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臥室門口,只見兩個女僕正抱着明鏡夫人的屍身痛哭,子蘺腳下一晃,急忙扶住門。明鏡夫人七竅流血,面色青黑,死狀甚是可怖,顯是服毒自盡的。藍姑怕她受驚,說道:“奴才讓人在這裡守着等二爺,您先回去吧。”子蘺搖了搖手,向屍身走去,跪下道:“兒媳不孝,來晚了。”藍姑向兩女僕道:“快端水來給太太擦身子。”
女僕唯唯點頭,向門外疾走,卻馬上又折了回來,說道:“外頭來人了。”子蘺直起身來,只聽得外頭一人高聲叫道:“讓公主受驚,託合齊請罪來了!”子蘺哼地冷笑一聲,對藍姑道:“你去告訴他,叫他滾。”藍姑一凜,小聲回道:“主子,他是領旨來的,咱們……”子蘺起身道:“好,不叫他滾,咱們去看看。”說罷,朝門外走去。
託合齊與兩個侍衛站在階下,正自小聲嘀咕,見到子蘺出來,忙上前打千行禮道:“奴才託合齊給十公主請安。”子蘺站在階上,瞥了他一眼,緩緩說道:“提督大人,我公公他犯了甚麼法?”託合齊道:“司馬明鏡倚仗權勢,收買人證,暗通關節爲罪犯司馬楚客開脫,奴才奉旨查抄其家產並將明鏡監侯。”
子蘺已從沉璧處得知此事,知道明鏡爲營救大兒子確實在這事上動過手腳,情知理虧,但想到託合齊如此放肆且逼死了明鏡夫人,卻不願示弱於他。只聽她緩緩又道:“那麼提督你是要查抄我公公的家產,還是我的呢?”託合齊道:“奴才怎敢在公主那裡放肆,自然是抄司馬明鏡的。”子蘺點點頭道:“很好,你還知道這點。那你現在是在做甚麼?公主府是皇父下旨讓工部爲我建造的府邸,是皇室家產,你怎麼來動呢?難不成你是以爲只有內院纔是公主府,外院就不是了?”
託合齊本來領旨只是來封明鏡自己的財產,雖然他與兒子尚未分家,但因沉璧娶了公主不能動沉璧那一份。而且託合齊來之前傳旨的人曾特別囑咐過不能驚動公主,意思是讓他貼了封條押了明鏡走就行。但託合齊心思好不容易拿到個抄家的肥差,又仗着有人支持且公主文弱,便把傳旨人的囑咐撇在一邊,只不動公主居住的內院,把個外院攪得天翻地覆。他本以爲公主見了這樣的場面非但不會出來還要縮在內院不敢動,卻不防她走出來,還這麼發問。託合齊聽她口氣中全然沒有害怕之意,稍微收斂一些,答道:“奴才絕不敢這樣想。是奴才管教下屬不力,奴才回去定會重重責罰他們。”
子蘺輕蔑一笑,道:“囂張放肆些也是習慣,東西砸了撕了,我也不能再叫你們補回來。只是有一件人命大事,我要提督今日給我一個交代。”託合齊只覺她腦筋很多,不知她又要說甚麼,心中暗暗警惕。子蘺語含悲慼道:“你只是奉旨來查抄家產,卻不是來殺人的吧?可,我婆婆她,叫你們逼死了。我婆婆是堂堂一品誥命夫人,卻叫你們逼得服毒自盡,這你要怎麼說?”
子蘺想到剛知道自己懷孕時這位婆婆諄諄囑咐的關切之情,不禁情動,落下淚來。託合齊心想,這公主好難纏,明知明鏡的婆娘是自盡的,卻說得好似我們殺的一般。他回道:“司馬伕人系自盡,與奴才實不相干。”子蘺哼道:“你推得倒乾淨,不是你們在我公主府這麼一通亂抓亂砸,我婆婆她怎麼就自盡了!”
