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楚詞等腦子清醒了以後,習慣性地去看了一下枕邊的手機。
下午一點二十,沒有短信沒有電話。
搖搖腦袋坐起來,楚詞只覺得渾身不舒服。伸了個懶腰才發現,身上的居家服不是自己拿來當睡衣的那套。
仔細回想。昨晚趴在沙發上碼字,結果太累了就順帶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間似乎有人叫自己起來去牀上睡,但是那時候實在是累得厲害,就管不了那麼許多了。然後……然後有人把自己抱回了牀?
楚詞抱着被子靠在牀上,皺着眉頭,臉色有點白。
那個人的懷抱很溫暖,一剎那間楚詞有種莫霄回來了的錯覺。沒記錯的話,他甚至還叫了莫霄的名字?
可是那個人不是莫霄,莫霄怎麼會知道這個地址?莫霄怎麼會抱自己回房?他只會把自己拉起來拖到房裡去。
能在半夜進他家,還能想到把他抱回牀上的,只有一個葉靖華了。
楚詞腦子裡慢慢地迴響起午夜夢迴時,那個冷靜的從容的卻又帶着點惱火的聲音說:“不,是我,葉靖華”
葉靖華啊……
楚詞抱着被子曲起膝蓋,低低的嘆了口氣。
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了葉靖華。
他冷靜得顯得冷峻,他從容得顯得無情無慾。他就在楚詞身邊陪着,不遠不近,不燙不冰,恰到好處的照顧,從不拒絕自己的回報。一點點的,在深夜等他回來一起喝粥都成了習慣。他總是看透一切的樣子,所以楚詞在他面前總是可以不做隱藏,總是很輕鬆。
這種安全的感覺無可替代,楚詞甚至不擔心自己的負面情緒會影響他,好像葉靖華從來沉如水靜如山,不受環境的波動。
可是昨晚他的聲音,卻參雜了惱火,甚至還有些傷心。
我當他是無可替代的最放心的朋友,他當我是什麼呢?也是朋友嗎?這個朋友,能給他什麼呢?回想起來,除了每晚的一鍋粥,自己什麼都幫不上他不是嗎?
楚詞忽然有種全所未有的恐慌,恐慌到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洗漱披衣衝了出去。
他要去找葉靖華,他要葉靖華給他一個確定的答案,他要葉靖華用那種沉沉的一諾千金的聲音說:“我們只是朋友。”
楚詞一點也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不想自己一個人去面對往事,不想自己一個人去整理書籍筆記,不想他深夜回來是都沒有一盞燈爲他亮着,不想開始的新作沒有他的鼓勵。
“哎,楚先生!”經過物業辦公室的時候楚詞忽然被叫住了,“等等,這裡有你的急件。”
楚詞頓時腳下一頓,腦袋剎那間就清醒了過來。楚詞啊楚詞,你幹什麼呢?葉靖華現在一定在上班,醫生多忙啊,你是他什麼人?就這樣跑去質問他打擾他的工作?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晚上再說?
瘋了你,今天整個不正常。
深吸一口氣,楚詞轉身走向物業,微笑着問道:“什麼急件?”
“這裡呢。”物業的小哥遞了一個小包裹過來,“我幫您籤的,剛想您要是不下來,回頭見了葉醫生,我叫他給您帶上去。”
“謝謝了。”接過包裹,楚詞心中疑惑,誰會寄包裹過來?難道是編輯那邊轉過來的讀者禮物?
低頭一看,包裹單子上一串整齊的意大利文下,是一行優雅的英文圓體,最最下面,是一排扭扭曲曲的中文。
那麼熟悉。
楚詞一瞬間就是去了思考的能力。
“楚先生?楚先生?”物業小哥有些擔心地看着眼前面色突然慘白的男人,有些擔心地叫道,“您該不是生病了吧?要不要通知葉醫生啊?”
“啊……”楚詞笑了一笑,搖搖晃晃地走了。“沒事……沒事。”
物業小哥抓抓頭,“看着就病得很重啊。”
於是在晚上葉靖華回來的時候,這位物業小哥很敬業地叫住了他。“葉醫生您可回來了!楚先生看着像是生病了,臉白白的,走路搖搖晃晃的,您快回去看看!”
“嗯,謝謝。”葉靖華暗自皺眉,按下了電梯。
生病?昨晚還是受涼了?或者,昨晚的動作讓他察覺了這份感情,被嚇到了?
