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歸秦九鼎粟

公元前255年,本來應該是秦國奪取九鼎,在法理上實現了可以名正言順討伐天下的一年。

但這個時空,邯鄲之戰沒有發生,老秦王對內對外政策上都沒有失誤,還擁有了朱襄、藺贄、蔡澤、李牧、廉頗等名臣良將,對六國的威脅大大增加。

明明秦國更強大了,今年伐周取得的戰果還不如原本時空。

六國再次短暫聯合,要將秦國趕回函谷關。

被李牧阻了一手,原本楚國會參與的五國聯軍,現在齊國加入,仍舊是五國聯軍。名譽天下的信陵君魏無忌帶領着門客們身先士卒,冒着石塊和箭雨衝殺在最前方,極大鼓舞了五國聯軍的士氣,將圍攻洛邑的秦軍打退。

秦軍很多年沒有遭遇如此大的失敗。這場戰役的成功,極大地鼓舞了五國聯軍的士氣。

魏無忌已經和其他四國帶兵主將商量好,向西乘勝追擊,將被秦國佔領的原三晉之地搶回來。

但當魏王收走魏無忌的兵權,並命令魏國退兵時,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魏國退兵後,韓王立刻就宣佈退兵。

魏國、韓國、趙國都和秦國接壤。當秦國已經佔領了上黨高地之後,魏國、韓國和秦國之間已經基本沒有大的山川河流阻攔,秦國隨時可以出兵滅掉這兩個國家。

現在秦國不出兵,不是打不過,只是擔心吞下去會消化不良。

但如果魏國和韓國做得過分了,秦國一定會給這兩個國家一個教訓。之前魏國是聯軍的主推手,如果秦人發怒,還有魏國頂着,韓王纔敢跟着一起去敲邊鼓。

現在魏國退縮了,韓王當然立刻退縮,還派人向秦王送信,說自己錯了,等新王繼位,一定親自去向秦王朝賀。

這謙卑的姿態,就差沒直說,我韓國想當秦國的附屬國了。

韓非得知此事後,病得在牀榻上躺了很久。他唯一會與他辯論的好友李斯趁機照顧他,與他關係拉近不少。

韓非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且他本來也比較認可李斯的才華。雖然李斯的才華遠遠不如他,但比起咸陽學宮大部分庸才還是好多了。

所以韓非在病牀上感動地說,一定會想辦法完成好友李斯的願望,等朱襄公閒下來之後,就求朱襄公給李斯一個拜見的機會。

他在韓非那裡做低伏小這麼久,練就了一副韓非說完上半句,他就能知道韓非下半句說什麼,可以立刻出言反駁的厲害本事。現在終於快得償夙願了。

可惜如今朱襄公在咸陽宮,他可能要等到新秦王繼位之後,纔有機會見到朱襄公了。

五國聯軍退了兩家,剩下趙、燕、齊三國面面相覷。

齊國的卿大夫們早就被秦國送來的重金腐蝕得差不多了,以前一直遊走在合縱邊緣。現在他們一看,如果還要打下去,恐怕要自己挑大樑,立刻也想退縮了。

只剩下趙、燕、齊三國在那裡撐着,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糧草。

之前趙國即將發生了大飢|荒,廉頗纔去搶掠燕國。現在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年,但失去的人口和荒廢的土地都需要時間恢復。再加上兩國的政治都有長時間的動盪,民衆休養生息的時間並不夠,所以糧草很不充足。

齊國在管仲當政的時候還比較重視農業生產,但之後齊國人發現海鹽等商業讓他們的生活更加富裕,再加上齊國土地鹽鹼化嚴重,如果需要提高可耕種面積需要國家出面修建水利。齊國貴族肯定不願意花這個錢,所以齊國現在社會結構是以經商爲主,糧食較爲依賴進口。

