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程勉,商名姝即刻上路,以爲這一路會平順無波,剛出京師進入北直隸地界的第一個驛站,只來得及換身衣裳,房門被敲響,傳來禾木凝重的聲音。
“三娘子,有位老爺想請你一見。”禾木壓低聲音,“來傳話的郎君身手了得,氣度非凡,是代父傳話。”
驛站唯一不好之處,就是容易碰上權貴,若非進城需得舟車勞頓,風雪極大,商名姝不願趕路,她不會選擇花大價錢住驛站。
“可知是何來歷?”商名姝隔着房門問。
“傳話的郎君說家中姓陸。”禾木垂首,他去打聽過,守着驛站的人對這父子二人諱莫如深,使再多的銀錢都不敢收,他把這些都告訴商名姝。
商名姝度量片刻,才讓禾穗陪着自己出門。
是驛站朝向最好,最大的房間,說明今日入住者,無人身份地位高於他們,她還記得她進來時,驛站的人特意叮囑今日有位貴不可言的客人,讓她莫要隨意出入,以免驚擾,想來便是這位。
臺階邊緣的積雪清理很乾淨,商名姝自己是習武之人,靠近之後,不僅走廊上有頭戴斗笠和身披蓑衣的護衛,暗處更是有人把守。
“商娘子,請。”商名姝邁上最後一步臺階,護衛上前,推開房門,卻伸手攔住跟在她身後的禾木兄妹。
商名姝垂眸頓足片刻,才轉身吩咐:“你們守在此處。”
屋子裡只有兩個人,一老一少,少年郎容貌硬朗,劍眉鷹眸,如未出鞘的寶劍,一觸即喋血。
老者只是對上他的目光,上位者的氣勢撲面而來,他梳起的發多半灰白,兩鬢間更是銀絲一縷疊一縷,卻絲毫沒有垂垂老矣的疲態。
商名姝不知二人來歷,先對着老者無聲行了個晚輩禮,轉身對少年郎行平輩禮,老者一直在打量她,少年郎禮數週全回禮。
對着老者的打量,商名姝從容不迫,任由他審視自己。
窗外大雪撲簌簌落下,屋子裡沸水翻騰,老者才問:“聽聞你家中以茶爲營生,想必頗擅此道,這蒙頂黃芽甚是難得,就別糟蹋在我父子二人手裡。”
蒙頂黃芽,是極品貢茶,深受皇家鍾愛。
產量極其稀少,皇室之中都未必人人能有,非帝王恩寵無可得,他們自稱姓陸,商名姝只想到一人。
“民女獻醜。”商名姝沒有怯場也沒有推辭。
她不疾不徐走上前,挑了個末位坐下,挽袖淨手,心無旁騖開始沖茶。
於沖茶一道,商名姝自是及不上商梓姝,那是因商梓姝於此道有獨特的天賦,她也只是僅次於這種天賦異稟之人,該學的技巧她都掌握嫺熟。
“果然,術業有專攻,商娘子精於此道,同樣的茶,衝出的茶水,卻大不相同。”陸大人飲下一口後不吝稱讚。
“大人謬讚,茶水優劣,受諸多影響,沖泡之水亦在之列,今日用梅花雪水,增了些許香氣。”商名姝不卑不亢。
“我聽聞商娘子不但懂茶擅經營,還自幼學武。”陸大人彷彿一個長輩,開始與商名姝溫聲細語寒暄。
商名姝心裡千思百轉,面上做足溫順晚輩姿態:“略有涉獵,學得不精。”
“黑夜江上挽弓取倭寇首級,郊嶺外重挫手持火銃暗殺者,以一敵衆……”陸大人漫不經心給小爐裡添上一塊炭,明紅的火光照應着他威嚴的臉,“商娘子武藝出衆,我陸家世代習武,族中同齡兒郎都不及商娘子多矣。”“大人傳喚民女至此,有何吩咐?還請直言。”商名姝已經確定對方的身份,不知自己爲何引來這位可以和嚴首輔分庭抗禮的權貴關注,且費心去調查她,索性開門見山問。
陛下身側,一文一武,於朝堂上翻雲覆雨的嚴首輔不同,這位統御錦衣衛的首領,是陛下的奶兄,是救過陛下性命的親信。
“聽聞你與歙縣程家二郎在議親。”陸統領看向商名姝,目光又多了審視與衡量。
程赦?
商名姝大概猜到爲何會有這樣的流言,從鄢娘子口裡她就猜到,商氏與程家往來親密,有意結秦晉之好在徽州府不是秘密,不過她與程勉往來坦蕩和隱蔽,對於她要和程家哪位聯姻,一直在猜測。
程赦千里迢迢運來茶葉,全數給了商家,對於她要嫁給程赦的謠傳在徽州府很是傳了幾日,程勉憂心鄢氏對她不利,定然做了手腳,坐實先前商程兩家往來,是她與程赦。
程赦便是爲朝廷辦事,也不應當驚動這位大人才是。
陸統領得多倚重程赦,纔會親自見她,甚至去打聽她?
“大人您誤會,我與……”
“公子!”
“砰!”
商名姝正要對陸統領解釋,無論出於什麼緣由,她都不能讓人這樣誤會下去,她剛開了個口,屋外一陣嘈雜,房門被人踢開。
門口赫然站着滿臉寒意,一身風霜的程赦。
他看到商名姝,大步走進來,陸三郎起身迅速去阻攔,程赦二話不說就動手,兩人都武藝奇高,迅速纏鬥起來。
商名姝若非自己也武藝不俗,都看不清二人的招式。
奇怪的是,二人武藝不相伯仲,陸三郎對程赦處處留手,程赦卻招招不留餘地,很快就一掌將陸三郎震開。
陸三郎大怒,正欲找回顏面,陸統領忽然開口:“住手。”
程赦沒有理會陸三郎,上前將商名姝拉起來,擋在她的身前,冷冷麪對着陸統領:“我的事,輪不到你管,你也沒有資格插手。”
轉頭,握住商名姝的手腕,牽着她大步離開。
商名姝被迫跟上程赦腳步,她滿腹疑問,程赦對陸統領的態度,陸統領在引以爲傲的嫡子與程赦之間,竟然偏袒程赦。
陸統領誤會她與程赦議親,擺出家中長輩來見她的姿態……
“三娘子,是我連累你,此事皆因我程家而起,我該向你告罪。”下了樓,程赦鄭重行禮。
商名姝避讓開,她沒有把心中的猜測和疑惑問出口,她和程赦沒有深交這個地步:“二爺多禮,陸大人只是尋我沖泡一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