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陌生的聲音讓大家唬了一跳,周昊騫卻鬆了一口氣,滿臉的笑容彰顯着他此刻的好心情。
大廳門口徐徐地走進來一個人,卻是丫頭的打扮,櫻桃紅的比甲繡着摺紙花,粉色的石榴裙在腳邊盪漾,烏黑的頭髮隨意的綰了一個不知名髮髻,珠釵點綴,倒也別有風味。
這女子身量不高,纖濃合度,走起路來聘聘婷婷,江南女子的婉約展露無遺。
可是待到走進,衆人瞧清楚那一張臉卻都駭了一跳,這女子分明不過雙十年華,可是這張臉足足老了十歲,細紋密佈,那一雙眼睛充滿了仇恨。
看到此人,秦側妃本就懸着心一下子吊得更高了,方纔的事情雖然已經讓衆人對自己很厭惡,可是武寧王是念舊的人,只要自己肯下功夫好生的哄哄,哭訴一番自己的無奈,多半也能過關,可是現在……青瑩卻來了,心中的不確定徒然增大了。
“青瑩,我沒有讓你出來,你來做什麼?還不趕緊回去!”秦側妃喝道,雙拳緊緊地握起。
明煙心口一跳,原來這位就是青瑩,自己之前曾經讓白馨去找過她三兩次,希望能從她這裡打開一個突破口,可是青瑩每次都給推託了,就是不肯相見,明煙沒有辦法,總不能親自去秦側妃的院子裡捉人,只能暫時放下,卻沒想到這個時候青瑩居然自己走出來了,頗有些奇怪。想起周昊騫,便忍不住的朝他望去,不成想周昊騫也正看她,明煙趁着大家不注意便低聲問道:“你把人請來的?”
“請是請了,可是她沒答應要來,沒想到終歸還是來了。”周昊騫有些得意。
明煙看着周昊騫的表情似乎周昊騫還沒有跟青瑩交談過,並不會知道青瑩會說什麼。明煙忍不住的有些頭痛,要是青瑩真的知道秦側妃陳年舊事,要是說起先王妃的死因……明煙不敢想象周昊騫會有什麼反應,似乎事情已經脫離軌道,再也無力拉回了。
悄悄地轉頭看着周昊騫,卻見周昊騫正笑眯眯的神情愜意的欣賞着秦側妃的青臉,明煙心裡哀嚎一聲,若是青瑩真的會跟秦側妃反目,說出那些明煙也很想知道的內幕,只怕是青臉的就會變成周昊騫了。
青瑩面無表情的瞅了秦側妃一眼,然後眼睛轉到了周昊楠跟大少夫人相握的手上,瞳孔一陣收縮,似乎在隱忍什麼,然而很快的又變成風平浪靜。只見她雙膝跪下,朝着老王妃行禮,這才說道:“奴婢青瑩見過老王妃,王爺,各位主子。”
“青瑩?你不是婉儀身邊的丫頭嗎?”老王妃還是記得這個丫頭的,那個時候秦側妃的身邊只有幾個不中用的伺候,唯有這個青瑩算是得力的,當初沒少替婉儀做事,是個伶俐人。
青瑩大約是沒有想到老王妃居然還記得她,僵硬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叩頭道:“沒想到老王妃這麼多年了還記得我這個奴婢,真是奴婢的榮幸。”
老王妃開口說話一般人沒人敢插嘴的,聽到青瑩這麼說,老王妃笑道:“當初你跟在婉儀的身邊,雖然年紀小,卻手腳利落,心思縝密,能處處維護你的主子,是個忠義的好丫頭,只是聽說你身子不好在婉儀的身邊管着庫房,今兒個怎麼突然來了?”身下也看。
明煙眉心一陣急跳,老王妃進了大廳後就一直很少說話,除非必要不會開口,可是這一會子卻跟青瑩嘮起了家常一般,短短几句話就讓大家明白了青瑩跟秦側妃之間的親密關係,老王妃從不會做無用之功,這個時候這樣做只怕是真的對秦側妃起了疑心,所以故意引着青瑩往下說話。正因爲這樣。以青瑩跟秦側妃的關係說出的話,只怕是十有**都是真的了,就算不是真的大家也會認爲是真的,連老王妃都這麼肯定青瑩,別人自然也不會懷疑。
這一刻,明煙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深藏不漏,老王妃不輕易出手,但是一出手絕對是令人防不勝防,誰又能想到老王妃此刻跟青瑩不過是閒聊兩句,就已經在衆人的心上給大家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青瑩對秦側妃是知之甚深的。
