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與王夫人商量妥當,很快賈寶玉的四大丫鬟便齊了,除了茜雪和襲人兩個老人,又安排了麝月、晴雯、秋紋,並墜兒、碧痕等幾個小丫鬟。
與晴雯同屋了一年多的翡翠,有點捨不得她,一邊幫晴雯收拾木箱,一邊苦着臉說:“你這一去,不要把我忘了。”
“怎麼會忘,我又不出遠門,不過是搬到隔壁的院子裡。我一定常常回來煩你,到時你可別又嫌棄我聒噪。”晴雯吐了吐舌頭,眉眼烏黑髮亮,軲轆軲轆轉動着。
“你去了寶哥兒的院子裡,也得小心,我最擔心你這性子,有時着急了什麼都敢說。那些要贖身出去的話,你可別再提了。”翡翠憂心忡忡,還是覺得很不放心,那些大膽的話她聽聽就算了,若是去了賈寶玉的院子,晴雯可不得被有心人抓住辮子。那個襲人,她是一向知道的,面上一團和氣,實際和誰都不親。
晴雯給包裹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抱了抱翡翠的胳膊安慰她:“我省得啦,以後不亂說話了。”
翡翠又說:“你那裡若是不方便,便把喳喳留下,我替你照看。”
晴雯坐牀上晃着腿笑:“姐姐,你別替我操心了,喳喳這小東西,我都管不住。你別管它了,它找不到蟲子,肚子餓了便會回來。”
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新住處也很快打掃出來了。賈寶玉搬到賈母院子左近的一個小院子,裡面栽了棵年歲頗久的梅花,往日裡大家都叫它梅園。林黛玉則還是住在賈母院子裡,只是從碧紗櫥裡搬了出來,住進院子左側的一個小軒子裡,有一間正房,兩間耳房。
晴雯和翡翠兩人攜手進了寶玉屋裡,一起幫襲人收拾,準備搬家。賈寶玉卻鬧着不肯搬。
“寶玉你這是怎麼了?”晴雯問他。
因爲搬家,碧紗櫥也打開了,賈寶玉只看着另一邊忙碌的林黛玉抹眼淚:“我不想和林妹妹分開。我不要住那勞什子梅園。”
“你這般大了,還掉金豆豆,不怕人笑話。”林黛玉停了手上的動作,啐了他一句。
襲人苦勸:“寶玉,你再鬧,只怕驚到老祖宗,大家都要吃板子。你消停些可好,你要讓我們大夥都被攆乾淨了你才滿意嗎?林姑娘你也勸勸寶玉,他最聽你的話。”
林黛玉臉一白,咬着嘴脣不說話。賈寶玉奔了過來,扯了紫鵑手上的箱籠丟在地上,啪啦一頓響,金的銀的白的黑的,一大堆細碎東西摔在地上,撒了一地。
林黛玉身形一晃,腳軟得差點站不住,眼淚一滴滴涌了出來,看着賈寶玉道:“你這是在欺負我,欺負我沒有母親,只能寄住在你家。”
她這話一出,屋裡頓時一靜,衆人面面相覷,連賈寶玉都被唬住了。他滿月般的臉上出現驚惶的神色,縮着手腳囁嚅道:“林妹妹,我錯了,我不該摔了你的東西,”他搶了襲人手上一個紮好的包裹,抖開胡亂扔在地上用腳使勁踩,氣喘吁吁道,“妹妹,你看我把我的包裹也糟蹋了,這包裹就陪給你了,你別生氣了。襲人快去幫林妹妹把箱籠收拾起來。”
晴雯被這一出鬧劇也給鬧糊塗了,她伸手把翻了個底朝天的箱籠扶起來:“襲人你去收拾包裹,林姑娘這邊還是我來吧。”
林黛玉被氣得心口直髮疼,她咳了幾聲,蒼白了臉被紫鵑扶了進去休息。賈寶玉惶惶不安地跟在後頭也要進碧紗櫥。晴雯攔住了他說:“林姑娘這會正氣上頭,你還是別再去惹她,今日先把家搬好。明日等林姑娘氣消了,你再去賠罪,可好?”
