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鈦合金天使 （2）
老人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原先漠然神情似乎多了些，似乎在辨清一個事實，挨近她，緊盯着她的眼，聲音如撲簌的松枝遞到她耳邊，漠然的重複着一個事實：“他死了？”
沈居沅咬着脣木然的點了點頭，旋即別過臉去。
她知道回憶是件殘酷的事情，其髮指程度甚至超過了生老病死。而她的這番提醒不亞於自虐。
只短短的嘆息時間，羅今灼忽的極爲不安的拽了拽輪椅，乾枯的雙手交疊，輕聲低語：“姑娘，你聽我說，看病是最不保險的投資，大部分時間是，你花費了錢，卻得不到預期的效果。”
沈居沅蹙着眉俯身，淡淡掃一眼，老人幾秒前悽惻孤寂的神情全然不見，瞬時間習慣性浮現出生意人的精明和狡黠鬮。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這世界上最好的症狀竟是失憶，可以上一秒惆悵不已，下一秒雲淡風輕，連她想詛咒和惆悵都無門。
她嘗試性的擠出個慘淡的微笑：“噢？你想要生麼樣的效果呢？錢付給醫院，總要比付給殯儀館要好，至少在我看來，這算是最保險的投資。”
聞言，老人低聲咕噥句：“似乎這也有道理。哦”
頓了頓，他重新擡起頭來看她：“姑娘，你看上去是個好人，不如把我帶出去散散步…’他喘了口氣，方纔嘆了口氣：“在這裡悶久了，就像個氣味不怎麼樣的老古董。”
說完後，他停下來，眼神蒼老無奈且充滿乞求。
沈居沅跌坐做身後的花崗岩長椅上，冰冷的觸感似是滲着脊背一層層遞到骨髓，她瞧着眼前這張熟悉又冷酷的臉，如今竟寫滿了茫然和乞求，同時又認真的想了想，這樣的要求她都沒法做到。
只因她沒有得失憶症，她清楚的記得眼前的老人面對姑媽羅佩瓊的強勢表現的淡漠又無動於衷，她清楚的記得，似乎在成長的軌跡中，有數次的難得不歡而散的團圓飯中，她都得小心的覬着他們的神色，甚至，她記憶中，眼前老人從未對她有過一聲讚許和鼓勵。
甚至等她倉惶歸國，從挑選棺木到守護靈堂，自始自終都只她一人。直到那一刻起，她纔開始明白，原來，她和父親沈唯正，自始至終都是羅家的局外人。
因此，她看着雲層低矮的天空和四周緊圍着的圍欄，充滿歉意的笑笑：“對不起，我沒法辦到。好人可不像出租車，十分鐘就可以等來一班。而我，顯然還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笑的很輕鬆似的：“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先走了。”
她輕拍了拍身側護工的肩膀，客客氣氣的說了句：“麻煩你，好好照顧他。”
身側護工好心問了句：“小姐，您不再諮詢諮詢醫生？還有，您以後要有時間，就多來看看他。”
沈居沅敷衍的點了點頭，大約一年前從李志郎那裡得知他住院的消息，而阿茲海默症，除了等待死亡的宣判外，再無其他的方法。
不遠處似乎是某個企業贊助醫學研究的宣講會，可像他這樣的症狀，則是醫無可醫，再多的錢財又如何？
她起身時略看一眼四周，四處是遠山白雲，樟樹密密的遮蔽了整個天空，白鷺悠然飛走，毗鄰某甲級旅遊景點區，這麼一所高級景觀高級療養院，大概就會是他最後的歸宿，再聯想起那些年的不可一世，盛名在外，還真是往事如煙滅。
鐵鏽色大門和記憶中的木樨門做對比，記憶中嚴肅乖戾的老人和如今的淒涼頹唐相映襯，想來羅佩瓊看他的次數大約也寥寥無幾，沈居沅苦笑一聲，加快了步伐。
沈居沅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爲，她不是聖母，年少時的屈辱歷歷在目，這位與她有極深血緣關係的老人，向來看淡親情，她從來無法忘記父親死時，同僚的落井下石以及他和羅佩瓊的袖手旁觀。
也許她從未在親情上對羅今灼有過期許，如今看到他這副形狀，反倒沒有特別難過。
此地不想久呆，沈居沅深吸口氣，剛打開車門時。身後傳來輕佻的口哨聲，有人極快的伸指敲了敲她的窗玻璃，薄脣綻出個笑意：“美女，既是順路，不妨載我一程。”
沈居沅擡手遮了遮視線，皺着眉看過去，許是陽光太過刺眼，那雙熟悉的瞳仁反倒有種茶色。
她悶悶的將副駕駛座旁的包扔到車後，架上墨鏡後，程牧行果真迅捷如兔，繞過車位後，打開車門，安分守己的坐好。
