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齊亞靠在門上摸着下巴,頗爲玩味地故作沉思狀。
他親愛的表哥葉靖華葉大木頭在打電話,不知在爲誰安排着全身檢查。他們家有誰要來醫院嗎?沒有吧?按照一般的情況,來醫院也是找自己幫忙啊,誰會找這個不懂得看臉色的木頭?
不是家人,那是……朋友?
齊亞眨了眨眼,看葉靖華放下了電話便靠過去問道:“木頭,你朋友?”
“不是。”葉靖華低頭做自己的事,“是病人。”
“病人還要勞煩你親自安排?”齊亞皺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那個病人!”
葉靖華頓了一頓,點頭道:“嗯。”
“嗯……”齊亞擡起頭,義不容辭義薄雲天昂首挺胸的說道:“哥,我要爲你分擔憂愁困苦!”
葉靖華沒有作聲,皺眉思考一個病例。
齊亞蔫了下來,這時候的葉木頭就是埃及豔后在他面前跳豔舞都不會挑一下眉毛,別說是一直在他身邊胡鬧的自己了。嘆了口氣,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不過齊大少爺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這天下午,就在葉靖華在門口接楚詞的一瞬間,齊亞突然就從柱子後冒了出來,“嗨,木頭的病人~”
“木頭的病人?”楚詞嚇了一跳,想了想才明白過來這稱呼的含義。看一眼葉靖華,但笑不語,真是叫人不知如何評價啊。
木頭……?
楚詞忍不住又笑了一笑,趕在葉靖華皺眉訓人之前說道:“你好。”
齊亞立即感激地一笑,伸出手道:“你好,我,葉木頭的同事兼表弟,齊亞。齊國的齊,亞洲的亞。”
楚詞回握了他的手,說道:“你好,我,葉醫生的病人兼鄰居,楚詞。楚國的楚,宋詞的詞。”
齊亞被他那口氣逗得,笑得更歡樂。“原來我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南方的地界好麼?三閭大夫真的沉了汩羅江?”
楚詞答道:“不大好,瘴氣太重,不過香草美人很多。三閭大夫已經沉了,楚王無道,湘君與湘夫人讓大夫去江裡輔佐少主。”
兩人說完忍不住相視一笑,頗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樣子,惹得葉靖華不禁嘆了口氣---果然這兩人會成爲好友麼?
“好了,齊亞回去自己科室,楚詞跟我去做檢查。”
“又趕我走,這才聊幾句啊……”齊亞作哀怨狀,然後又一個興奮,提議道:“不如我陪楚詞去做檢查吧,葉大醫生就自己去忙自己的好了。”說着立刻補充道:“反正我下午也沒事!”
葉靖華皺眉,楚詞不習慣跟外人接觸,齊亞跟他一起,會不會……
哪知楚詞也點頭贊同:“葉醫生就去做自己的事吧,早上讓你叫我起牀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麼能再叫您陪着我?”
“什麼?木頭叫你起牀?”齊亞完全抓不住談話的重點,驚叫道,“你們住一起?”
“是鄰居。”楚詞笑着解釋道,“我早上起不來,所以將鑰匙交給了葉醫生,讓他叫我起牀,結果還是沒起成。”
“這樣……”齊亞很無奈地嘆了口氣,掩面道,“怎麼會這樣?果然對病人比對我溫柔麼?當年你叫我起牀怎麼都是直接在冬天掀被子呢?”
楚詞笑了笑,臉上有幾分不好意思,沒有回答。
齊亞再嘆了一聲氣,說道:“楚詞,讓我陪你去吧,我……我一點也不想去做在那裡發呆啊。”
楚詞很配合地轉頭,與齊亞一同用大眼水汪汪的看着葉靖華,眼裡滿是懇求。
葉靖華看着有些招架不住,又不由得心中有些發悶。這世界原來真的有這種一見如故的事?他與楚詞相識許多天,怎麼沒見他跟自己這樣談得來?
既然如此,何必自己一個木頭陪着,叫他戰戰兢兢?
“那就由齊亞陪你去吧,回頭記得把結果告訴我。”
齊亞一聽立刻拍胸脯道:“你就放心地將楚詞交給我吧!我保證完成任務!”
葉靖華點點頭,道了聲“有事打我電話”,轉身走了。
葉靖華一走,周圍的空氣好似換了一遍,兩人之間一下子變得彬彬有禮起來。
“楚先生,”齊亞笑了一笑,職業而且皮笑肉不笑,“這邊請。”
楚詞嘴角也掛着一個禮貌的笑,點點頭隨着齊亞向醫院裡頭走去。
穿過來往的人羣,任憑周圍叱喝或者痛哭或者歡笑,並肩而走的兩人只是各自微笑着,雙雙沉默不語。彷彿陌生人,或者說這就是所謂的醫生與病人?
一直走到一處無人的走廊,齊亞才轉身,沉聲道:“楚詞先生,你到底想對葉木頭做什麼?”
