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5-5-6 17:36:00 字數:5894
皇宮在夜裡總是顯得太過黑暗,也許是因爲太大了吧,即使再明亮的燈燭也無法讓所有的地方都明亮起來!
——紫蘇有時會有這種想法!在以後的漫長歲月裡,這個想法更是不時地冒出來,總是在她不經意的時候,不過,她並不討厭這樣的自己。
“娘娘,夜深了,請您早些休息吧!”容尚宮低聲勸說,卻沒抱太大的希望。
“容尚宮,你知道哀家在想什麼嗎?”紫蘇擱下筆,輕淺地一笑。
“奴婢惶恐!”容尚宮一驚。
“沒有必要!”紫蘇看了她一眼,取過一本奏章,沉吟了一會兒,不禁笑道,“奴才不是都要學會察言觀色嗎?一定很清楚主人的心思吧!可
是,作爲主人,卻不會明白自己的奴才在想什麼!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娘娘……”容尚宮惶恐至極。
“你下去休息吧!不用親自在這兒伺候了,找兩個人候着就行了!”紫蘇說完便打開那本奏章,繼續批閱。
容尚宮卻沒有退下,依舊站在一旁。
一夜未眠,又輪到大朝會的日子,紫蘇並不打算在大朝會上解決什麼事,這是後宮攝政的慣例,因此,大朝會早已成爲應卯的手續,可是,也
有些時候會有例外。
“臣以爲關於鹹汝道御使上奏的事情應該謹慎對待!”吏部左侍郎出列上奏。鹹汝道按察御使前日上奏,行風聞奏事之權,彈劾易州太守謝清
貪污瀆職。
“卿家以爲該如何處理?”紫蘇淡淡地問。
“首先,應將謝太守調離,以方便調查,隨後,再派欽差前往!”這位吏部侍郎答得中規中矩。
紫蘇的神色微凝,冷淡地回道:“哀家會考慮的!”紫蘇的目光與湘王對上,兩人遠遠地看着對方,似乎都在等對方的表示。
“趙全,請湘王到中和殿。”大朝會結束,紫蘇上鑾輿前,淡淡地交代趙全。
“是!”
“太后娘娘,湘王到了!”紫蘇回到中和殿不多會兒,趙全便進來稟報。
紫蘇換下外面的禮服,才請湘王進來。
“臣參見太后娘娘!”湘王一進門便行禮,舉止恭敬得讓人挑不出一點錯。
紫蘇也不是想挑錯,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擡手示意他起身:“王爺,謝清是封疆大吏,又是謝家的嫡系長孫,您以爲應該怎麼這事兒?按律
例,御使上奏了,朝廷就不能不究查到底。”紫蘇平靜地開口,態度也不是很在意,湘王卻很小心地回答:“娘娘,臣以爲,吏部侍郎所說的
方法不失爲上策。”
“調離一州太守?”紫蘇輕輕地笑開,“湘王,那還是北疆重鎮啊!易州無險可守,隔着茫茫草原,就是古曼了!你認爲這是上策?”
湘王低頭:“臣惶恐!”
“您惶恐嗎?”紫蘇冷笑着看向他,“湘王殿下,您是先帝最爲看重的弟弟,是端宗皇帝的嫡長子,是經略南疆軍政多年的將帥,您根本就不
會惶恐的!當您想對付謝家時,謝家又怎麼能有還擊之力?就算您要對付的是哀家,是皇帝,又有多困難呢?湘王殿下,您說是不是?”
“是!”面對紫蘇這一番冷嘲熱諷的話語,湘王答得坦然,威脅得更坦然。
紫蘇鎮定地接下他的目光,微笑着道:“哀家不會調謝清的!”
“娘娘!那麼,太后娘娘是打算讓動用武將去查此事,是嗎?”湘王同樣微笑着反問。
“……”
“太后娘娘,你可以用這招解謝清與謝家的危險,可是,難道就沒人能將計就計,轉而威脅您嗎?”看着紫蘇沉默無語,湘王卻只是淡淡地道
出事實。
紫蘇還是無語。
“太后娘娘,請您捨棄謝家!”湘王直言不諱。
紫蘇一笑,笑容中滿是嘲諷的意味:“湘王,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我捨棄世族啊?”