明煙垂眸,看來老王妃真的對秦側妃起了疑心了,這畢竟是好事情。
青瑩倒是也不懼,擡起頭看着老王妃,嫣然一笑:“回老王妃的話,奴婢聽說有人在先王妃的忌日上鬧事,想起先王妃生前的種種好處不由的辛酸,想要過來偷偷地上柱香,誰知道偏生遇上了大少爺跟大少夫人互訴衷腸,一時沒忍住,便開了口,都是奴婢的過錯,請老王妃處罰。”
“這話說得有些古怪,好好的回答。”武寧王皺着眉頭說道,最討厭這種說話七裡拐彎的人。
老王妃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沒有說話,倒是青瑩恭敬地回道:“是,奴婢遵命。奴婢是想說,奴婢以前伺候大少爺的時候,大少爺也曾經說他在一日便會好好的待奴婢一日,不過幾年光景,卻已經是物是人非,光景不在,大少爺心裡也早已經換了人,奴婢一時氣不過這才莽撞了。”
明煙一震,青瑩這般的說話,只怕是是打了不活的主意了,沒有哪一個做奴婢的敢這樣跟主子說話的,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武寧王果然臉一黑,正欲發難,秦側妃卻搶先說道:“都是妾身管教不力讓她在此胡說八道,這就讓人把她架下去!”
秦側妃恨不得青瑩立刻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當初就不該手軟,留下這麼個禍患!
青瑩既然來了,自然是不會輕易的打了退堂鼓,因爲她知道回去了就再也無活路了,雖然她也沒打算活下去。
“側妃主子怕什麼?奴婢還沒說什麼呢,就這麼忍不住了?”青瑩話裡的譏諷顯而易見。
老王妃這時說道:“青瑩,這可不像你,你今兒個是怎麼了?”
青瑩聞言長嘆一聲,這才說道:“先王妃過世也有十幾年了,這些年來每每思及先王妃總是夜不能寐,人啊是不能做虧心事的,不然的話老天早晚也會饒不了你。這段日子青瑩身體漸差,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臨死之前有些話憋在心裡不說不快。原本是打算待到地下的,可是現在聽聞有些人居然又在先王妃的日子裡鬧事,就再也忍不住了,奴婢想着我也沒什麼能贖罪的了,只能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罷了。”
一下子青瑩就把她自己置進死地,也成功地呼喚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秦側妃這次身體真的抖了起來,指着青瑩說道:“小蹄子還在這裡胡說八道,還不趕緊的退下,你自己不要命也不顧惜家人了?”
周昊騫這時大步上前看着秦側妃譏諷地說道:“這又不是犯了株連的大罪,怎麼還會禍及家人?秦側妃這話好生的奇怪!”
秦側妃一下子被堵了回來,滿臉漲紅。
武寧王就是再遲鈍這個時候也感覺到了什麼,看着青瑩說道:“你想說什麼只管說。”
青瑩擡眼看了武寧王一眼,微露出一絲譏諷,卻沒有搭理他,轉頭看向周昊騫卻說道:“可憐小王爺本應該在生母的照顧下活潑長大,卻硬生生的幼年喪母。”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震懾住了所有人的心。
穆側妃呆呆的看着青瑩,這時突然張口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王妃的死另有隱情?”
青瑩看也不看穆側妃,應道:“是,先王妃的死的確有隱情,這些年穆側妃一定時時的覺得有些內疚吧?”