不等楚詞回答,齊亞又說道:“不要否認,你必定有意圖。我認得你,你就是木頭救回來那個……”
齊亞一字一頓猶如冰塊掉落地面般聲響清晰。
“爲了男人自殺的男人。”
好有趣的說法,楚詞微笑着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你接近木頭到底想做什麼?處心積慮地搬到他對面,給他自己的鑰匙,讓他叫你起牀。讓我猜猜……”齊亞冷冷的一笑,“早上的時候,你其實醒了?木頭走近你的房間,你會做什麼呢?作爲一個情傷至自殺的人來說……抱着木頭叫舊情人的名字?有沒有將睡衣扯亂露出胸膛或者鎖骨?有沒有在木頭耳邊呢喃着‘我好想你原來那只是個噩夢’?有沒有……”
齊亞眼中冷意更甚,一如嘴角刀鋒般的笑,“親吻木頭?”
“你想做什麼?引誘木頭?將木頭作爲代替品治療自己的傷口?我告訴你,木頭可是我家的寶貝,一個姓氏上上下下放在心頭的心肝肉兒,他與你不一樣!要玩治癒遊戲找別人!要是你再對木頭意圖不軌,小心有什麼不幸的意外發生!”
一番話說得冰冷甚至帶着十足的威脅,換做別人大約就要臉色一白身子晃三晃,開口爭辯或者直接嚇傻默認了。而楚詞卻依舊笑得溫文有禮,反問道:“聽口氣,齊先生很看不起GAY?”
“我尊重個人性向的選擇,”齊亞眉目間的森冷不減反增,“我只是反對任何對葉靖華的不負責任的感情或者□□行爲。不,不只是反對,簡直是嚴禁。對於所有妄圖從葉靖華那裡得到愛情的人,不論男女,我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這一點,我想楚詞先生無法做到,所以請你離葉靖華遠一點。”
楚詞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我當初還在想,是怎樣的家庭,才能讓葉醫生擁有這樣稀罕的品質呢。原來如此,是這樣強大的保護啊……”
齊亞臉上漸漸顯出了怒意,雙拳有握緊的趨勢。楚詞清楚地看到,卻只是笑道:“抱歉,之前是我唐突了。但我也是沒辦法啊,我不像葉醫生,身邊有這樣強大的親友團保護着。能保護我的,只有我自己。”
齊亞皺緊了眉頭,很不耐煩。“你要說什麼就直接說,不要繞圈子!”
楚詞笑彎了眼,搖搖頭,彷彿白髮蒼蒼的老人在嘆息“現在的孩子啊”。直到齊亞幾乎發火的剎那,才正色道:“我並沒有要和葉醫生做情人的意思,那些鑰匙或者早上的叫醒,不過是想知道,葉醫生有沒有可能全無觸動。”
“齊亞先生也知道,我是個爲了男人自殺的男人,我這裡……”楚詞修長尖細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已經被砍得稀巴爛了,再也不能給別人了。我將再不會有愛人,我需要的,只是朋友。”
“難道就沒有別人可以治療你?難道這世上已經沒有別人?”齊亞一臉的不信,“爲什麼偏偏是葉木頭?”
“我之前說了,葉醫生身上有很稀罕的品質。”楚詞笑道,“‘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孔老夫子的話,在葉醫生身上完美地體現着。他叫人信任,叫人覺得安全。因爲他正直,因爲他磊落,因爲他仁者心懷。我身邊那兩個朋友,不能像他一樣冷靜從容地挖出我的傷疤再上藥,他們只會避開那些傷痕累累的過往。我不想再困在過往裡,我不能再自殺。再自殺,那兩個朋友一定不能接受。我必須好起來。”
“所以你想要葉木頭做你的替補?”齊亞冷笑,“說得真冠冕堂皇。”
楚詞輕輕地搖了搖頭,反問道:“齊先生,你愛過嗎?你有沒有經歷過那種至死不渝刻骨銘心不死不休的愛戀?”
不等齊亞回答,楚詞接着笑道:“一定沒有,至少你沒有被愛情傷過。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同志嗎?你知道同志裡要多難得才能遇到一顆真的心?用十年的時間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最後換來自殺的結果,換做是你,你還敢愛嗎?”
楚詞的臉上還是微笑着,不看他的眼,完全不能相信他話語中的心灰若死。
“我不敢愛了,我再也不會愛了,我再也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裡出現愛情。你知道我聽到葉醫生說他想治療我時,有多期待又有多害怕嗎?”
“我期待這麼一個人帶我走出自殺的願望,但是不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沾染上愛情的色彩。我怕葉醫生會在無形中動心---這當然很有些自以爲是,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敢去冒險。我不要任何一份近於朋友的關係。”
“所以你試探葉木頭?”齊亞眼神有些動搖,“結果呢?”
楚詞笑着聳聳肩,攤開手道:“結果就是,葉醫生並沒有動心,我早上把他的手貼在臉上,手指搭着他的動脈,他的心跳一點變化也沒有。”
楚詞真真的笑了出來,一語雙關。
“葉醫生很安全。”
“我倒不知道你們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一道人影從走廊的轉角處走了過來,面容冷靜,只是微微皺着眉,卻叫楚詞與齊亞雙雙僵住了身子。
“葉……葉醫生?你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