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好多的霧,白茫茫一片,雲霧繚繞,她站在白霧中間,一直走一直走,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這裡是哪裡?”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團團濃霧,感到絕望,“這裡是哪裡?爲什麼沒有人?”爲什麼只有她一個人,福克斯呢?天凡呢?阿麼呢?
四周,依舊是白煙渺渺,靜寂無聲。
然後,白霧裡出現了一個背影。瘦小的,蹣跚的,一身粗布灰衣,緩緩往前走。
“阿麼,等等我,別扔下我。”她連忙跟過去,拼命的跑,拼命的哭喊,卻仍是看到那個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白霧裡,再無蹤跡。
“阿麼,爲什麼要扔下我?”她哭,在霧團裡無助的打轉,讓絕望噬骨吞心。這裡到底是哪裡,出口呢?阿麼呢?
半晌---
“阡雪,不要哭,我在這裡,快醒醒,阡雪……”迷霧中,她的小手陡然被一溫暖大掌包住,往外一拉,漫天迷霧瞬息散去。
眼前,是一張焦急的俊臉,短髮凌亂,青渣滿面。他緊緊握着她的大掌瑟瑟顫抖,嗓音沙啞:“阡雪,你終於醒過來了,嚇死我了。”
說着,已一把將她抱進懷裡,語帶哭腔:“爲什麼還會出這樣的事?一次已經夠了,爲什麼還會有第二次?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回國的,不該讓你回來……”
“懷安,出了什麼事?”阡雪靜靜躺在男人懷裡,腦子有瞬間的空白。
懷安摟緊她:“沒事了,沒事了。”而後放開她,檢查她穿着病號服的全身,“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身上疼不疼?”
“不疼。”阡雪動了動四肢,從懷安的懷裡退出來,望望四周,“懷安,我爲什麼在醫院?”
“阡雪。”懷安只是滿臉憐惜愧疚,不肯回答她。
阡雪不得不攬緊被子,背靠在牀頭上,自己想。
隨後護士走進來,準備給她換點滴,見她醒了,驚喜道:“尹小姐,你醒啦?你先不要亂動哦,我去叫醫生來。”
說着,已快步往門外跑。稍後白大褂醫生便急匆匆來了,先是給阡雪做簡單的身體檢查,再道:“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點驚嚇和輕微皮外傷,住兩天院觀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另一位就傷得重一些,摔斷了胳膊。”
“另一位?什麼意思?”阡雪黛眉一蹙,腦海中隱隱約約想起一些事,但一時半會又記不清楚。
醫生道:“就是救你的冷少爺,當時是他抱着昏迷的你衝進醫院的,他自己被車撞斷了手臂,硬是抱着你撐過來的。”
阡雪小臉一變,這才清楚記起自己曾經在馬路上奔跑,有輛紅色跑車朝她直直撞過來,然後她被人推到路邊……一聲震耳欲聾的刺響,她的頭磕在路面上,暈了過去。
原來,是他救了她。
“他的傷還好嗎?”她輕輕問醫生,並沒有十分感激他,畢竟他也是致使她盲目跑上馬路的罪魁禍首不是嗎。
“有點嚴重,他本來是被車身拐斷了左胳膊,左手肘關節脫臼,加上他爲了抱你,用左臂使了力,所以造成一些損傷。現在我們爲他打了石膏固定,但是以他目前的情況,復位可能有些困難……”
“醫生的意思是說,他的左胳膊可能會廢掉?”阡雪的臉色更難看。
“那倒不會,只要他復健做的好,應該沒什麼後遺症,就是需要一段時間。因爲冷少爺在車禍之前肺炎未愈,抵抗力不比以前,所以對他的復位可能會有一些影響。”
“原來是這樣,謝謝醫生。”阡雪吊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地,臉色也緩了些,只要他無太大傷害就好,只要他不會留下終身殘疾,她也不會愧疚於他。
“不謝,那你好好休息,等過兩天我們給你檢查腦部情況,確定無恙,你再出院。”
“好。”
隨後醫生吩咐了護士幾句,看一眼一直沉默的懷安,雙手插在白大褂衣兜裡步伐沉穩走了出去。
等病房裡安靜下來,懷安沉沉看着她:“阡雪,你和他是偶然相遇嗎?爲什麼他能在那個時候出現?而你,爲什麼會出現在冷氏大門口?”