“不錯,太后娘娘,臣希望您能捨棄世族,確立皇權的威嚴!”湘王十分誠懇地回答。
“湘王,哀家與你不一樣,哀家出身世族,所有的家人,除了皇帝,都是世族出身,而你,你的母親、妻子,都不是世族出身,你可以大義凜
然地說出這番話,也許,你也可以毫不猶豫地去這麼做,可是,這在哀家看來,是比擁有深海港更加困難的事情!”紫蘇笑着搖頭。
“太后娘娘,再困難也是能夠做到的!您的眼光僅僅是保住陛下的皇位嗎?”湘王坦率地對紫蘇說,“陳氏家族有兩位正統的皇子,除了臣,
還有先帝的長子——英王,太后娘娘,您要爲了謝家,將陛下置於懸崖的邊緣嗎?”
“夠了!”紫蘇站起身,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你告訴了哀家,爲什麼爭奪皇位的時候,勝利者總是會進將其餘的繼承人殺得乾乾淨淨!
”
“太后娘娘,這並不是臣的願望,而是陳氏家族的願望!”湘王正色道,“臣絕對不會違背先帝的意思,如果您不相信,臣願意付出代價!”
他取出一紙便箋,輕輕地放在紫蘇手邊,隨即淡淡地道:“太后娘娘,臣請您捨棄謝家,臣也會有所捨棄的。”
“……你先退下!”良久,紫蘇纔開口,卻並沒有看手邊的東西,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淡漠地開口。
三天後——
“仁宣太后諭旨:着湘王爲欽差大臣,徹查易州所有官員。”
簡單的旨意是紫蘇的風格,沒有任何溫和的言辭,也不會給任何方向,只是最明瞭,卻又是最模糊的命令。
後人說,仁宣太后是最冷酷的統治者,因爲做她的臣子,常常是動輒得咎。
“該舍?還是該留?仁宣太后心中總會精確計算,然後得出最理智的答案。正因如此,她是冷漠的,她會冷靜地處理掉無用的棋子,沒有一絲
留戀。例外,是有的,但是並不多!”陳觀如是說。
“霸者無聖域!權者舍私情!”
“一切到此爲止,母后娘娘!”
平靜的話語自紫蘇的口中說出,冷淡有禮,卻無任何轉寰。
站在慈惠太皇太后的面前,紫蘇一如往常,恭敬地執子媳之禮,唯一不同的是,在她與太皇太后之間站着趙全,他低頭彎腰,手上捧着托盤,
上面放着潔白的瓷碗,碗中的藥色黑如漆,仿若死亡的幽遂。
“你以爲哀家會如你所願嗎?”太皇太后冷言。
“娘娘,兒臣一向都會讓自己順遂如意!”紫蘇回答得輕描淡寫。
“而且,現在,您的意願還重要嗎?”此時此刻,慶恩宮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俱是永寧王的親信,紫蘇並不着急,只是示意趙全上前爲太皇
太后奉藥。
“啪!”
太皇太后狠狠地打了趙全一巴掌——意料之中的事情,趙全只稍稍踉蹌了一下,藥汁波動了一下,並無一滴灑出。
“你這個奴才,給哀家退下,你有什麼資格靠近哀家?”太皇太后大聲斥責。
眸光微斂,紫蘇冷冷地開口:“母后,與一個奴才動手有辱您的身份!請您維持住您的體統,你可是元寧的國母!”
太皇太后沉默地看着她,陰冷的目光夾着一個人所能表達的所有怨恨,但是,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失敗者該面對的一切,她早已清楚,在這個皇宮中,失去權力的女人只有兩種選擇——死,或是像死了一樣活下去!
