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舟跟着姜雨彤往辦公室走，走廊裡飄着各班傳來的喧鬧聲。
周星倫那破鑼嗓子尤其突出，隔着三層樓都能聽見他在喊“巴黎世家永不過時“。
雖然各班都很吵鬧，但卻沒有領導和班主任過來巡視。
因爲大家都心知肚明。
成人禮本就是高考前最後一次宣泄。
是學生衝刺前釋放壓力的閥門。
“發言稿真的只寫三行？”
姜雨彤突然停下腳步，手裡的擴音喇叭差點戳到陳舟肚子。
她今天把頭髮挽成低馬尾，露出纖細的脖頸，看上去粉粉嫩嫩的。
陳舟往後躲了躲：
“寫多了你們不嫌煩？上次講話，你們不還說我發言太嘉豪了？”
“那是因爲你亂自由發揮。”
姜雨彤翻了個白眼，推開辦公室門：
“沈老師特意交待要突出'責任''夢想'這些關鍵詞，你別又瞎改。”
辦公桌堆着半人高的試卷，沈恩熙正低頭批改作業：
“陳舟來了？稿子拿來我看看。”
陳舟從口袋掏出揉得皺巴巴的紙，上面用黑色水筆寫着三行字：
謝謝大家。
成人意味着要對自己負責。
祝大家高考順利！
沈恩熙無奈嘆氣，筆尖在“負責“兩個字下面畫了道橫線：
“能不能展開說說？比如結合你體育生的身份，談談堅持什麼的。”
“我見過凌晨四點鐘的廣雅算不算堅持？”
陳舟撓撓頭：
“不過不能多說，說多了又說我囉嗦。”
姜雨彤搖搖頭，變魔術一樣拿出一張打印稿遞過來：
“知道你不擅長演講了，這是我給你寫的，加了點排比句，你念念看。“
陳舟接過稿子，油墨香混着姜雨彤身上淡淡的味道飄進鼻腔。
他隨意掃了眼，就知道的確是姜雨彤認真寫的。
陳舟點點頭，說道：
“有姜大作家助力，這次演講一定沒問題。”
“行了，趕緊念試試。”
姜雨彤催道，腳尖無意識地踢着桌腿。
“十八歲是……”
陳舟清了清嗓子，唸了幾段。
沈恩熙與姜雨彤對視一眼，滿意點頭。
沈恩熙拍板決定：
“就這個版本吧！”
從辦公室出來，陳舟靠在鐵皮櫃上，拆開白淺淺的信封，裡面掉出張摺疊的信箋，還有顆用玻璃紙包着的大白兔奶糖。
信紙上的字跡娟秀：
“陳舟：今天是成人禮，祝你成年快樂。其實我猶豫了很久纔敢把信給你。”
“上次運動會你跑步的樣子真的很厲害，雖然我還是會結巴，但看到你站在領獎臺上，突然覺得自己也要勇敢一點。”
“這顆糖給你補充能量，就像你給我帶來力量一樣。”
“——你的前桌白淺淺。”
最後那句後面畫了只舉着加油牌的兔子，耳朵尖塗成了紅色。
陳舟把糖塞進褲兜，糖紙窸窣作響。
教室裡傳來姜雨彤喊集合的聲音，他走進教室，朝白淺淺笑了笑。
隨後，全班排好隊列，往禮堂方向走去。
禮堂的穹頂垂着水晶燈，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陳舟站在側臺等上場，看見江夏在隔壁班區域舉着手機，屏幕亮得像塊小太陽。
她的頭髮長了很多，今天把馬尾散成了披肩發，倒顯得淑女文靜很多。
“下面有請學生代表，高三（8）班陳舟發言！”
聚光燈打在身上時，陳舟聽見周星倫在觀衆席喊“舟哥殺瘋了”。
他走到話筒前，看見姜雨彤站在舞臺側面，手裡捏着一份稿件。
一陣穿堂風吹過，她那灰色裙襬被風吹得輕輕擺動。
“大家好，我是陳舟。”
他鞠躬時，聽見後排傳來何莉莉的口哨聲，緊接着是姜雨彤低聲的“噓——”。
陳舟淡淡一笑，引來高三女生的一陣尖叫。
隨後他無視了這些聲響，緩緩念出姜雨彤給他準備的發言稿。
不得不說，有一個這樣的秘書還是很貼心的。
有事秘書幹……
陳舟的聲音從音響中出來，傳遍整個禮堂：
“十八歲是接過接力棒的瞬間，是跑道盡頭有人等你擁抱的瞬間，是發現原來自己也能成爲別人光的瞬間……”
沒有任何波瀾，陳舟唸完稿子，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仔細看去，用力鼓掌的全是女生。