託合齊正待要爭辯時,子蘺又搶道:“就算我婆婆的死你們推得掉干係,還有一條人命你總跑不了。我有個奴才給你們打得頭破血流,擡到後院就斷了氣,這不是你的人打的,那就是我的奴才了?”其實子蘺並不知那擡到內院的僕人情況如何,只是看到託合齊欲與她爭辯,便說那僕人已給他們打死。託合齊自然不疑她說的是假話,暗忖,他本就是擅自作主在這裡撈點好處,要是人命的事鬧出去讓皇上知道他在公主府這麼放肆,必沒有好果子吃,因低眉斂容道:“奴才定會找出打人的奴才,親自把他交到公主手中,由公主發落。”
子蘺本是要鎩託合齊的威風才捏造那僕人已死的話,心中也犯虛,見託合齊如此說,便道:“你是堂堂九門提督,肯定是言出必行的,我信你一回。那就請提督大人這就回去查找人犯吧,別在這裡再弄出甚麼人命來,任提督再大的官,也抵不住這些奴才敗壞。”託合齊自己矯旨行事,本是要欺負公主不懂事,不想這公主這般厲害,又兼有剛纔那條“人命”束縛,他也不敢再在這裡放肆,向子蘺道:“讓公主受驚,奴才罪該萬死,奴才這就讓人撤出公主府。”子蘺只冷冷看着他,更不答話。託合齊又行了君臣之禮,訕訕而去。
府裡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媽子給明鏡夫人擦拭穿衣,其餘僕人佈置靈堂,沉璧本在南書房當值,到下午出宮才得知此事。趕回家時,夫人的靈堂已經佈置完畢,子蘺身穿孝服,正在堂上哭泣,整個公主府突遭大變,滿目蕭條。沉璧見了靈堂,好不哀慟。明鏡這位繼室夫人雖不是沉璧生身之母,但她沒有生育,待沉璧便如自己兒子一般。沉璧幼年喪母,一直依賴繼母生活,母子感情頗深。子蘺不忍將夫人死時的慘狀告訴他,只道是平靜走的。沉璧大哭一場,至晚間方纔緩和過來。
馬虞兩家忽然同時遭變,夫妻倆備受打擊,但想到兩個父親都還在獄中,又只得打起精神想辦法營救。子蘺折騰一天,下午一點東西也沒吃。沉璧親自將瘦肉粥端到她面前,強忍悲痛,佯裝輕鬆道:“事情交給我去辦,你別擔心,先吃些東西,注意身子。”子蘺知他心中承受極大悲傷,是爲讓自己不擔心才這樣,上前抱着他道:“我心裡苦,你心裡也苦,不要這樣,你若不跟我說,還能跟誰說呢?”
一句話說到沉璧心上,他緩緩將碗放在一旁,緊緊抱着妻子,卻始終不再掉眼淚。子蘺拍拍他的後背,似呵哄孩子一般,說道:“事情雖來得急促,卻未必一點辦法沒有。想想咱們的孩子,咱們需得撐住,不能先垮了。”她說着便抽出身子去拿那碗粥,雖仍是沒有胃口,但爲讓沉璧寬心,還是硬吃了半碗。兩人悲傷一陣,終開始商量救人之策。
沉璧道:“岳父大人也是爲大哥這件事才入的獄,說來可真是對不住他老人家……”子蘺掩住他的嘴道:“咱們別再論誰對不住誰了,都是咱們的父親,也不會怪我們的。”沉璧點點頭,握着她的手道:“你記得端陽節的時候咱們在茶館遇上皇上的事嗎?現在回想來,有些蛛絲馬跡咱們沒注意。”子蘺往回一想,忽拍手道:“是啊!”
沉璧道:“也許皇上那時就是在與施府尹談論這件事。”子蘺接着道:“皇父離開時囑咐你的話我那時聽着還有些奇怪,現在想想,皇父那時必是知道了好些才這麼說的。”沉璧點點頭道:“這件事確是有的,卻也不是提督說的那樣。父親沒有買通人證,當時提督府那裡也沒有證據指明大哥就是殺人兇手。”“這件事不是託合齊跟那個王詹事也受了公公的好處麼?”子蘺問。沉璧點了點頭:“這件事應該就是這些人知道。”
子蘺沉吟道:“這兩個人跟公公有甚麼過節麼?如果是這樣,公公也不會找他們纔是。”沉璧道:“不僅沒有過節,詹事府王詹事還曾承過父親的人情,若不是這個人情,他也未必會幫忙的。”提到詹事府,子蘺腦子裡忽閃過杜秋兒那妖嬈的影子。
兩人沉默一陣,沉璧嘆了口氣道:“這事顯是有人有意爲之,抓住父親和岳父大人的把柄發揮一通,又鬧到皇上那裡,也是忌諱我們的意思。”子蘺點點頭:“這人怕我們跟皇父求情,故意讓皇父知道這事,又讓施府尹調查這事,藉着施府尹清明之名讓皇父下定決心查辦。但是皇父哪裡知道,施府尹說不好也給別人利用了。”兩人商量了大半夜,卻商量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結果。
沉璧雖沒有受到牽連,但也被暫停了職務被禁了足,子蘺雖是人身自由,但她能找來幫忙的人卻沒有。每日由柳歌去打探消息,夫妻倆每日再苦想對策,只盼忽然想到一個可行之計。過了幾日,柳歌回報,說虞銓的處罰下來,是給革職回鄉。子蘺沉璧兩個原來私下提到量刑之事時,都以爲虞銓身爲刑部官員私自出入罪者之罪按律要斬,聽說只是革職回鄉,不禁大喜,非但不把革職當做處罰,反當做恩典了。虞銓離京當日,子蘺本欲去送,但心想若是自己這麼做給別有用心的小人抓住不放,反而要連累父親,於是硬着心腸作罷,只讓柳歌偷偷帶了好些使用去給他們。
又過了兩日,柳歌打聽得虞赫因爲父親的案子,要調離京城到廣東去做主簿。虞子蘺素來就把虞家當做自己的孃家,只十天之中,孃家夫家同遭大變,她雖仗着公主身份相安無事。但一想到父母兄長都落得如此頹廢下場,想起昔日雲澤園的風光,更是惆悵孤悽不堪。當日她在山東會館聽杜振聲講述他的遭遇時,曾說她自己從未遇見那樣的事,不知遇上了是否會像杜振聲那樣堅強,今日真個遭遇上了,她才知道人並非那麼容易倒下。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