慈惠太皇太后冷冷地站起身,優雅地取過藥碗,看着那致命的毒藥,她忽然笑了:
“夏紫蘇,你相信報應嗎?——當年,將毒藥送到廢后許氏手上的,就是哀家,如今,哀家也不得不接受這相同的藥!”“仁宣太后,不知誰
會將這相同的藥送到你的手上!——”
話音剛落,慈惠太皇太后便一口飲下所有的藥。
紫蘇漠然地看了一會兒,淡淡地趙全說了一句:“交給你了!”便轉身離開。
元寧的皇后少有善終,被廢、被賜死,甚至於不明不白地死去,對於元寧的皇后是再尋常不過了,在後宮的輝煌下,陰影無時不在,這就是活
在權力中樞的女人的生活。
隆徽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二,太皇太后陳氏薨,諡號賢敬。
“娘娘與湘王達成什麼協議了嗎?”齊朗拿着湘王剛送回的奏章,眼中滿是驚異之色。紫蘇接過湘王的奏章,隨意地看了一下,笑着點頭。
“景瀚以爲如何?”
齊朗微微皺眉,說出心中想到的唯一卻又有些讓人無法理解的答案:“湘王先開口的?”
“是!”紫蘇笑着回答,“我都嚇了一跳!”
“娘娘居然同意了?這點讓臣更驚詫!”齊朗坦言。
“爲什麼不?”紫蘇的頭微微側向一邊,含笑看着他,“你不也一直都很信任湘王嗎?再說,他連官員的效忠書都拿來了!”
齊朗點頭。
效忠書嗎?——那的確能換得她一時的信任。
“那麼,臣能做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了!——恭喜您了!”齊朗笑言。
“還有點早!不過,”紫蘇淡淡地搖頭,但也笑了,“景瀚的恭喜,我怎麼也要接受!”
齊朗笑了笑,隨即正色問道:“有什麼是臣能幫忙的?”
“善後處理而已,沒有必要勞動景瀚!”大局已定,紫蘇並不太在意。
“倒是上次那件事,景瀚策劃得如何?”紫蘇將話題帶回正事。
“娘娘很快就會看到想看的發展。”齊朗微笑,“黑煤的龐大需求是看得見的,成佑皇帝更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坐視元寧握住古曼的黑煤交易
命脈。”
紫蘇點頭:“可是,我更擔心另外兩方的態度。”紫蘇輕揉眉心,藉此緩解疲憊的心神,齊朗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只是平靜地開口:“娘娘大可放心,周揚近年來內耗嚴重,不可能有大動作,至於兆閩,臣相信,在得到西格的土地與侵擾我朝之間,兆閩一
定會選擇前者。”
“景瀚,在沒有看到戰報之前,我是不可能放心的!”紫蘇輕笑,但這並不是指責,只是說明自己的感受。
齊很能點頭,表示明白——只有真正得到了,一切才能讓人安心。
談完一切,齊朗隨口問了一句:“怎麼趙全和容尚宮都不在啊?”
紫蘇的臉色頓時一僵:“趙全現在應該在容尚宮的寢殿吧!”
聞言,齊朗的反應用大驚失色來形容也不爲過。
“是……”齊朗一時竟不敢相信了,不過,轉念一想,倒也不意外。
“是啊!”紫蘇的神色有些黯然,“雖然早就知道,但是……”
“娘娘也曾想信任她吧!”齊朗明白,“所以纔會傷心!”
紫蘇默然,好久,她纔對齊朗說:“景瀚,你知道我與湘王的協議是什麼嗎?”
“……”
“……”
兩人都沉默地看着彼此,答案心知肚明,卻又是誰也無法說出口。
“景瀚,除了你,我還能信任誰?”紫蘇悠悠地開口。
“您不相信隨陽嗎?”齊朗訝然。
“謝清表哥?”紫蘇看向關着的殿門,“我不知道!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見到他了!”