陳舟下臺時經過何莉莉身旁，她一臉星星眼說道：
“男神剛纔念稿子時帥炸了！”
陳舟微笑：
“要謝謝姜大班長，她寫的稿子。”
何莉莉嘿嘿一笑：
“班長寫得好，你念的好！”
隨口聊了幾句，陳舟回到座位上，左邊是李斌，右邊是周星倫。
演講結束，就是成人禮的節目表演環節。
相較於平常的一些演出，成人禮的節目要更自由一些。
這從節目單就能看出來。
禮堂的燈光驟然暗下，追光燈在觀衆席掃過一圈，最終定格在舞臺中央。
幕布緩緩拉開，首先登場的是高二舞蹈社的女生們，背景音樂剛響起第一個鼓點，周星倫就激動地拍着陳舟的胳膊：
“我靠！是《科目三》！”
陳舟擦了擦汗：
“這麼熟，你一天聽幾遍啊？”
舞臺上六個女生穿着統一的黑色衛衣，隨着“左邊跟我一起畫個龍，右邊畫一道彩虹”的節奏，手腕靈活地翻轉出波浪形軌跡。
幾段音樂後，領舞的女生突然單膝跪地，雙手比出槍型指向觀衆席，引發後排男生一陣口哨聲。
“不是我說，這動作比抖音上那些素人標準多了。”
李斌看的眼睛都直了。
陳舟正準備點頭，卻看見周星倫已經跟着音樂在座位上扭動起來，嘴裡卻還小聲哼着“畫彩虹畫彩虹”。
陳舟微微一愣，尋思着還是換個座位吧。
“第二個節目是高三（2）班的小品：《當代高中生精神狀態》。”
聞言，陳舟虎軀一震。
竟然是江夏班上的節目，不知道有沒有江夏參演。
主持人話音剛落，舞臺上突然衝出來八個穿着病號服的學生。
而其中領頭的，赫然是江夏。
這下陳舟可來勁了，眼睛一動不動，看江夏今天能整出什麼大活。只見江夏把病號服袖子擼到肩膀，露出畫着心電圖的手臂。
“醫生！我早上起來不想上學！”
江夏捂着胸口倒在“病牀”上，另一個男生拿着體溫計量了半天，突然大喊：
“完了！36.5度，是絕症！”
“哈哈哈哈這不是我每天早上的狀態嗎？”
周星倫笑得直拍大腿：
“昨天剛刷到這個梗！”
陳舟看見江夏在臺上翻了個標準的白眼，手指悄悄比了個“6”的手勢，顯然是在跟臺下的互動。
小品演到高潮，八個“病人”突然跳起了改編版《我會自己上廁所》，把下面觀衆雷個不輕。
陳舟汗顏：
“把寶寶巴士的經典兒歌都搬過來了，這劇本誰寫的，有點太抽象了吧？”
中場休息時，姜雨彤抱着節目單跑過來，馬尾隨着腳步甩動：
“周星倫，你剛纔笑那麼大聲幹嘛？前面校領導都看過來了，班主任讓我跟你說一聲。”
“誰讓江夏她們演得太搞笑了。”
周星倫無奈道。
緊接着第三個節目，高三（5）班的四個男生抱着鍵盤走上臺。
屏幕上跳出《孤勇者》remix版的字樣。
這首歌直接戳中了李斌的心吧，周星倫瘋完輪到他瘋。
李斌一展歌喉：
“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
陳舟捂臉不語。
都2025年了，怎麼還有人唱這首兒歌的？
有沒有人來管管李斌？
前面幾個節目抽象了點，後面倒是慢慢變得正常。
第四個節目是獨舞，高三（1）班的文藝委員穿着漢服跳《只此青綠》。
第五個節目就輪到高三（8）班展示了。
陳舟的目光看向後臺的白淺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小妮子，行嗎？
“接下來，有請高三（8）班白淺淺同學，爲我們帶來小提琴《流浪者之歌》”
主持人報幕的聲音落下時，舞臺側門的陰影裡，白淺淺正低頭調整琴弓。
聚光燈突然收攏成一束追光，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白淺淺緩緩向舞臺中間走去。
陳舟清晰地看見，這個平日裡總埋着頭的女孩，此刻竟異常亮眼。
只見她將劉海別在耳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挺直的鼻樑。
臉頰兩側泛着薄紅，看出她有些緊張，但眼神卻格外堅定。