魏國和韓國別看如今國土面積並不大,卻是五國聯軍中主要提供糧草的國家。他們一退出,聯軍立刻缺糧了。

李牧冒險北渡逼迫楚王按兵不動,觀察到五國聯軍的糧草問題,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楚國佔有淮水以南長江以北大片耕種地區,糧草十分充足。只要不讓楚國入盟,以魏韓兩國的糧草,五國聯軍支撐不了多久。

即便蔡澤的離間計沒有奏效,魏無忌真能率領五國聯軍西征,糧草不足這件事也能成爲引爆五國聯軍的一個關鍵點。

秦國與六國對抗,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成爲生死存亡的契機。對五國聯軍,秦國當然不會只用蔡澤離間計這一個手段。

離間計可能會讓五國聯軍羣龍無首,廉頗和白起的震懾能降低五國聯軍的士氣,糧草的隱患讓五國聯軍即使取勝也不能持久……這些都是秦國組合計謀的一環。

這些組合計謀甚至不是秦國這羣人才商議後決定,而是做了自己權力範圍內能做到的事,然後依靠賢臣良將之間的默契,和秦王強大而敏銳的觀察、統率能力,瓦解了五國聯軍合縱。

最終,齊國也退出了合縱。燕趙本就有仇,沒有其他國家作爲緩衝,他們也立刻分道揚鑣。

轟轟烈烈的合縱在打下一次打勝仗之後,在戰場上沒有任何失利的前提下就分崩離析。

這對秦國而言是最好的結果,就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與趙國爲敵的廉頗心裡很不是滋味。

別說廉頗,等着立軍功的秦國將士們也很不高興。

當五國聯軍只剩下三國的時候,他們十分高興;當齊國也跑了的時候,他們摩拳擦掌;當趙燕聯軍也一鬨而散,他們懵了。

等等,你們都跑了,洛邑怎麼辦?本王怎麼辦?秦國人的軍隊還沒退呢!

東周時,周王在自己寥寥無幾的直屬土地上進行了最後一次分封。

最初,週考王封其弟於河南地,建立周公國;而後周王又將東西周分立,西周公國的國都是舊國都洛邑,東周公國定都於鞏。

自這次分封后,周王自己就完全沒有土地了,寄居於東周公國。

這時的“東周”“西周”就是指東周國和西周國,不是朝代劃分的“東周”和“西周”。

此次秦王討伐周王室的理由,就是西周公見秦國勢力越來越強盛,感到自己位置不保,暗地裡希望促進新的合縱,共同討伐秦國。所以秦國攻打西周國的國都洛邑,順帶揍周王。

見合縱瓦解,自己危險了,周赧王和西周公卑微地派人送上投降的詔書,希望割據城池,求秦國退兵。

“退屁退!”廉頗怒道,“我兵都帶到洛邑門口了,你讓我退兵?!給我攻城!”

若是尋常秦將,考慮到國內新舊秦王更替朝堂動盪,說不定真的會緩一手。

但廉頗是趙國大貴族,領兵時自由慣了。他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礙與故國爲敵,千里迢迢來到了洛邑,你讓他無功而返?

他當即命令以爲會退兵的秦國將士進攻,說一切後果他來承擔。

秦國將士們嗷嗷叫着攻入了洛邑,把周赧王和西周公俘虜了。

廉頗圍繞着九鼎轉悠了幾圈:“朱襄那豎子曾經口出狂言,說九鼎空着浪費,既然是代表國家權威的禮器,裡面怎麼能不裝滿粟。我們這次運西周國的糧回咸陽,就用九鼎裝粟如何?”

廉頗的下屬:“……”他們能說不好嗎?