他的心裡,一直是揪着的。這段時間,阡雪的張皇他不是沒有感覺到,她做噩夢,她問以前的事,她偶爾會站在窗前出神,腳傷的那一次,她甚至一直躲着自己的親吻……這些的這些,他一直有猜測,但是他害怕去面對。
他怕,那一天來得太快。
他將阡雪藏在瑞士藏了四年,爲了讓她忘記那段傷痛重新開始的同時,也想自私的獨佔她的柔情,想讓她重新接受他。試問,面對自己所愛的人,有誰會不自私的想獨自擁有她的愛?更何況,阡雪當初還是被冷辰軒霸道搶走的。
而他,一直不覺得有愧於冷辰軒,因爲那個混蛋,不僅搶走了阡雪,更是將阡雪傷害得體無完膚,這樣的一個人,能給阡雪幸福嗎?能有資格重新得到阡雪嗎?
不能。
所以,他希望阡雪能重新開始,重新找回臉上的笑容,找回他和她以前的美好時光。阡雪畢竟是先愛過他的,阡雪的心中畢竟有他,畢竟當初,他和阡雪不是錯過。
而在瑞士的這四年,在阡雪忘掉那個混蛋的這四年,他和阡雪的確做到了,他們心心相惜,各自心中只有對方,他寵她,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給她,他愛她,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愛……
可是,阡雪的身體卻拒絕他,阡雪能接受他的親吻和撫摩,卻總在關鍵時刻,抗拒他。他起初以爲是阡雪的身體未復原,所以不能接受他。但後來一次次的中途喊停,除了讓他挫敗至極,更是讓他感到心慌。
那一刻他才知道,阡雪是忘了傷心往事,卻將傷害她的那個人刻進了心底,她不是不愛,而是將那個人藏起來了。
他才知道,他又輸給了冷辰軒一次,而且是輸得徹底。因爲阡雪的心打不開了,她的心被那個傷她的混蛋上了鎖,任何人也走不進去。
他痛苦,他挫敗,他被阡雪無一絲雜質的笑臉弄得更加失落,這樣的人兒,她可以每天窩在他的懷裡甜甜微笑,卻在心底對他產生本能的抗拒。
她不是故意,卻是本能反應,比起故意,更要傷他。
有的時候,他甚至自私的想讓她記起一切,因爲只有記起了一切,她才能放開,才能真正放手,才能重新開始新生活。
卻又,害怕她記起一切。
這樣矛盾的他,只能在阡雪每日的幸福笑容上找到點安慰,找到點滿足。只要她是快樂的,即使得不到她,也該無怨無悔。他這樣告訴自己。
所以,只要阡雪不記起,他就不能放棄。
而前段時間將阡雪帶回國,是因爲她想家。
去瑞士的頭一年,阡雪由於水土不服,身子整整瘦了一大圈,小臉蠟黃蠟黃的。加上流產後的大虛,她清瘦得如寒風中的弱柳,讓他疼到了骨子裡。所以他幾乎是將她禁錮在了瑞士,不讓她回國奔波勞累。
當然,也不乏不想在這麼短的時間讓她重回故地想起傷心往事的因素。說他私心也好,自利也罷,反正那時他就是不想讓阡雪再碰到那個混蛋。
現在,他將她帶回來了,他想讓她落葉歸根,不想看她明明想念國土,卻由於害怕他擔心而強顏歡笑,這樣的阡雪,讓他更心疼,所以他將她帶回國了,打算與自己賭一把。
賭他和阡雪以後的命運,賭老天的造化。賭,也許有一天,阡雪能打開心結,真正屬於他。
可是,當真正來到了這塊土地,當清楚感受到阡雪的異樣,他竟然,害怕了,害怕那麼快就有了結局。特別是經歷了這次有驚無險的車禍,看到冷辰軒爲救阡雪奮不顧身的模樣,他,竟然開始膽怯了。
因爲,那個混蛋在傷害阡雪後,同樣沒有放棄!他該拿阡雪怎麼辦?