“是您,還是你?”齊朗認真地看着她,
紫蘇收回茫然的目光,看着齊朗:“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謝清表哥會怎麼想?”她自嘲地一笑。
“您會知道的!”齊朗答得模糊。
“不過,請在得到答案前,信任他!否則,您會很難過的!”齊朗溫和地安慰她。
“我明白!”
對紫蘇而言,齊朗與謝清是不可或缺的,因此,當她無法確定時,她真的會將自己逼到無法再退的死角,齊朗知道這一點,因此,他近乎命令
地請求她要信任謝清。
而此時,趙全正在容尚宮的寢室。
“這就太后的旨意?”容尚宮看着面前的藥盅,很平靜地笑着。
趙全默默地點頭,他是真的無話可說。“請幫我謝謝太后!”容尚宮笑語。對一名小小的尚宮而言,能夠以這種體面的方式死去已經是莫大的
榮耀,更何況,她所做的事情在其他主子那裡,可是萬死莫贖——將主子的秘密告訴主子的敵人!
趙全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問出口:“阿容,你怎麼會做這種事情?我早就告訴你……”
容尚宮淡淡地看着藥,告訴趙全的答案讓他不敢相信:“爲了先帝!”
趙全目瞪口呆。
“是的!趙大哥,是爲了先帝,不是爲了太皇太后!”
“就像你說的,有些事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忘的,太后娘娘對我恩同再造,她是個好主子,可是,先帝卻是我……我生生世世都有忘不了他的溫
柔,所以……我才聽從太皇太后的指示……”
“先帝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可太后卻殘忍地利用了他!在太后心中,除了權力,還有什麼?趙大哥,你也不過是一顆棋子!總有一天,你會
被……”
“夠了!”趙全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的話:“阿容,你還有什麼事要囑咐嗎?”
容尚宮垂下眼睛,好一會兒,她緩緩地搖頭:“我本就是個孤兒,還能有什麼放不下的?”
“那就走好吧!”趙全也很黯然,“……這藥……很快的……”
易州太守府
謝清正在接待奉旨前來的湘王,雖然湘王的態度很友好,也接到齊朗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但是,謝清本人的直覺還是告訴他,此事沒那麼
簡單結束。
“湘王殿下,您有任何需要都請開口,下官會全力配合的。”謝清說着最恭敬的客套話,湘王自然也是瞭解的,不過,他只是淡然地一笑,並
未說破。
“太守大人,本王是奉太后諭旨前來,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王爺說笑了!”
兩人各有盤算,不在意地與對方打着太極。
再次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齊朗的信,謝清閉上了眼睛,無力地倒在椅子上,直到一雙手輕輕地撫上他的額頭,熟悉的感覺讓他放鬆下來。
“倩儀……”
“怎麼了?”他的妻子關切地詢問。謝清按住妻子正要收回的手,似乎想借着那額上的觸感平定心神:“倩儀,鄭秋這個名字對你有意義嗎?
”
“鄭秋?”倩儀不解地重複,最後還是搖頭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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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印象!”
“……”
“怎麼了?我應該記得嗎?”倩儀看着丈夫的神色,心中滿是疑惑。
“沒事!”謝清笑說,“你先去休息吧,我要給景瀚回信!”
“好的!對了,這蔘湯你趁熱喝了,最近一直陪着湘王,一定很累!”臨出門,倩儀又回頭關切地囑咐。
“好!我知道了!”謝清點頭應允。
看着妻子離開書房,謝清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思忖良久,他才提筆給齊朗回信,寫完之後隨即讓僕從送出。
“紫蘇,讓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做出如此的犧牲吧!”
送信的人一出易州府城,便轉了方向,信件被人看過後,又重新封好,送往京都。
“王爺,這可是個大好機會,若是謝家……”
“是嗎?”對屬下的進言,湘王的迴應相當淡漠。
“王爺……”
“謝家是世族領袖,輕易震撼不得,本王也不可能做到先帝沒有做到的事情。”
“那麼王爺是另有打算了?”
“……”湘王笑而不語。
一切都剛剛開始,真正的考驗還在醞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