不過他們確實缺少裝東西的容器,就乾脆做了幾個木蓋子,把搶來的糧食裝到九鼎裡,把蓋子蓋上綁緊,這樣又能運九鼎又能運糧,不用浪費太多空間。

廉頗身爲大貴族,非常理解王公貴族的心思。

雖然現在他第一次出征,就沒有詢問王令便擅自做主滅了西周國。但只要把九鼎運回去給秦王當賀禮,秦王就不會拿自己怎樣。

再者自己身爲秦王花好幾座城池請回秦國的趙國老將,第一次出征勝利取得戰功,秦王爲了影響,也不會怪罪自己。所以廉頗表現得有恃無恐。

他大肆搜刮貴族錢財犒賞將士,鼓舞秦軍士氣,回秦國路上順帶搶了魏國和韓國幾個城池。

西周國和東周國是夾在魏國和韓國中間的彈丸小國。廉頗攻佔西周國後,瞅了一眼地圖,覺得秦國的地圖往魏國和韓國中間凸進去了一點,不太好看,於是就把凸進去的“路”修得寬了些。

他見好就收,只各自要了魏國和韓國一個大城池和三四個小城池,說這是魏國和韓國支援周王室的代價。

魏王和韓王聽廉頗要了這幾個城池後就會離開,十分迅速將地圖切給廉頗,希望廉頗立刻走。

於是廉頗出門逛了一圈,基本沒耗費多少兵卒就拿下了西周國和魏國、韓國部分土地,與裝滿了粟的九鼎一同進獻給了秦王。

他回到咸陽後,把裝滿粟的九鼎往咸陽宮中一擺,那陣仗,真是風光無兩。

還在生病的白起,看着廉頗的眼神更酸了。

“唉,白起,你怎麼就生病了?這次出戰基本都沒打仗,土地都是對方直接送的,誰領兵都行。”廉頗看見白起酸溜溜的眼神,嘴特別欠道,“我簡直就像是出門撿了一個功勞。”

老秦王坐在輪椅上,難得出一次門。朱襄推着他圍繞着九鼎轉了好幾圈,老秦王看着裝着滿滿粟的九鼎眼睛都在放光。

九鼎裝滿了粟,不僅寓意着天下的土地盡歸秦國,還寓意着這些土地上糧食豐收。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兆頭了。

廉頗見秦王果然沒有追究他,心情很好,難得與秦王談笑,說了路上一件趣事。

九鼎沉重,廉頗運九鼎時多走水路。

有一日,河上突然颳起大風,把船伕都刮進了水中,船艙中許多戰利品也遭了殃,唯獨九鼎屹立不動。

“這是個好兆頭!”老秦王再次感嘆。

“難道不是因爲鼎裡裝滿了糧食太沉嗎?”朱襄實話實說。

然後,在老秦王的怒視中,朱襄遭遇了廉頗和荀子的聯手毆打。

子楚接替朱襄幫老秦王扶着輪椅,無奈道:“朱襄有時候是真的很蠢,說話前完全不思考。”

老秦王只是假裝生氣,看見朱襄被毆打,他就開心了。

廉頗揍完朱襄後,對老秦王道:“不過朱襄說得也有道理。若不是聽了朱襄的話往九鼎裡裝滿了粟,或許九鼎也被吹落水了。雖說肯定能打撈起來,但說不定會磕破。”

荀子氣定神閒道:“這也說明秦統一天下乃天命所歸,即便中途颳起了大風,九鼎中裝滿的粟也能保秦國安穩。”

老秦王琢磨着荀子的話,越想越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提示。

秦國統一天下勢必有很多波折。而且統一天下不是結束,只是開始。如何鞏固秦的正統地位,纔是老秦王現在最愁的事。

現在繼任秦王只要沒傻沒瘋,如今秦國剛換上來的一套朝臣已經足以讓秦國無驚無險地統一天下。

但統一之後,秦國該走什麼樣的路?老秦王自己還沒有思索明白。

或許上天告訴他,秦國立九鼎時面臨的危機,只要“在九鼎中裝滿粟”就能解決。

而“在九鼎中裝滿粟”的提議,正好是朱襄提出來的。

“朱襄,好好種地。”老秦王意味深長道。

朱襄沒聽出老秦王的意味深長,他捂着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肩膀自己的背,齜牙咧嘴道:“當然,種地是我的老本行。君上,外面風大,我們進屋吧。”