此刻,面前讓他既疼又無奈的女子正爲他的問題蹙眉,這表示她在思考,咬脣,表示她不好回答他的問題。但是他知道,無論如何她一定會回答他,因爲那是她在乎他的方式,即使此刻他表現得像個醋夫。
“懷安,我去冷氏送花,偶然遇到了他。”阡雪擡起視線,果然很認真的回答了他,大眼定定回望他,閃過一絲愧疚。
懷安爲那絲情緒閃了閃神,心底竟然有些難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起,阡雪習慣用這種眼神看他?愧疚的,自責的,心思難安的,卻也讓他心驚肉跳的。
這樣的阡雪,是在越走越遠。
“懷安,你不讓店裡的其他同事提起他和他未婚妻的事,是怕我胡思亂想對嗎?”阡雪再道,一雙美麗的大眼盈亮清澈,靜若秋水,卻在說完這句話後,貝齒偷偷咬着脣瓣。
懷安看在眼裡,陡然心緒難安,終是問道:“阡雪,你記起他了?”現在的阡雪,太沉靜了,似乎在隱忍着什麼。
阡雪卻不再說話了,將視線從他的臉上移到窗外,留給他一個絕美憂鬱的側臉,而後回過頭恢復一派自然:“懷安,你是怕我有婚前恐懼症嗎?怕我被他和他未婚妻的事嚇到?嘿嘿,我怎麼會是那麼脆弱的人,懷安你太不放心我了……”
“阡雪?”懷安讓她的反應弄得更難受,果真是沒有記起嗎?可是爲什麼他卻感覺此刻的阡雪是如此不真實?
“你想打退堂鼓?”阡雪竟然笑了,窩進他懷裡,“懷安,帶我回瑞士好嗎?等這次去瑞士複查,索性待在瑞士,我喜歡那裡。”
這樣的話語,讓懷安心緒難安,只能抱緊她,道:“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哪邊都好,我都會陪着你。”
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阡雪安靜窩在他懷裡,沒有再說話。
他心一痛,摟緊她。
冷辰軒從醒來就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因爲左臂綁了厚厚的石膏,加上身體虛弱,硬是撐不起來。他本來是想去看阡雪的,但這樣的情況讓他想罵娘。
那場有驚無險的車禍,讓他記憶猶新。他永遠都記得那種心臟停止跳動的感覺,四年前有過一次,四年後,重蹈覆轍。
幸虧這一次,他有機會救她。但是現在,他卻沒有力氣爬起來去看她。
“該死的!”他動了動身子,低聲怒吼,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成病癆子了。這樣的他,阡雪還會要嗎?
他曲起膝蓋,腰部用力,吸氣。卻終是無果,上身撐不起來。
“該死的!”他又怒罵了一聲。
他要見他的小女人,要知道她是不是平安無事,要知道她有沒有傷到哪裡,兩天前他抱她進醫院的時候,她昏了過去,估計是磕了腦部。
可是,爲什麼這個輕而易舉的起身動作,對他來說卻是這麼難?
他挫敗的躺在牀面喘氣。
這時門外陡然傳來護士的聲音,似乎是在對外面的人說話:“小姐,你是來看冷少爺的嗎?冷少爺現在正醒着,方便探視的。”
“呃……對不起,我只是路過。”對方的聲音,嬌嬌軟軟的。
門內的冷辰軒聽到,利眸瞬息發亮:“阡雪,是你嗎?是不是你在外面?”
外面卻沒有聲音回答他,只有護士的開門聲。隨後只見那白衣護士跑進來,急着報告:“剛纔那位小姐一直站在門外,似乎想進來的樣子,但是剛纔我問她,她又走掉了。冷少爺,她是您認識的人嗎?”
冷辰軒吼:“快去把她追回來,她一定有話跟我說,快去!”
“哦,好。”護士被他急切的表情嚇了一跳,半天反應過來,連忙往門外跑,“冷少爺您別急,我這就去將她追回來。”
等護士跑出去,冷辰軒高大的身子在牀上掙扎了幾下,而後“嘭”的一聲,他的身子重重摔在地板上,發出巨響,卻依舊掙扎着往外爬,“尹阡雪,你給我回來。”
這個時候,他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然一口氣將身體挪到了病房門口,扶着門框站起來,盯着不遠處的護士和素衣裙女子大聲吼:“尹阡雪!”
