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修繕完成的宅院門口,一羣天行劍宗人士團團圍着門前,圍觀坐在門口的小道童。
“這小妹妹長得真喜慶。”
“這麼小就出家啦……”
“少宗主,不要告訴我這個小胖丫就是我們的房東?”
阿糯的目光變得十分幽怨。
沈棠看得好笑,柔聲問:“小妹妹,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你師父呢?”
阿糯抽抽鼻子:“師父說,只要我坐在這裡迎接客人,客人看我可愛一定會給我糖吃。他騙我,你們不但不給我糖吃,還罵我。”
這話一出,剛纔脫口說她小胖丫的天行劍宗老者頓覺不好意思,摸了摸身上哪有帶糖,便賠笑着封了一個紅包:“小妹妹,拿去吃糖。”
下一刻十幾封紅包揣進阿糯懷裡,阿糯抱着紅包站起身來,一溜煙進了大門,“砰”地關上。
老者:“?”
門內傳來阿糯的聲音:“師父說,他回來之前,小孩子是不能開門的。”
門外鴉雀無聲。
所以你剛纔坐在這裡賣萌,就是專門爲了騙錢?
“沈姑娘來得挺早。”陸行舟的聲音傳來,沈棠轉頭看去,卻見陸行舟獨自一人划着輪椅慢慢接近,看那模樣很是辛苦。
沈棠抿了抿嘴,她每每能在陸行舟身上看見自己,每次一見到,心中都會變軟許多。
明明知道這種心態不是太對……這個男人理應不需要誰的同情。
她嘆了口氣,輕聲道:“特意讓阿糯在門口演這麼一出……我天行劍宗的品性,先生可還滿意?”
陸行舟怔了怔,這沈棠竟似比世代鎮魔司出身的盛元瑤更敏銳,竟一眼看穿自己是在觀察天行劍宗的人品。
“姑娘想多了。”陸行舟環顧一圈:“清漓姑娘呢?”
“清漓另有要務。”沈棠神色頗有幾分怪異,你還真在乎清漓啊……
可她的要務之一就是去調查你誒……
陸行舟打開大門指着西廂一角:“那邊是我和阿糯的住所和丹房,不外租。其他地方是你們的了,你自己安排。”
說完直接進門,似是清漓不在,他也沒有和其他人招呼的興致。
有青年看着陸行舟進門的背影,有些不悅地低聲道:“這人無禮。”
沈棠淡淡道:“終究只是房東與租客的關係,需要多熱情?你我如今落魄,早已不比從前,收收你的傲慢。”
青年有些不服氣地抿嘴不搭腔。
沈棠也不理他,轉頭對那個給阿糯紅包的老者道:“忠叔,上牌匾吧。”
老者點點頭,騰身而起,把身後的牌匾掛在門上。
牌匾幕布揭開,上書“沈氏商行”。
天行劍宗諸人神色各異,頗有些人面露不悅。
雖說大家算逃難,不可能再掛天行劍宗的牌子,必須用商行名目遮掩,但完全可以另起個商行名稱。用“沈氏”是什麼意思,這成了你的家族產業不成?
你沈棠也只是前宗主的弟子,不是女兒,就算是女兒,咱們也是宗門不是劍道家族啊!
但不知爲何,沒人當衆發難,只有少數人互相交換了個眼色。沈棠把衆人神色盡收眼底,微微一笑,當先進門。
“這麼一支喪家之犬,竟也是貌合神離。”丹房裡,陸行舟和阿糯對坐吃餅,正在嘆息:“其實讓外人誤解是家族產業也沒什麼不好的,更不會往宗派方向去猜。明知是遮掩名目了,當然誤導得越徹底越好,他們到底糾結個什麼呢?”
也不知他們師徒倆是怎麼看見的門外場面。
阿糯托腮:“不服氣一個姑娘做主唄。當年魚姐姐那麼厲害,也是因爲小姑娘的緣故,平添好多麻煩。”
“元慕魚外表看上去十四五歲,別人眼裡那是真小姑娘……沈棠起碼二十一二了。”
“反正不管是當年魚姐姐,還是現在的沈棠姐姐,都比你大是吧。”
“……是大是小和我有什麼關係。”
“哼哼。”阿糯哼哼唧唧的:“真封心鎖愛啦?”
