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寧之對景明的挑剔神色並不在意,反而暗裡打疊精神,他本就長得好,再刻意顯露風采,那真是人如璧玉立如鬆。
他如今已經悟到些訣竅:且將小九周圍的人都感化了,自然阻力漸去,在平時隨意話語間,才能爲自己助添一兩分力。
隨意的讚許評點,比刻意說情更能打動呢!
幼蕖對祈寧之最是熟悉,見他被景明瞧過後刻意挺胸收腹,眼睛都睜大了兩分,不由好笑,卻也覺其天真可愛,索性將雜事吩咐於他:
“祁師兄,所有頸後有鎖魂釘之人,須取一衣角來。煩請你去收集。”
這等瑣碎之事,祈寧之從來不曾做過。但既是小九吩咐,他自是欣然從命,當下滿面春風地飄走了。
景明見幼蕖足走八方,在地上繪製出若干明暗不定的線條,知她在佈陣,待她暫停時,纔開口問道:
“李師妹,尚需我何爲?”
幼蕖一指上方與足下:
“請景師姐將安神符佈於十方,以神識法力維持。”
景明依照吩咐,在八個方位及半空、地下逐一佈下安神符,卻又見幼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塊黑色木頭樣的物事,還“噝”地倒吸一了小口氣,很是心疼的模樣。
佈陣的大方沉穩與這小氣巴巴的勁兒融與一身,在莊肅中平添了兩分好笑。也就是李師妹了,更見活氣。
見景明眼底笑意,幼蕖有些委屈地解釋道:
“這是我在綠柳浦費了好大勁兒才得來的養魂木,本是爲我幾位至親安定魂魄而尋的。如今爲解這釘魂板,爲公事而動私器,不免有些捨不得。只是,不用此木助力,只怕法術不成。事關多人性命,只得割肉了。”
景明知幼蕖不是爲心疼私物,而是怕養魂木不敷親人之用,不由也佩服這位李師妹慈心仁義,暗暗決定:待回去後,便爲李師妹多尋此類寶物,以彌補其損失,好教仁善不虧。
幼蕖將黑色木屑分置於安神符之下,一點纖指,紅藍二色異火如藤蔓互纏,冷熱交匯爲微紅火焰,徐徐亮起,殿內立時暖意瀰漫。
幼蕖手託釘魂板,暗以六哥明炎的異火護住經脈,附着於神識上的陰寒之感頓去。
見她將那枚黑色圓球祭起,景明會意,十指點出,安神符如招魂幡一般,立時朝着黑球的方向飄揚起來。
一番佈置已畢,正巧祈寧之風一般飄入,兩手捧着一團布片:
“身有鎖魂釘者衣角,盡在此了。”
幼蕖做了個手勢,景明尚不明所以,卻見祈寧之已經如得吩咐般,將掌中那一大團碎布揚起,巧巧送在黑色圓球與安神符之間。
幼蕖微微一笑,算是嘉賞,祈寧之志得意滿地退後數步,留神小九動向,暗暗戒備,景明輕視他,他還不放心這女子呢!
幼蕖以神識環繞住那黑色圓球,十指如火焰升騰,球面上的黑色線條迅速舒展開來,若尋覓,又若奮追。
散落的碎布逐漸化爲灰色煙氣,飄揚在空中,被那些黑色線條吸納進去。
果然有效!
三人皆是心頭大定。
幼蕖額頭汗珠滾落,剛剛恢復了血氣的面容再度變得蒼白,目光卻是清明而堅定,聲音也低沉且清晰: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託!
魂兮歸來,西方不可往!
九幽多寒泉,
九霄多厲罡。
躁而日耗不可爲,天何高兮路何長?
且靜神志意,日充以壯!
魂兮歸來!
隨吾返鄉!”
每一個字都深刻如蝕骨,一鞭一條痕。
吟誦至最後一句時,她已經搖搖欲墜,那個字像是帶走了她大半精力,一出口,她的臉色就黯淡了下去,嘴角也溢出了一絲血跡。
祈寧之暗罵一聲“他孃的”,掌心被手指掐得出血,卻不敢上前。
那股又氣又自豪的感覺再度翻涌上來。
自豪還是被氣急敗壞壓過了。
她還要不要命了?
如果可以,他一定要將這姑娘胸腔裡那個名爲“善心”的東西一把掐斷。
景明盯着半空,大爲驚喜。因爲關係着生父,她患得患失比李、祁二人更甚。
原先她還是有些將信將疑,畢竟李師妹年紀、修爲怎麼也比不上名宿,但鎖魂釘的破解是迫在眉睫,一時無人可爲,李師妹能擔起重任,她雖應了,卻極爲忐忑。
此刻見那黑色圓球上的線條隨着布片的化解而逐一淡去,而釘魂板上的釘子也個個動搖,似被一隻無形之手在撼動,便知果真有效。
李師妹真乃神人也!
釘魂板上的釘子逐一亮起來,又被拔起,隨即化爲黑點消失在空中。
景明盯着那板上的亮點,心狂跳得要躍出喉嚨口。
不知道那一枚釘子是自己父親的,不知道李師妹能不能撐到最後,不知道這“拔釘”之業會不會功虧一簣……
三清道尊、九天神佛,請原諒她此刻的自私。
剛剛相認的生父,在景明心裡佔了更重的分量。
雖然知道李師妹此時在勉力支撐,絕無餘力,景明還是祈禱,再多拔幾枚釘子,至少,至少,也要將自己父親解救出來……
釘魂板上的釘子越來越少,幼蕖的臉色也越來越乾枯,祈寧之的牙咬得“咯吱”作響,只恨自己不曾跟着鄺沅學那勞什子的《安期夢訣》。
不然,此時他也能助一分力了。
摸遍身上所有,只有石乳之類補品,能夠迅速充盈神識之物卻是沒有。
眼看釘魂板尚餘少許黑釘,幼蕖已經神識幾近乾涸,眼前陣陣發黑,腦門兒如同被一柄刀由內自外地挖鑿,疼得幾乎要裂開。
難道餘力竟不足以將這些黑色長釘拔除完畢嗎?
幼蕖冷汗透衣,模糊的視線裡是黑影綽綽的釘魂板,那透骨冰寒令她四肢幾乎凍僵,心也一點點被寒意侵蝕。
誰知道景海師叔是哪一枚長釘所制?誰知道浮漚大師的神魂又被哪一枚釘子扎着?
還有,除了這倆人,難道其他人只是因爲身份不夠重要就可以被輕忽?
再撐一撐,多拔一枚釘子,就多救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