老秦王攏了攏身上皮毛,仰頭看了一眼天空:“是啊,外面風又大了。”

他在病榻上支撐了這麼久,轉眼從冬到春,從春到夏,現在又已經是深秋了。

老秦王感到四肢更加無力,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這可能是他親政之後最清閒的一段時間。

他親政之後,哪怕沒有驅逐太后,其實也手握大權,只是沒有剝奪太后的權力。所以他一想廢除太后的勢力,一道詔令就能解決。

老秦王的繼位對秦國本身而言,是一件很屈辱的事。

秦武王舉鼎而死後,秦國雖說對王位繼承人有爭端,但嬴稷沒有被秦國任何派系支持。

他一位無緣繼承王位的秦國公子成爲了秦王,是趙武靈王派兵直接強逼秦國立他爲王。

一國國君被他國國君選定,這簡直將秦國當做了趙國的附屬國對待,對當時已經有了上升之勢的秦國而言是多大的屈辱?

哪怕嬴稷是得利的人,他登上王位的過程也讓他感到屈辱。

爲了洗刷這個屈辱,嬴稷可以對任何人低頭,直到沒有人敢讓他低頭。

爲何嬴稷在親政之後還允許宣太后長期與他共享權力?嬴稷是在學習。

他作爲一個質子,沒有系統地學習過任何治國的學問。他在秦國中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幫助他成爲一個好秦王。

但宣太后會治國,宣太后在秦國有治國的人脈。所以嬴稷要做一個好秦王,就必須和宣太后共享權力,直到他不需要宣太后。

宣太后雖被廢太后的封號,之後也是善終。嬴稷還給其修建了漂亮的陵墓,在物質條件上儘可能滿足宣太后的需求。

這一點,嬴稷和趙丹很相似的地方——他們當王的時候都不會治國,都需要太后扶一把。

現在嬴稷做到了他對自己的承諾。

趙武靈王派兵送他回國當秦王不再是秦國的恥辱,而是趙國的笑話。

他低了很多年的頭,頭顱逐漸高傲地揚起來,現在九鼎已經歸於秦國,九鼎中還裝滿了粟。

嬴稷讓朱襄推着他的輪椅,撐着病體去拜祭了秦武王。

秦武王對九鼎的執念,造成了他舉鼎而死的結果。現在九鼎已經歸於秦國,周王被廢,他的兄長也能瞑目了。

公元前255年,秦昭襄王瓦解魏韓燕趙齊五國聯軍,滅西周公國,俘虜周赧王和西周公,降周赧王爲君,廢西周公爲家臣,九鼎歸秦。

自此,雖然東周公國還在苟延殘喘,但周王已經不復存在,周朝滅亡。

從公元前254年起,史學家稱其爲秦元年。

這比朱襄所在時空的歷史晚了一年,但朱襄所在時空的咸陽宮中只有腹中空空的八鼎,而這個時空咸陽宮有裝滿粟的九鼎。

九鼎裝粟,也成爲荀子制定的秦禮中最重要的一項禮儀。

秋去冬來,老秦王將所有事都交給了嬴柱,自己離開了咸陽宮,到朱襄所住的別莊休養。

這幾個月,嬴柱已經基本履行秦王的職責。

正月初一,老秦王將代表秦王最後的東西交給了嬴柱。

王印,冠冕……這些都只是這“最後的東西”的象徵。

“大柱,接下來就看你了。”嬴稷道。

“是,君父。”嬴柱跪在嬴稷面前,泣不成聲。

他終於成了秦王。但這一刻,他並非喜極而泣。

這一段時間,他和嬴稷如普通父子般相處。他從未想過自己還能與父親能有這樣一段溫馨的時光。

“你當秦王后,可不能再哭了。”嬴稷道,然後看向子楚。

公子子楚現在是太子子楚了。

“子楚,好好輔佐你的親父。”嬴稷道,“能與朱襄結交於微末,你是一個很幸運的人。永遠不要忌憚朱襄。”