白衣護士嚇壞了,也顧不得阡雪,連忙跑過來要扶起地上的男子:“冷少爺,您要不要緊,我扶您進去。”
“走開!”冷辰軒揮開白衣護士,不理會她,只是灼灼盯着不遠處站在原地的女子:“尹阡雪,既然來了爲什麼不肯進來看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擔心你?”
“冷少爺,請您不要再折騰了,您的石膏快拆開了……”護士在旁邊急得跳腳,想上來阻止男人的瘋狂,又怕男人的怒火,只能乾瞪眼。
男人不理她,掙扎着要往前走,怒火漫天:“尹阡雪,爲什麼不肯進來看我?現在連看我一眼都嫌多餘嗎?”
不遠處的阡雪靜靜看着他,朝他慢慢走過來。
她已換下了病號服,穿着素雅秋裙,單鞋,亭亭玉立。
她慢慢走過來,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是,我是打算來看你,想來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救了我的命!但是後來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我覺得我根本不欠你什麼,沒有必要跟你道謝。”
男人眸子一眯:“尹阡雪?”小女人的模樣,似乎有點不一樣了。她變冷了,似乎給自己裹了硬殼,也似乎很討厭他。
“我話說完了,可以走了嗎?”女子依舊冰冷,完全不似平時的她。
“小女人!”冷辰軒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坐到旁邊的塑料椅上,不肯放開,鷹眸緊緊盯迫她:“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這不是你……”
“不是我那是誰?!這就是我!冷辰軒,以後不要叫我小女人,孩子沒有了,我和你之間的契約已經解除了!”
“孩子?契約?”冷辰軒心頭一跳,驚喜上心頭,抓着她小手的力道也緊了些:“你記得我們之間的契約,還有我們的孩子,你果真記得!”
阡雪臉色微變,扯着自己的手:“你放開我!”
冷辰軒不肯放,捏得更緊了些:“你剛纔就是想來看看我的對不對?你在擔心我,你記得我,你記起我們以前的事了!”
阡雪低着頭,用自己的右手使勁掰着男人鉗制住她左手的大掌,努力掙脫,不想再聽這個男人說話。
冷辰軒不肯放棄,右手一放,卻是改成摟住阡雪的細腰,挺拔的上身半傾壓住掙扎的她:“我知道你記起以前的事了,阡雪,你一定要聽我解釋,四年前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是在阻止她你知道嗎?我告訴她,我愛的人是你,要娶的人也是你……”
阡雪依舊低着頭,但掙扎明顯減弱了一些。
“阡雪,你相信我說的話嗎?那天的話,你只聽了半截,我想說的是‘我五年前想過娶她,五年後也想過,但是我突然發現自己愛上了另一個女人,我想娶那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就是你尹阡雪。從我宣佈跟你訂婚的那一刻起,我就認清了自己的心,我真心想娶你,想照顧你,因爲我愛上你了,你明白嗎?那是愛,不是契約。”
阡雪擡起頭,眸子隱隱有淚光,但也只是一瞬,即被她掩了去,她道:“你當初決定娶我,是因爲她沒有選擇你。現在孩子早已沒有了,而她也在你身邊,並懷了孩子,你又爲何再說這樣的謊話騙我?沒有意義的。”
“那不是我的孩子!”冷辰軒的心,狠狠一痛,急吼:“我和她早在九年前就結束了,我現在深愛的人想娶的人是你,你明白嗎?你這個笨蛋。”他恨不得敲敲這顆迷糊的小腦袋。
阡雪擡眼怔怔看着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看着,像要看穿他,任時間靜靜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以爲她即將看穿他的時候,她卻陡然趁他不防備,一把推開他,站起了身,冷道:“你和她的事,與我無關,抱歉,我現在要回去了。”
說完,撥開層層圍觀的人羣,快速跑了出去,竟是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阡雪!”冷辰軒背靠在椅子上,一聲挫敗,終於明白阡雪還是沒有完全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