賈寶玉怔鬆地望着晴雯,好似沒有了魂一樣:“這樣她就不生氣了嗎?那我聽你的,姐姐。”
晴雯朝翡翠使了眼色,她連忙把賈寶玉扶到軟榻上坐下來,又出門去回稟賈母。賈母這會估計早聽到動靜了,果然遇着了她遣來的小丫鬟,翡翠連忙把小丫鬟招了回來,一同回去仔細回稟了賈母,少不得替林姑娘遮掩一二,只說搬家亂糟糟,小丫頭們不得力把箱籠摔了。
賈母又趕緊讓寶玉的奶嬤嬤,一個姓李的老婆子進屋去幫忙收拾箱籠。
林如海登門拜訪這日,見了賈家的兩個舅哥,又拜見了賈母,送了來自蘇杭的各色禮物和綾羅綢緞,又給府裡的女眷和小字輩都準備了精巧的小玩意。賈政收了一張名家字帖,眼睛都挪不開了。忍着性子陪着妹夫拜見了一回賈母,便急不可耐地說:“母親定要留你說話的,我便避一避。”
賈母揮手讓他離開。王夫人只是笑笑,讓下人們把裝滿禮物的箱子擡下去。一屋子小輩們都帶着禮物退了出去,只剩一個賈寶玉並林黛玉。
“你便是林姑父。”賈寶玉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林如海。
他一開口,林如海便知眼前這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就是那銜玉出生的賈府寶貝。
他微微含笑,頓時讓人如沐春風:“我便是你姑父。我們這是頭一回見面,哥兒已經這般大了。”
“男人都是泥做的。不過你是林妹妹的父親,果然和旁人是不同的。”林如海此時雖已病癒,但身形還有幾分羸弱,只是通身氣度不凡,讓人見而忘俗。賈寶玉心中暗忖,林妹妹的父親果然與衆不同,往日他真是井底之蛙,竟然不知道世上還有好男兒,心底想着他若是自己父親便好了,一時竟有些癡了。
王夫人淡淡斥了他一句:“快別胡沁了,仔細嚇到你林姑父。妹夫,你別見怪,我這孽障真是這世上一等一的難纏。”
林如海暗皺了眉頭,見這孩子癡癡傻傻,面上卻笑道:“這孩子尚年幼,好好教導,將來未必不是良材美玉。”
林黛玉早已看着父親歡喜得傻了,眼睛酸澀難當,卻不敢落淚。林如海安撫地望了她一眼。
他耐心與賈母又寒暄了幾句,這才隨林黛玉回了她的住處。
他坐在上首仔細看這屋子。
林黛玉想要靠近父親,又有些害羞,便揀了離林如海不遠的凳子坐着:“我剛搬來沒多久,東西有些亂亂的,屋子跟個雪洞似的,什麼也沒擺出來。”
林如海心中一動,屏退了丫鬟們,顯然有私密話對女兒說。林黛玉雖然疑惑卻並不阻止,紫鵑等人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守在耳房等待傳喚。
林黛玉許久未曾與父親相見,此時難免感情外露,眼含濡慕,雙眼一刻也不捨得離開。
林如海亦是虎目含淚:“都是爲父疏忽了,讓我的玉兒受委屈了。”
林黛玉渾身觸電般抖了抖,眼淚崩潰得一塌糊塗,撲到林如海懷裡嚎啕大哭,好似用盡全身的力氣,雙手緊緊拽着林如海的袖口。林如海痛惜地撫着她烏亮的頭髮,心中的猜疑這才坐實了。他不可能僅憑晴雯的三言兩語就懷疑賈府,此時見到女兒的境況,聽着她的哭聲,他就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用再問了。
好半晌林黛玉才止住眼淚,紅腫着眼睛,像只小兔子不好意思地捂着臉頰:“讓父親見笑了,我都長大了還像個沒斷奶的奶娃。”
“你就是長到七老八十,也還是父親的寶貝女兒。”林如海難得的溫聲軟語,越發讓林黛玉差點沒忍住眼淚。
“待爲父把身邊的事情料理妥當了,就接你回去,可好?”
林黛玉滿臉震驚地看着林如海,滿肚子的話一下子都被堵了回去。
“敏兒過世,不止是我沒有了妻子,你也沒有了母親,”林如海眼眸深沉,靜靜看着逐漸長大的女兒,他已經錯過了許多時日了,“如今我不能再沒有了女兒,亦不能再讓你沒有了父親。”
林如海離了賈府,沒多久就有流水般的東西送進了賈府,擡到林黛玉房裡。知道父親這是在給自己做臉面,林黛玉揀了好些東西分散給府上的姑娘們並幾個長輩,心底卻越發安穩了。她如今是有父親的人啊,有父親給她撐腰,她什麼也不必擔心。
年幼進京,一路戰戰兢兢,唯恐說錯一句話,踏錯一步路,如今她卻可以大大方方做一個任性的大家小姐。她以爲失去了母親,她就是離了巢的鳥雀,不想父親亦是感同身受。爲着父親,她也必須堅強起來,做父親的依靠。
夜裡,林黛玉揹着丫鬟們,又是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即使母親不在,但是他們的家還在,她會牢牢守護住這個家。
林黛玉從父親那裡得知,晴雯私下對林如海說的話,心底對晴雯的感激簡直無法言表。知道晴雯養了只鳥,特別愛惜它,林黛玉特意從林如海送來的那堆東西里,找出了一隻金哨子,送給晴雯。金哨子並不是貴重的東西,難得做工精巧可愛,而且有條細細的鏈子,可以掛在脖子上,晴雯頓時愛不釋手。
她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這可是有一千多年曆史的古董啊!
系統翻了白眼:“古董你也帶不回去!”
晴雯頓時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下子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