子楚道:“王大父,我永遠不會忌憚朱襄。”

嬴稷點了點頭,看着站着的禮官,跪坐的羣臣。

他看着咸陽宮。

這些原本都是他的,現在不是了。

他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心裡空落落的。

他很惶恐不安,又感到了一陣輕鬆。

嬴稷終於不用徹夜不眠地思索這個龐大的國家明日應該做些什麼,他可以什麼都不想的睡一個好覺。

他要離開了。

“起身吧,之後,這是你的秦國。”

嬴稷留下這句話,拒絕了嬴柱讓他繼續住在咸陽宮的請求,也沒有去修繕別宮,繼續住在了朱襄家中。

他每日與老臣們在朱襄家聊天打牌,偶爾抽查一下嬴小政的功課。

身體好的時候,他會被朱襄推着出門踏青,雖然正月沒什麼青可踏。

嬴稷的身體似乎好起來了,他的臉色好了很多,精神頭十足。

但他身邊的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錯覺。

嬴稷如果這一年好好休養,可能還能熬過去。但這一年五國組成了聯軍,天下大勢風雲變幻,秦國被推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哪怕解決的過程一點都不危險,秦國沒有任何損失,還得到了土地和九鼎,但局勢確實是危險的。

身爲秦王,嬴稷不僅沒能休息,還進一步壓榨了自己的體力,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勤政。

他是一個控制慾很強的君王,所以他要做好自己手裡所有能做的事。

一個強大又多疑的君王,是不會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繼位者身上。多疑的老秦王要爲繼位的新秦王掃平一切,讓新秦王即便是個平庸的人,也能讓這個正在冉冉上升的秦王國能依靠慣性前行。

這一年,讓嬴稷的身體成了一個漏子。就算如今瘋狂地彌補,生機補充的速度也跟不上漏出的速度。

嬴稷肯定活不到下一個冬季了。

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嬴稷自己也知道。

令人驚訝的是,嬴稷身邊的人都難以接受這件事,秦王柱尤其不能接受,但嬴稷自己卻看得很淡。

他之前明明很懼怕死亡,死亡就在面前的時候,他的心情卻很平靜了。

他享受着後輩的關愛,睡到自然醒,不遵守醫囑喝酒吃肉,飯菜還全部要放辣子。

嬴稷會和老臣吵架,會拿着戒尺把亂入的朱襄的腦袋敲着砰砰響。

他有時候還會去咸陽學宮看看,對那羣學子指指點點,說他們都是庸才。

學子不認識他,前來與他辯駁。嬴稷來者不拒,大部分時候能將他們辯駁得啞口無言。

如果他辯不過,就給朱襄一個眼神,朱襄幫他詭辯。

擁有現代人的知識廣度和網絡罵戰經驗,詭辯可難不倒朱襄。這件事若是傳出去,朱襄估計能引來名家的人納頭就拜——名家沒什麼政治上的明確思想,就是喜歡辯論。

待天氣漸暖後,朱襄發現了一個好東西,香椿。

他的莊園山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長了幾棵香椿樹,可能是他南下的時候長的。

朱襄掐了香椿芽,給嬴稷做了涼拌香椿、香椿雞蛋、香椿粉蒸肉等香椿美食,嬴稷嫌棄地說沒味道。

朱襄便去秦王宮苑撈了幾條進貢的鱸魚,做了香椿藿香魚。

藿香魚屬於川菜,差不多是“水煮系列”,可以簡單概括爲水煮魚中加藿香。

現在朱襄還加了香椿,讓魚肉的味道層次更加豐滿。

辣椒油和花椒油一潑,嬴稷吃得滿臉汗,十分暢快。

可憐的秦王柱一邊吃一邊“斯哈”一邊灌水,又覺得美味又吃不了辣,十分鬱悶。

子楚吃辣的本事和嬴稷差不多,但他腸胃不好,吃完容易胃疼,所以朱襄專門給他準備了一碗白水,讓他涮着魚肉吃。

子楚用白水涮掉魚肉上的調料時,嬴小政給了他一個嘲諷的眼神。

雖然不知道兒子在嘲諷什麼,子楚還是嘲諷了回去:“政兒,你又掉了幾顆牙,現在一顆新牙都沒長出來,要不要讓太醫看看,別牙掉光了都沒長。”