按理她早就該對程牧行不按常理的出牌習以爲常，可她今天心情本就不佳，又兼身側一堆嬉皮士起着哄：“哇靠！程總，這樣泡妞也行？”
身側人得意洋洋迴應句：“當然。”
她無語片刻後，懶得理他新結實的狐朋狗友，狠狠踩了腳油門。當初隱婚兼閃婚，知情者本就寥寥無幾，因此程牧行這番泡妞戲碼每每新結實狐朋狗友時就如法炮製，且屢試不爽。每每念及此，她就控制不住的想吐血三升。
車程過半後，身側人終於罔顧她的黑臉開口：“今天有個掛牌慈善會…”
沈居沅終於不耐煩的打斷他：“程牧行，你跟蹤我？”
傻子都能猜的出來這樣的巧合百分之百是人爲性質偶然。
一陣冷寂後，程牧行譏誚的撇了撇脣角，眸光微閃，似是嘲諷似是無奈：“親愛的，你又想到哪去了？你不覺得雪中送炭要比錦上添花更來得經濟適用刻骨銘心？”
他垂下眼睫耐心的打量着她，如同沈居沅是身處幼兒園正吮指要糖吃的孩子：“沅沅，我可不願今天給顧景何做陪襯。”
程牧行慢悠悠的看她一眼：“再說，親愛的，我的行程計劃就擱在客廳的餐桌上，你多多少少可以看一下，就當是對你的丈夫多一點關心，我會很感激的。”
抓方向盤的手頓了頓，沈居沅面孔一熱，卻無法辯駁，對於他的工作行程，她向來毫不關心，滿不在乎。
沈居沅恨恨的咬了咬牙，無數次血淋淋的事實告訴她，和向來與殺人於無形的程牧行爭辯向來沒什麼好下場，他深諳捉蛇拿七寸的道理，往往能做到直指軟肋，且多數時候能詭異的令她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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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遲遲不說話，程牧行饒有興味的稍稍移了移，凝視她半晌後，忽然輕嘆一聲氣：“沅沅，你最近是怎麼回事？從梧棲的百日宴回來後就一直無精打采？要不要去藥店抓幾副中藥？至少可以安神。”
沈居沅睨他一眼，沒有說話。的確，這些天她憂思過多，確實精神和睡眠都極差，想來半夜翻身，被他注意到了。
頓了頓，他語調裡有出其的安靜和篤定：“沅沅，不許偷偷吃安定片。我想來想去，難道是因爲上次那位太太的戒指和包太漂亮，讓你嫉妒的睡不着？”
沈居沅心情一片紊亂，可既是他給臺階下，她少不得順着他話茬說下去：“那麼大一顆鴿子蛋，還是粉鑽，誰看了都會嫉妒。”
程牧行很快截住了她的話茬，搖頭微笑且決然的否定：“親愛的，有的時候說真話就那麼困難？鼎盛那麼多件珠寶，即使我都推到你面前，你未必會看上一眼。”
前方正是紅燈，她直直注視着紅色的數字，心頭卻是一片紊亂，是個奇妙的數字，他們結婚三年，也恰巧到了她終止調查朵安失蹤的時間。她深吸口氣，看了眼反光鏡中的自己的側臉，保持着緘默不語。
等綠燈跳過後，她慢慢看了程牧行一眼：“因爲再過三天，就是我最不喜歡的節日——清明節。”
她不知道她編造的這句話是不是有充分能讓人相信的理由，可她說完後，暗自冷笑一聲，眼淚竟不自覺間掉下來。
程牧行慢慢籠上她的指，蹙着眉看她：“沅沅，我非常的擔心你，究竟是什麼讓你不痛快了？”
沈居沅呆呆的注視着前方，視野內一片茫然，她的心是空的，胃也是空的。從身體到精神上，沒有一處是讓她舒適的。
她揚了揚眉，迎着他關切的眼神笑了笑：“我中午沒吃東西，餓得胃疼。”
沈居沅低下頭去，不知爲什麼不敢看他的眼神，她的理由太低端，他決然不會信，況且，她瞭解程牧行，他實在是個喜歡乘勝追擊的人。
可她等了等，程牧行垂頭靜默了一陣，忽然笑了起來：“那親愛的，我們先去吃點東西。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事實證明，沒有過多久，她果真到了程牧行所說的好地方。她幾乎忘了好多年的城老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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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1 鈦合金天使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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