穆側妃愕然,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青瑩道:“我自然知道,因爲讓你一直以爲先王妃的死跟你有關係也是我們的手段之一,你若不內疚我們便不是白費功夫了嗎?”
衆人驚懼,青瑩的話似乎讓她們一下子摸不準了方向。
周昊辰略帶深思的看了青瑩一眼,又瞧了一眼自己側母妃的蒼白神色,便代爲開口:“青瑩,你把話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其實就是一個男人跟三個女人的故事。”青瑩垂頭低笑,只是那笑聲裡夾雜了太多說不清楚的東西。
周昊騫的臉已經完全的黑了,明煙有些緊張,一把拉住周昊騫的手,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周昊騫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可是這個時候他怎麼還忍得住?
明眼一看,有些着急,低聲道:“我替你問,你且等着聽就好。”
周昊騫深深地看了明煙一眼,知道明煙是擔心他,良久才點頭應了。
明煙這次倒是藉着寬大的衣袖遮掩主動握住了周昊騫的手,然後才轉頭看向青瑩,問道:“青瑩,聽你這話裡的意思王妃的死應該不是產後虛弱而亡是不是?”
“自然不是,王妃身體其實沒有那麼差,懷孕的時候雖然孕吐得厲害,可是王妃每次都是吐了之後還要吃些東西,填飽肚子,她總說不能餓着自己的孩子。所以雖然懷胎十月王妃並沒有胖多少,可是也沒有瘦多少,那個時候太醫也說王妃的身子還不錯。”
“既然是如此,那產後虛弱如何來的?”明煙自己生過孩子,她知道導致產後虛弱一是生孩子的時候出血過多身體受虧損,二來就是生孩子的時候產程過長消耗了母體的力量,有的人熬不過去因此損命的不在少數。
青瑩低聲說道:“造成產後虛弱可以有很多種辦法,其中最容易的一種便是在產婦的藥里加入一定份量的番紅花,讓產婦每天不停地出血,量還不大,不足以引起人的重視,既可以消耗產婦的元神,又能很快的讓產婦迅速的虛弱下去。就連郎中來扶脈,一般的情況下也不會有所懷疑,產後少量出血本就是正常的。”
“既然是正常的,爲何又會損命?你這不是前後矛盾嗎?”明煙喝問道,心裡卻有些發毛,這樣的卑劣的手段,令人心驚。
“三五天本就是正常,厲害些的十天半月,可是王妃卻足足一個月,再好的身子也扛不住不是?”青瑩的嘴角有一個沒有溫暖的笑容,那空洞的眼神讓人突然間有些害怕。
穆側妃突然想起了什麼,一個箭步奔過來,蹲下身子盯着青瑩一把抓住她的手,神色變得有些淒厲,問道:“原來那個時候她有一次無意中說自己出血是真的,我還以爲是她想要奪取王爺的同情胡說八道,還故意的譏諷了幾句,我記得那日你跟秦側妃也在,王妃說完這句話後秦側妃還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然後王妃便沒再說此事,沒過幾日便傳出了王妃身體抱恙,我一直以爲是我那日說話過火了些惹得她心神不快,卻沒想到這裡面還有你們主僕的功勞!”
空間彷彿凝住了,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黏住了,只覺得心口悶得厲害,真相被揭開往往是最殘酷的。
秦側妃臉色烏黑,看着青瑩說道:“你是不是收了什麼人的好處故意誣陷於我?當年穆側妃與先王妃不合,三天兩頭氣的先王妃胸悶氣短,每每都是我在中間調和,兩頭勸說,今日叫你這麼一說,我倒是那個卑鄙小人了?”
明煙的心頭閃着一簇簇的怒火,絲絲的盯着秦側妃,然後看着青瑩,道:“你不是說要贖罪嗎?不是說你大限將到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麼就把當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來,你求的不過是心安,我們求的是真相,總不能讓死去的人連個公道也得不到!”
周昊騫咬着牙,寒着臉,道:“說,誰要阻攔別怪我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