嬴小政胖臉一垮,差點被辣椒嗆到。

可惡的阿父!等我及冠了就篡位!把你關在別宮,只給你吃白水煮肉!

“好辣好辣,朱襄,我也需要白水!”秦王柱使勁往嘴裡扇風,受不住了。

朱襄笑着端來一碗蜂蜜水:“喝蜂蜜水解解辣。下次我不放這麼多辣椒。”

秦王柱苦着臉道:“辣倒是其次,你花椒是不是放得太多了?嘴麻得難受。”

朱襄道:“藿香魚就要放很多花椒,這個我絕對不妥協!”

秦王柱道:“寡人命令你少放花椒!”

朱襄道:“就不聽!”

秦王柱對嬴稷扮可憐:“君父,你看看朱襄,我這個秦王詔令都不好使!他太狂妄了!”

嬴稷一邊喝着小酒,一邊道:“我的秦王詔令,朱襄想不聽的時候也沒聽過。他不但不聽,還會頂撞我,頂撞完後還牽走了我的羊。”

子楚道:“應該狠狠地罰他!”

秦王柱問道:“那太子,你說該怎麼罰?”

子楚道:“就罰政兒一個月不準吃糕點。”

嬴小政:“?”

朱襄一本正經道:“這主意好。政兒由我一手養大,我這個舅父與親父無異。父之過,子來償,這很符合儒家的道理。”

嬴小政:“……舅父,你這句話敢和荀翁說嗎?”

朱襄樂道:“荀翁現在爲了修訂秦禮忙得不可開交,他纔沒空管我。”

嬴小政:“……你等着,明天我就去見荀翁,說你曲解儒家道理!”

見嬴小政要告狀了,嬴稷和秦王柱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秦王柱還真的懲罰嬴小政一個月不準吃糕點,等荀翁把朱襄罵一頓後再解除禁令。

這秦王室一家人和樂融融,比尋常人家還要溫馨幾分。

當他們聚在一起時,除了朱襄之外的外人都不會參與。

他們將所有時間都留給了這祖孫四代,讓他們在最後的時間儘可能地交流感情,讓老秦王享受天倫之樂。

就這麼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嬴稷又病了。

這次他是沒有來由的病了。

不是風寒,沒有中暑,也沒有摔跤,就是突然虛弱,起不了身,眼睛也花了。

嬴稷連身體都坐不直,坐在輪椅上的時候都需要人扶着纔不會歪斜。

六國人最爲懼怕的秦王,此刻就是一個無力的老人,連他最愛的肉都啃不下,只能喝粥了。

朱襄就像是對待當初小乳牙還沒長好的嬴小政一樣,給嬴稷開發了各種粥水糊糊,儘可能地爲嬴稷換口味。

嬴稷的脾氣突然暴躁起來。

他似乎又開始怕死,也可能是厭惡自己垂老時無力的模樣。

他對食物挑三揀四,對伺候他的僕從十分苛刻。

朱襄便親自貼身照顧嬴稷,爲嬴稷擦拭身體,聽從嬴稷任何苛刻的要求。

過了半月,嬴稷在朱襄的照顧下心情漸漸好轉,不再罵人和摔東西。

一切似乎又開始好轉。

但太醫和扁鵲都悄悄告訴秦王、秦太子和朱襄,應當爲嬴稷準備後事了。

秦王柱搬到了朱襄別莊處理政務。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一邊處理文書,一邊忍不住偷偷哭泣。

