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不以爲忤,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若能救也不需你開口。”他心念一動,又說道:“你父親雖然被抓,但無性命之憂,說不定過些日子就能回來。”鳳翎確實得知計閔仍是活着,只是活的生不如死,說這般話也是爲了讓眼前的少年好過一些。修仙之人本不在意凡人憂苦喜樂,但鳳翎與計閔交情匪淺,又見計無離少年懂事,纔出言安慰。
果然,計無離神色轉喜,問道:“仙長您是說我父親他沒危險麼?”
“額……”鳳翎本不願撒謊,說道:“暫時沒有性命危險,但也救不出來。”
計無離並不愚笨,也能猜到父親必在遭受極大折磨,但在他看來這總比性命不保要好得多,於是又一揖到地,說道:“多謝仙長指點。”又茫然思道:“自己沒有半點本事,父親就算能活些時日,但救不出他,又有何用。”
鳳翎似是看出他心思,說道:“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日後會有轉機。”有無轉機鳳翎自己也無半分把握,說這番話全是安慰應付。
計無離卻堅定的點點頭,又說行禮道:“再次謝過仙長指點,不管如何,小子都會盡力去救父親的。”至於如何去救,計無離卻是半點主意也無。
“行,我送你下山吧。”鳳翎不等計無離答應,就攜住他手臂,清嘯一聲,化作一道流光疾下山去。
計無離哪裡哪有過這般經歷,猛然眼前一黑,便覺山風鋪面如刀,又一時氣窒,非常難受。但這難受勁尚未傳遍全身,發現自己已在清源鎮。計無離知這是仙家手段,欽服豔羨之下又朝鳳翎跪了下來,懇求道:“仙長神通廣大,定有法子救得了家父,請您略施援手,小子定當做牛做馬來報答您。”
“我說過了,我救不了計閔。”鳳翎冷笑一聲,似自言自語道:“在你凡人看來我們都是本事通天的人物,但在修真界我又算得了什麼?”他看了一眼依然跪伏於地的計無離,說了句“你好自爲之吧”,就再次化作流光離開。
計無離茫然無措,起身後魂不守舍的向家走去。
快到家時,計無離看見許多人圍在自己家門口,他不知何事,快步朝家跑去。還未進門,被他計家隔壁的李氏叫住了。
“無離啊,你回來了!”李氏與南氏關係極好,此時不知爲何,竟是強忍泣淚。
計無離有些納悶,但心裡更是不安,忙問道:“李嬸,發生了何事?你們怎麼都在這。”
“你娘她,她……”李氏終於泣不可仰,大哭起來。計無離想再問,忽地甩開李氏,朝家裡跑去。
一進家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再定睛一看,一具無頭女屍伏倒在地,看那身上衣着,不是南氏又是誰。計無離見這錐心一幕,只覺如遭雷殛,頓時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再醒時已是深夜,計無離顧不得看自己身在何處,就嚎啕大哭起來,嘴裡還唸叨着“娘、娘”。他母親無頭慘死的景象直教他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無離呀,命苦的孩子。”隔壁李氏走進房間,不但沒有勸阻痛哭的計無離,竟也跟着抽抽搭搭。
兩人哭了好一會,計無離才問道:“李嬸,我娘她怎會這樣?嗚……”
李氏用衣袖擦擦眼睛,慢慢說道:“今天中午時候,有兩個全身穿戴着黑衣黑帽的怪人飛到鎮上,他們逼問前街張屠夫你家在哪,然後就來你家殺害了你娘,連頭也被割去了。”說到此處,李氏又抽泣起來。
計無離強忍傷痛,又問道:“您知道那兩個是什麼人麼?”
“聽說他們是鬼山的人,本事高的很,鎮守都不敢派人來查看,卻不知爲何要加害你娘。”李氏自然不知計閔與度朔宮過節,她又說道:“張屠夫也不是故意要害你娘,只那兩人本事太大,說是如果尋不到你家就要屠盡鎮上百姓。”
“我不怪他。”計無離明白尋常百姓哪裡阻攔得了這修道的仙人,只在心裡暗暗發誓,此生此世定要將殺母囚父的元兇罪魁挫骨揚灰。
李氏看着計無離,萬般軫恤,說道:“幸虧你當時不在家,不然只怕……”
計無離明白當時自己若在家中,只怕也已遭不幸,那兩人明顯是取了母親頭顱去折磨父親。對自己逃過一劫,計無離卻毫無慶幸,又恨又傷,不能自已。
見計無離沉思不語,李氏又問道:“無離,你今後有什麼打算麼?”未等計無離回答,又問道:“你知道你父親去哪裡了麼,前日裡問你娘她又不說,這真是教人不知道怎麼辦。”
計無離搖搖頭,悵然道:“我聽紫凰山上仙人說父親在渡陵洲西北,明天我就去找他。”計無離不願告訴別人真相,但找尋父親的打算非是虛言。
“啊?你昨天去仙山了麼?你父親也是仙山弟子,如果他在家你娘也不會遭此不幸,可是渡陵洲無邊無際,你怎麼找他?”李氏連連發問,又說道:“便不說渡陵洲,就是赤鳳國也要走很久才能走出去,你還要去麼?”
