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喜的手微微一停,心底忽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蔣聞濤向來對外界展現的是一種精明強幹頂天立地的高大形象,這種人,按理說思考問題也是很成熟很現實的,很難想象他居然還會有象這種‘有情飲水飽’的想法,這種想法不是應該是那些對愛情還抱着憧憬的小女孩纔有的嗎?
而他的語調那麼溫柔……雙喜甚至能感覺到他注視自己背影時那種柔和的目光。
他微微恍惚了一下,平日那個霸道、強硬、搞一言堂的蔣聞濤固然讓自己拿他無可奈何,而這個說着‘貧民窟的愛情似乎也很不錯’的蔣聞濤,卻似乎更讓他難以抵制。
他自己都能感覺到心旌在動搖,連忙閉一閉眼睛穩住心神。
再睜眼時他儘量以一種冷靜理智的聲音說:“你在這種地方住久了,就不會這麼想了。”
真的。如果每日爲生活奔波,柴米油鹽、房子社保醫療費……又有多少愛情經得起這些瑣事的消磨?
“是嗎?”蔣聞濤這句低聲反問竟象是發自他身後,雙喜嚇一跳,這人什麼時候距離他這麼近的?還沒來得及跳起,蔣聞濤已經把下巴擱在了他肩膀上,雙喜一下子就僵了,只聽到那人無比親暱地道:“那我們打個賭好不好?我搬過來和你住,看我會不會受不了?”
雙喜一呆,又被他那溫熱的鼻息弄得麻麻癢癢全身一陣臊熱,連忙肩頭一動甩開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搬過來幹什麼……”
蔣聞濤笑。
這傻子,你說我搬過來是想幹什麼。
雖然這裡是破了一點,但好好修整一下,倒也不是不能住人。雙喜這個脾氣,叫他換個地方肯定是不肯的,既然山不來就我,那我只好來就山了……
雙喜看他只是笑,越發心頭沒底,心慌意亂地,把那襯衣往他身上一丟:“可以了!”變相地下逐客令。
“……”
竟然還是要趕他走,蔣聞濤挺委屈地瞅了他一眼,看雙喜避過臉去不看他,知道哀兵之態大抵也感化不了這個人,只得磨磨蹭蹭地爬起來,換衣服。
襯衣並未乾透,還帶着些溼氣,蔣聞濤一邊換一邊偷瞧雙喜動靜,雙喜生怕這傢伙使出什麼賤招,所以也隨時關注着他這邊,直到眼角瞟到他套上了襯衣開始換褲子了——
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偷看蔣聞濤的下半身,連忙不自然地把臉偏了過去——也不知道他聯想到了什麼,就見那耳根子不受控制地漸漸紅起來,到得後來,幾乎都要騰騰地冒出熱氣了。
終於聽到蔣聞濤說了一句:“那,我走了啊。”
雙喜嚥了口口水,佯裝鎮定:“嗯……”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口,雙喜想等蔣聞濤走了好關門,可蔣聞濤臨到門口了身子一頓,轉過身:“雙喜——”
剛說了這麼兩個字眼前便忽然一黑,雙喜反應過激,象被戳了一刀似的彈起來:“你幹什麼?!”
陡然拔高的聲音嚇得蔣聞濤唰一下舉高雙手:“我什麼都沒幹!”
他這句辯白純屬多餘。因爲,在猛然漆黑的同時,四周響起的高低不一的驚叫聲已足以讓雙喜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停電了。
兩人在這突如其來的漆黑中僵站着,很快就聽到外面有性急的鄰居開門到走廊上來查看的聲音。
“我電視今天大結局呀!小孩作業也還沒做!”
“打電話問問電力公司嘛,什麼時候來電?”
與大人們明顯覺得麻煩的反應不同,小孩子們倒覺得黑漆麻烏的異常有趣,在走廊上嘻嘻哈哈地跑動。
因爲剛纔反應過激錯怪了蔣聞濤,雙喜頗覺尷尬,而這樣在黑暗中與他獨處,也令雙喜有點兒心慌。“我,我出去看看。”幾步就搶出來,跑到走廊上來站定。
大雨仍然在下着,即使是相互間已經熟悉了的住戶,隔着這雨幕夜色也看不清楚彼此的模樣,僅能憑聲音語氣體形來作分辨。剛喘了兩口氣,蔣聞濤也跟着出來了。他也知道雙喜對着他有壓力,此刻便儘量靜悄悄地站到他旁邊,不發一言。
鄰居們根本就沒有發現這裡多了一個外人,他們的注意力此刻都不在這裡——出去檢查線路的人回來了,帶回來的是電線被弄堂口的黃桷樹壓斷了的壞消息。
而比這更壞的壞消息是:電力公司已經說了,這麼大雨,就算修也不可能現在來修,至少要等到天亮雨停了才行。
這讓住戶們沮喪極了,雖然埋怨,但也沒有辦法,只能各自想法子解決掉晚上的實際困難,比如找出焟燭讓小孩做作業什麼的。
看着對面窗上透出的一點閃爍燭光,蔣聞濤心中一動,終於忍不住問:“家裡有焟燭嗎?”
“沒……”他連傘都還沒來得及買,又怎麼可能預備下焟燭那種不常用的東西?
本來還想着晚上要整理一下資料好寫報告的,看樣子,是不行的了。
蔣聞濤覺得簡直是天助我也,聲音裡卻一派體貼和平靜:“要不要去我那邊睡,你的房間,我還留着。”
雙喜打了個哆嗦,忙道:“不,不用……”
“那我留下來陪你。”
這提議比剛纔那個還要匪疑所思。
“不——”
“你不怕黑了?”
雙喜立刻象被梗了一下,頓時沒了聲音。
蔣聞濤是知道他這個弱點的:膽子小,怕黑。
小時候父母上夜班,家裡只有他一個人。燈繩在門口,於是睡覺時雙喜總是把燈繩接長到牀邊,整個人鑽進被窩蒙得嚴嚴實實了纔敢拉燈。高中時有一段時間廁所裡的燈壞了,夜間他都不敢一個人上廁所,每每拖蔣聞濤一起。
蔣聞濤誘惑地:“讓我陪你……”
雙喜動搖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軟弱地抗拒:“不,真的……不用……”
他誠然怕黑,可同黑暗比起來,他更怕與蔣聞濤相處。不,也許他並不是怕蔣聞濤,他怕的是他自己。
白天,人們總是理智的、道貌岸然的,禮儀、傳統、道德規範;而這暗黑的夜,象有魔力,所有白天不能顯露的壓抑着的東西,會肆無忌憚地冒出頭來,他怕自己禁不起那種誘惑,一失足,而成千古恨。
蔣聞濤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大着膽子,握住了雙喜的手。
雙喜掙了一下沒掙脫,緊張起來。雖然也知道鄰居們未必能注意到他們這裡,可到底心虛,他幾乎有點哀求了:“蔣聞濤……”
“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蔣聞濤聲音輕輕的,在嘩嘩的雨聲中透出一點感傷。“雙喜,難道我是魔鬼嗎?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怕我,給我一個機會行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呼...俺圓滿了。
終於完成了一萬五千字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