但當着嬴稷的面,秦王柱總是端着一副傻呵呵的笑容,讓嬴稷罵他“怎麼當了秦王還沒個威嚴的模樣”,然後撓撓頭認錯。

之後,秦王柱也病了。子楚接手了秦王柱的大部分政務,讓秦王柱好好養身體。

嬴稷的神智一天比一天清醒,身體也能坐直了。

他讓朱襄推着他的輪椅去探望秦王柱:“你現在是秦王,不能再經常生病。就算是我離世了,你也不能生病。”

秦王柱這纔在嬴稷面前號啕大哭起來。

“等我死後,不要大興土木。”嬴稷道,“不能耽誤政事。民間不需要服孝,一切以國事爲主。”

秦王柱哭着道:“是。”

嬴稷道:“也不需要派人來給我守陵。如果宗室和外戚有反對你的人,你再派他們來守陵。”

秦王柱繼續哭着道:“是。”

嬴稷又道:“切記不要殉葬,無論是我的姬妾還是奴隸,都不可殉葬。秦國始有仁善之名,不可鬆懈。”

秦王柱嗚嗚哭着,連“是”都說不出來。

嬴稷嘆了口氣,伸手撫摸着秦王柱披散的頭髮。

他的兒子也已經老了。幸好,子楚和政兒都能成爲很好的秦王,所以他不用擔心秦國的未來。

“朱襄,你暫時不要南下,留在咸陽輔佐大柱。”嬴稷道,“我本來答應你繼續在南邊種田,我要食言了。”

朱襄道:“君上不是食言,是我自己不願意離開咸陽。”

嬴稷笑道:“我諸多晚輩中,你最令人生氣,也最令人開心。不僅大柱,你的友人夏同,你的外甥政兒,你都要好好輔佐。”

朱襄道:“君上放心。”

嬴稷道:“你做事我很放心,但你的脾氣還是得收斂一些。雖然大柱比我溫和,不會如我一樣猜忌你,但同樣,大柱處事比我仁慈,可能不能很好地震懾嫉妒你的人。所以你也要自己小心謹慎,別讓其他人抓到把柄。”

朱襄道:“君上,我一向很謹慎。”

嬴稷嫌棄道:“你就嘴上謹慎。大柱,你說對不對?”

秦王柱哭着點頭。

朱襄嘆氣道:“我一定謹慎,君上放心。”

嬴稷道:“好,我放心。我累了,推我回去休息。”

朱襄推着嬴稷離開,秦王柱仍舊跪坐在牀榻上哭泣不止。

嬴稷當晚睡覺時,沒有任何異常。

但朱襄第二日叫嬴稷起牀的時候,嬴稷已經沒了氣息。

他就這麼一睡不起,睡相很安詳,嘴角還帶着笑容,好像做了一個好夢。

嬴稷的睡姿一直都很規整。他雙手放在腹部,肩膀放平,臉朝着上方,就像是一個人像。

秦王柱從病牀上跑下來,披頭散髮,沒有穿鞋,外套也沒披。

“君父,君父……阿父,阿父,你別睡了,早晨了,該起牀了!”秦王柱跪在牀榻前痛哭,“阿父,阿父,求你醒醒!”

子楚跪在秦王柱身邊默默垂淚,哽咽不止。

朱襄帶着嬴小政也跪在一旁。

嬴小政拉了拉朱襄的袖子:“舅父,曾大父只是睡了,對嗎?”

朱襄道:“嗯。”

嬴小政道:“舅父是騙子。”

朱襄沒說話。

嬴小政低下頭:“曾大父說要今日陪我放風箏,曾大父也是騙子。”

他其實原本不太喜歡這個曾大父,非常的忌憚曾大父。

曾大父實在是太多疑了,比夢境中的自己更甚。

明明自己年齡這麼小,明明舅父完全沒有野心,但曾大父總是試探來試探去,實在是無趣。

舅父被曾大父逼得心情很不好,自己也心情很不好,他真的不喜歡曾大父。

但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嬴小政心中對這位老秦王的芥蒂逐漸消去。他逐漸視這位聲名在外的老秦王爲曾大父了。

但曾大父怎麼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現在就離開了呢?