計無離堅定道:“要去,我娘被人害了,我要報仇。”
李氏嘆氣道:“雖然你爹也是修仙高人,可聽說鬼山有無數法力高強的鬼怪惡人,報仇哪那麼容易。”
計無離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心覺父母之仇不思報復,何異於禽獸?便是千難萬難,也要試上一試。何況父親身陷度朔山囹圄中,舍了性命也要去救。於是他說道:“李嬸您不用勸了,無離心意已決,就算日後死在半途,也算無愧父母天地了。”
李氏看着計無離長大,清楚次子心性極其堅韌執拗,於是說道:“嬸子不勸你,孩子你一個人要事事當心,若是不想找了,回清源鎮,嬸子家就是你的家。”
“多謝李嬸了,下次回來定是無離大仇得報之時。”李氏待自己極好,計無離很感激,想着日後若有命再回清源鎮,定會好好報答她一番。
第二日,幾位街坊鄰居幫着葬了南氏無頭之軀,築起一座小小墳塋就各自散去。計無離傷心難耐,又在墳前痛哭一番。
再過一日,計無離提起行囊向李氏一家辭行,李氏也不再勸,只含淚叮嚀計無離多加小心;哭的最兇的倒是李氏那五歲的小女兒小嬋,小女娃自小就和計無離親近,如今見計無離要出遠門,雖懵懵懂懂卻也是傷心萬分,害怕再也見不到這個待自己十分親厚的大哥哥了。
“小嬋,哥哥回來時會給你帶很多好吃的,給你帶漂亮衣服,乖哈。”計無離看着眼前這粉妝玉砌的小娃娃,也是十分不捨。
“嗚嗚嗚……哥哥一定要早點回來。”小嬋說的斷斷續續的,悲傷不已。
“李嬸,小嬋,我走啦。”頂着朝陽,計無離頭也不回的往鎮外走去。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赤鳳國位於渡陵洲之東南,方圓不過千里。赤鳳國邊界盡是?危峰兀立的崇山峻嶺,好似一圈屏障將赤鳳國護在其中。
這日,赤鳳國西北邊境的岱輿山上,一名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少年正手附腳攀,想要越過這作巍然屹立的險山。
少年正是計無離,他數月前離了家鄉,欲往度朔山去。度朔山詳盡何處他也不知,只聽說在渡陵洲最西北處,因此數月來他一直埋頭往西北跋涉,一路風餐露宿,好不辛苦。
岱輿山共十二峰,無一不是高不可攀的危峰險壁,計無離用了足有一月才翻過前面十一座山峰,如今正陷在最後一座西岱峰山腰上。西岱峰之險遠甚其餘十一峰,此刻計無離上不觸頂,下臨無地,已是進退不得的境地。好在山腰上有一丈許石臺,能容許他暫時歇息。
“好累,好難,這山怎地長成這樣子。”計無離身上擦傷無數,也顧不得疼痛,只上下觀望,尋那攀登路徑。
可西岱峰孤峰突起,山形如削,爬到此處已是不易,再往上看,哪裡還有能攀登的地方。計無離看了許久,漸漸有些灰心,打算下山再找其他出路。
上山不易,下山更難。石臺下面崖高百丈,難見其底,下去只怕也是九死一生之事。
“一座山都過不去,我還不如死了算了。”計無離上下不得,萬念俱灰竟萌死志,但僅過一瞬,又搖頭道:“我要救爹,我要爲娘報仇,我不能死。”心念既定,他又上下看看,最後又咬牙往上攀去。
憑着一股倔強,計無離又在垂直如立的山壁上攀爬了數十丈,但眼前已再無半點可附手足之處。四肢又酸脹難忍,計無離憂俱交加,心覺只怕不久後自己就堅持不住,這西岱峰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了。雖有不甘,卻萬分無奈。
正覺難以支持時,計無離忽聽有人在身後說道:“小子,你徒手爬上來的?”聲音帶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