小不忍,亂了大謀。將來,恐怕對面就要換人了。
站在他的門前,葉靖華輕輕地吸了口氣。依舊是敲了敲門,再用鑰匙開了門。
進門的一剎那,葉靖華有種回自己屋子的錯覺。
屋裡一盞燈也沒有亮,也沒有開暖氣。窗子還是開着的,一陣陣的寒風捲着雪花從陽臺上吹進來,這原本該是溫暖的家,此刻好似冰窖。
楚詞呢?
葉靖華心頭一緊,鞋都沒有換,按開了燈差點就叫了出來。幸好燈一亮,就見那個人靠着沙發坐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與窗外的雪一樣白。
到底出了什麼事?!
葉靖華手上一陣發抖,用力地閉了閉眼,強迫自己鎮定。走過去蹲在他身邊,輕聲問道:“楚詞,怎麼了?”
楚詞木着一張臉轉頭看着他,眼裡烏沉沉的,一點都沒有映出周圍的影子。不聲不響,無反無應。
“楚詞?”葉靖華試着探了探他的肩膀,這一探楚詞沒回應,葉靖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這個人,真的還有體溫嗎?真的不是雪雕冰刻的嗎?
葉靖華冷下眉毛,一語不發,一把將他抱起來就衝進了浴室。把人放到浴缸裡,調好了水溫,二話不說就將衣服從他身上剝了下來。接觸到冰冷的空氣,楚詞身上一陣陣的泛着雞皮疙瘩,整個人都在發抖。但他還是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一點疑惑或者不好意思。
他的魂魄去哪裡了?葉靖華心中既慌且亂,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用與他體溫差不多的水沖刷他的身體,用力地搓着他的手臂,隨着他體溫的升高而漸漸調高水溫,始終保持着比他體溫高三四度的水溫,直到他的身體漸漸回溫,才固定了水溫。
稍燙的熱水將他包圍住,楚詞的臉上慘白漸漸退去,紅暈開始慢慢出現。等到他終於全身溫暖甚至是發熱了,葉靖華纔將他從浴缸裡抱住來,用浴巾裹住了抱回牀去。
整個過程中,楚詞一語不發,任由葉靖華的動作。直到被葉靖華抱在懷裡,他才輕輕地打了個寒戰,像是突然醒了過來,叫道:“霄……”
然後一剎那間就閉上了眼,雙手軟軟地垂下,葉靖華差點就抱不住他。
楚詞發燒了,很嚴重,39°4,差點就要命了。葉靖華從自己家裡拿了藥箱給他打了點滴,喂他吃了藥,他還是半昏迷的睡着。
很安靜,很沉,像是永遠不會醒來。
去打開暖氣的時候,葉靖華髮現了客廳茶几上的包裹。
包裹裡頭有三樣東西,一張結婚照,一份請柬,一支可以外放的錄音筆。
照片上是在海邊的白色小屋拍的,一男一女西裝婚紗,男的俊美女的漂亮,笑得很甜蜜。
請柬設計得很精緻,打開,裡頭分別用英文與意大利文寫着邀請。
葉靖華按下錄音筆的Play鍵,一個低沉又華麗的男聲帶着笑意說道:
“楚詞,自殺了沒有?還活着的話,來參加我的婚禮吧。”
空蕩的寂靜的客廳裡,一陣陣地迴響着這個男人的聲音。“來參加我的婚禮吧……來參加我的婚禮吧……”
臥房裡的楚詞幾乎是立刻就被夢魘住了,一聲聲地叫道:“霄!霄!不要走!不要走!”
葉靖華衝進房間,將閉眼掙扎的楚詞按住,免得針頭錯位傷到他。楚詞被他猛地按住,好似突然就被往事壓得動彈不得了,只能一聲聲地叫道:
“霄,你看那裡,霄你看我們的家。”
“霄,我會煮咖啡啦,我是不是很厲害?”
“爸,媽,我真的愛他,我真的愛他,我沒有胡鬧……”
“媽媽,媽媽,你聽我說,媽媽,我也愛你們,讓我回家好不好?”
“霄,我要掉下去了,快來救我。霄,我寫不出文章,霄,我不會修電腦……”
“霄,我想去看你,讓我去找你好不好?”
“我很想你,我很想你啊,霄,你在哪裡?不要走,不要走!”
楚詞的頭在枕頭上轉來轉去,略長的頭髮凌亂的粘在他的額頭上,是汗溼的,也是淚浸的。
葉靖華雙手按住他的手,俯下身在他耳邊說:“楚詞,楚詞,楚詞,快醒來,只是夢而已,我還在這裡,我沒有走,我還在。”
楚詞忽然就安靜了下來,輕輕地側過頭,臉頰貼着葉靖華臉,低低的叫道:“霄……”
葉靖華閉上眼,忍下心頭所有的悲傷痛苦心如刀割心如刀絞,溫柔地應道:“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