朱襄靜靜地看着老秦王安詳的睡眼,腦海裡閃現出曾經與老秦王的一幕一幕。

長平時的老秦王,迎接他的老秦王,咸陽時的老秦王,江東的老秦王……還有生命最後時刻仍舊拼命當好秦王的老秦王,以及卸下了秦王重擔的長輩嬴稷。

“君上,走好。”朱襄雙手緊緊抓着褲腿,眼淚一滴一滴從臉上砸落,將衣襬和褲腿暈染出一朵一朵的淚痕。

公元前254年,秦元年,秦王稷崩逝,享年七十一歲。

第132章 蛇蛙南瓜子第252章 太子丹出逃第87章 油炸南瓜餅第232章 屋漏連夜雨第217章 中原有大菽第256章 想聽故事嗎第89章 開山平地雷第23章 白起小石子第46章 滷水煮豆子第198章 始皇崽遊記第97章 豬油酸菜面第76章 滋補藥膳湯第253章 秦王政謀劃第202章 敵友相送別第268章 番外一第3章 薺菜瘦肉粥第12章 始皇鼻涕泡第1章 羊奶稻米羹第46章 滷水煮豆子第64章 荀子木柺杖第200章 祭天后夏收第246章 秦王政養兒第175章 炙肉夾白饃第189章 李牧反制策第23章 白起小石子第19章 薑絲炒肉絲第139章 豆花燒腦花第194章 秋後烤紅薯第16章 篝火烤全羊第79章 大蔥蘸蒜泥第154章 始皇崽頭槌第163章 衝鋒輕重騎第262章 良將和名將第149章 瓦罐煨蓮藕第225章 救了又沒救第27章 鹽水煮豆子第135章 松茸火腿雞第266章 論跡和論心第155章 刀削柰果皮第196章 桂花甜點宴第86章 隔水蒸南瓜第269章 番外二第39章 始皇崽糖球第33章 冰涼冬雪花第212章 信陵君醉言第1章 羊奶稻米羹第178章 溫酒打邊爐第159章 始皇崽坐墊第80章 闢水蠱神藥第266章 論跡和論心第224章 冰鎮甜豆花第157章 守孝豆腐乾第95章 神靈杯中血第158章 夜宵粥小菜第151章 子楚臉上粉第244章 大梁護城河第24章 白水煮豆飯第74章 廉頗心火氣第157章 守孝豆腐乾第153章 夫妻肩上淚第209章 燜烤熊掌肉第64章 荀子木柺杖第193章 秦楚唱無衣第154章 始皇崽頭槌第186章 已然來不及第80章 闢水蠱神藥第63章 白棉花朵朵第238章 李牧大危機第189章 李牧反制策第249章 王翦滅趙國第262章 良將和名將第177章 泡白菜蘿蔔第253章 秦王政謀劃第100章 竹筍乳鴿粥第223章 炊餅湯泡飯第24章 白水煮豆飯第119章 白起青玉佩第174章 長平君粉絲第205章 雞清湯時蔬第112章 蕪菁蘆菔菘第94章 山野神祭品第236章 長平郡死戰第182章 食肆遇學生第219章 鹽場小海鮮第119章 白起青玉佩第90章 鹹菜薰香腸第193章 秦楚唱無衣第64章 荀子木柺杖第71章 趙歌謠鵲鳥第156章 始皇崽墨痕第25章 野兔野狐鴉第1章 羊奶稻米羹第34章 老翁唾沫水第39章 始皇崽糖球第176章 問晉公後人第134章 荀子醉米酒第237章 瓦解五國軍第84章 軍屯地南瓜第196章 桂花甜點宴第235章 太子政及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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