，我就不明白，爲了省三塊錢每次都洗飯盒不麻煩嗎？”
林亦霖輕笑：“在外面刷一個飯盒是賺不到三塊錢的。”
陳路不再和他廢話，轉身很隨意的把華麗的緞帶扯開，把蕾絲邊的盒蓋掀開，竟然是一個漂亮的如同藝術品的蛋糕。
連節儉如小林子都能看出那上面澆的巧克力和心型水果一定都是最好的材料，marry christmas竟然淋着純金色的糖漿。
“給，把它吃了。”陳路說話向來很直接，沒有什麼善意的溫柔。
林亦霖搖了搖頭。
陳路笑了笑：“是我媽讓人從哈根達斯定做的，再不吃該化掉了，我可不喜歡這種東西。”
林亦霖光顧着看那個冰淇淋蛋糕，根本沒想到既然不喜歡吃媽媽怎麼還會讓人訂做的問題。
陳路把勺子塞進他手裡，皺眉：“一個大男人怎麼和女人似的？想吃就吃唄。”
林亦霖看了看陳路在冬日有些泛白的臉，終於決定坐到桌子旁邊，仔細而小心的吃了一勺。
甜而濃郁，像是永遠揮散不掉的一種美好味道，在口中慢慢化開。
這個彆扭的傢伙，也只有面對好吃的東西時，纔會露出還很稚嫩的幸福的表情吧？
陳路坐在對面，支着下巴安安靜靜的看着。
平日根本不屑進來的雜物室，在這個溫暖的節日裡，好像也是個不錯的地方。
“聖誕快樂。”陳路突然說。
林亦霖恍然擡起頭，銀勺抵在脣間，露出個溫柔的笑意。
他很久都沒有這樣真心的笑過了，陳路的心臟猛烈的一跳，想說的話基本全然忘記。
狹小的空間出現了種陌生的沉默。
“你…”
陳路話音剛出，林亦霖就搶着說：“你還要和李喬看電影吧，不要遲到了。”
少爺剛剛柔和的臉一僵，遲疑的看了看錶。
“也祝你聖誕快樂…快走吧，不要讓她等着。”
“…那你呢，和我們一起看吧，我還能買張票。”陳路四處找藉口。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林亦霖起身端着精巧的蛋糕，倒是提前出了門：“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哦，對了，我吃了你的聖誕禮物，就…就還你這個吧。”
他笨手笨腳的摘下自己手腕上繫着青色玉片的紅繩，微笑：“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我媽媽給我到廟裡求的。”
陳路愣愣的接過來。
林亦霖見他沒反應，有些尷尬：“是不是聖誕節都要送些商場裡的東西，這個是有點土氣…”
“沒有。”陳路很快的把它帶到手腕上，彎起眼睛：“我很喜歡。”
北京的夜晚十分繁華，尤其在這樣一個商品化的節日裡，到處是霓虹彩燈，聖誕樹，還有販賣的冬日鮮花。
原本寂靜的電影院門口因爲散場而出現了許多的男女。
他們形形色色，但以兩個很漂亮很青春的學生最爲顯眼。
李喬今晚真的穿得很美麗，短打白色風衣，格子裙，新款長靴，柔順的黑髮是全身最奢侈的裝飾物。
她看起來相當開心，拉着陳路的手說得滔滔不絕：“這個電影果然和傳聞的一樣精彩，尤其是女主角最後放棄了自己的…”
陳路跟着點頭，他看起來心情不錯，但是又有些心不在焉，整晚都是這樣。
李喬看了看他的側臉，忽然停住腳步：“喂！”
“嗯？”
“我剛纔說什麼了？”
陳路有點詫異，但想了想，硬是想不起來。
李喬松開他的手，表情恍然了片刻，又笑：“你喜歡男主角送給女主角的那個寶石嗎？”
陳路很優雅的點了點頭。
李喬卻臉色一變的向後退了一下：“你今天怎麼了？根本沒什麼寶石，你連電影都看不進去，還來幹什麼。”
“我……”陳路滿不在乎的微笑，不想解釋。
李喬張着大眼睛，忽然問了個問題：“你是不是不想讓我當你女朋友了？”
陳路沒回答。
空氣凝固了幾秒鐘，李喬反倒笑了出來：“逗你玩的，好啦，電影看完了，我要回家陪爸爸媽媽了，你呢~”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去陪你想陪的人，聖誕快樂~”
陳路像是剛回過神來，輕聲說：“聖誕快樂。”
說完急匆匆地轉身，竟然用跑的，很快就不見了。
殘雪未化，空氣寒冷的摧人心肺。
李喬呆呆的走了幾步，手插在口袋裡，還握着沒有送出去的禮物。
她感到很委屈，一滴眼淚吧嗒掉了下來。
很快的，又伸出手來胡亂擦掉淚水，很努力很努力的翹起了嘴角。
喜歡不喜歡這件事，本來就是強求不得的。
氣喘吁吁的推開教室的門，果然，林亦霖還在裡面，這個傻瓜，整棟樓就這間屋子亮燈，真是想做模範做到死。
陳路勻了勻氣息，悄無聲息的走過去。
也許是太疲倦，林亦霖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瘦削的肩膀藏在厚重的書本後面，壓着他永遠也做不完的卷子。
哈根達斯已經吃完，精緻的盒子重新蓋上，緞帶整齊的放在一邊。
陳路不明白，那些孤獨的折磨人的時光，這個男孩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的呢？
漸漸蹲了下來，他平視着林亦霖的睡顏，心中情緒太多，目光反倒平靜。
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龐，陳路小心翼翼地抱起林亦霖。
他走到教室門口，關上燈，合上門，下了樓梯，走出大樓，離宿舍越來越近。
不知道林亦霖是不是早就被自己弄醒了。
但他的呼吸一直很平靜，相觸的身體，也和聖誕節的燈光一樣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