她走到舞臺中央，琴身抵住鎖骨的動作帶着某種儀式感，高馬尾辮隨着鞠躬在空中劃出輕柔的弧線。
松香擦過琴絃的沙沙聲後，第一個音符驟然響起。
不是預想中的抒情旋律，而是如同曠野長風突然灌入隘口，揉弦的震顫讓禮堂穹頂的水晶燈都彷彿輕輕嗡鳴。
陳舟下意識坐直身體，看見白淺淺的右手手腕小幅度轉動，琴弓在四根弦上遊走如飛，彷彿有看不見的精靈在琴絃間跳躍。
周星倫剛要脫口而出的調侃卡在喉嚨裡，舉着手機的手僵在半空。
“我靠，白總藏的這麼深？”
李斌頓時大跌眼鏡。
陳舟沒有回答。
他想起剛纔白淺淺送給他的那封信，說到他帶給她的力量，會不會說的就是這個。
要不然這麼厲害的小提琴，白淺淺不至於從來沒在學校展示過。
樂曲進入快板段落時，白淺淺的指尖在指板上跳躍的速度快得出現殘影，這與她平日裡連翻書都小心翼翼的模樣判若兩人。
當一連串急速的跳弓音階傾瀉而出時，前排有音樂老師忍不住前傾身體，手指在空氣中跟着打節拍。
太厲害了！
高潮部分的雙音和絃炸響時，白淺淺突然微微仰頭，聚光燈在她汗溼的睫毛上凝成細碎的光點。
琴弓時而如鞭梢抽打着琴絃，時而像羽毛輕拂過湖面，強弱對比劇烈得讓人喘不過氣。
最後一個泛音如流星劃過夜空，餘韻在禮堂裡盤旋三秒後，白淺淺的肩膀塌了下去。
她保持着拉弓的姿勢喘息着，額前的碎髮黏在皮膚上。
直到第一聲掌聲突兀地響起，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緊接着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直至此刻，陳舟才發現自己的手心也攥出了汗。
好在白淺淺成功堅持下來了，成功完成了這場演出。
白淺淺回到班上，迎來不少好奇的目光，但她卻徑直走向陳舟這邊，找了個後排座位坐下。
陳舟豎起大拇指：
“厲害！”
白淺淺輕輕低下了頭，似乎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好……好緊張的剛纔……”
陳舟笑笑說道：
“第一次嘛，都這樣，慢慢習慣了就會好很多。”
寬慰了她幾句，臺上主持人又開始報起節目。
很快，來到壓軸節目。
語文來到lv2，陳舟才知道壓軸指的是倒數第二個節目。
臺上主持人賣了個關子，說道：
“接下來，是教師舞蹈《青春修煉手冊》！”
聽到這歌名，抽象幾人組瞬間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李斌差點笑出眼淚：
“真尼瑪是抽象小子回家，抽象到家了，怎麼跳這首歌的？”
周星倫已經開跳了：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
但緊接着，看到臺上跳舞的都有誰後，兩個人笑不出來了。
只見臺上有七位老師，都貓耳朵髮箍，而站在最右邊的，赫然是——
沈恩熙！
而她的目光正盯着高三八班的區域，似乎是在傳達一個指令：
誰敢笑，誰就要死！
這也是周星倫跟李斌沉默寡言的原因。
沈恩熙這一看就是新老師被迫上去的，他們要還是在這太歲頭上動土，那纔是真想吃紫蛋了。
“沒想到沈老師還會跳這個。”
姜雨彤不知何時坐到陳舟旁邊，手裡拿着兩瓶可樂：
“給。”
陳舟不敢多看，看着江玉燕在臺上蹦蹦跳跳，雖然也很誘惑，但卻充滿了一種道德的背離感。
這不是享受，而是一種煎熬。
相信臺上的沈恩熙，心中也是如此。
但凡是個正常人，誰會上去跳《青春修煉手冊》啊？
短暫的三四分鐘，漫長的卻像一個世紀。
陳舟感覺李佳薇的《煎熬》已經不是最煎熬的版本了，他現在纔是。
好在總算等到了音樂結束。
幾人對視一眼，總算是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