“女人只會影響我養娃的效率。”
阿糯神色都不自覺亮堂了好幾分,喜滋滋道:“對了,師父不是說他們未必是天行劍宗麼?”
“不確定,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陸行舟說了一半,忽地怔了怔:“沈棠衝這邊來了……她初來乍到的不先安置人員分配房屋,反倒先來找我?”
阿糯閉上了嘴,好奇巴巴地看向門口。
過不多時傳來敲門聲,沈棠的聲音傳來:“有些話想和陸先生說說。”
“進,門沒鎖。”
沈棠推門而入,看見一大一小對坐吃餅的樣子,不自覺笑了一下:“沒打擾二位用餐吧。”
陸行舟道:“姑娘該不會是來蹭飯?我可請不起你們幾百人的飯。”
沈棠笑道:“恰恰相反,我們會僱廚子負責商行膳食,以後賢師徒倒是可以跟我們一起吃飯。”
“客氣。沈姑娘此來,有什麼需要我這房東做的?”
“這幾天丹霞幫派人在城中傳言,說你煉丹手段普通得很,之前煉製的丹藥都是別人協助的成果,並且還監守自盜……”
陸行舟一挑眉:“喲,他們居然知道啦?”
沈棠倒被哽住了,半晌才續了下去:“我覺得他們並不知道,只是在惡意抹黑,讓你以後在夏州混不下去,沒人願意收你。畢竟你這次得罪丹霞幫得罪得狠了,柳擎蒼不把這氣出了才奇怪。”
陸行舟笑笑:“何止……他昨夜還買兇刺殺我。”
沈棠神色微變,卻見陸行舟續道:“如今和沈姑娘住在一起,他們要是還打算武力方面搞我,有人幫我頂着了不是麼?”
沈棠凝視着他的眼睛:“你設計讓我租屋,是否只是爲了讓我們擋災?”
陸行舟並不否認:“有一部分原因吧……但姑娘自己也樂意不是麼,畢竟白馳是從你這裡挖走的,姑娘也想給他們點顏色,否則以後隊伍可不好帶了。”
Wωω ¤тт kān ¤℃O
“既然先生需求我們的武力,我們也需求先生的丹術,自當合作。我們初來乍到,就算有心找白馳的麻煩,也不合適強行和丹霞幫武力衝突,如果能從丹藥層面打擊他們,是最佳選擇。”
“我說過,我不入貴宗。”
“不需要先生入宗。我們提供藥材,出錢請先生煉丹。先生自己提升煉丹水準本身也需要大量煉丹,這也是此前願意呆在丹霞幫做丹師的原因之一,對不對?”
陸行舟有些驚訝地打量了沈棠半晌,奇道:“我對姑娘頗多算計,姑娘爲什麼還很遷就……夏州丹師多矣,我不相信姑娘請不到願意入宗的優秀丹師,何必如此……”
沈棠柔和地笑笑:“一個自己滿腹心事還願意多事來勸我別尋短見的人……值得一番遷就。”
陸行舟抿嘴不答。
動了惻隱之心的是阿糯,並不是自己,這番善意倒是受之有愧了。
“更何況……”沈棠拍拍自己的輪椅,又看看陸行舟的腿,笑容裡帶了些許惆悵:“同是天涯淪落人,也當互助。”
阿糯一直很懂事地沒插話,小口吃着餅,目光來回在師父和沈棠之間轉來轉去。
陸行舟的目光也落在沈棠的腿上,但卻沒什麼焦距,似在出神。良久才道:“我在丹霞幫的監守自盜是真的,不知那時清漓姑娘是否看見。”
沈棠怔了怔,沒有立即回答。
陸行舟續道:“我這種品性,你真敢和我混在一起,不怕我佔了你們便宜?”
“呵……”沈棠笑了起來:“我瞭解了一下,他們給你的待遇,也就是比普通八品丹師略高,你給他們的回饋已經超出預期。不僅煉丹超出所需品級,還無償幫助建立煉丹體系培養學徒。你只是丹師不是堂主,本來不需要勞心勞力做這樣的事,難道不是你有意在支付給他們丹藥錢?”
是的,所以柳家父女覺得陸行舟做得太牛馬了,無法理解,都腦補成他是爲了柳煙兒了。
然而事實上他只是在以這種方式償還自盜的丹藥錢,旁人又如何看得明白?
盛元瑤從頭到尾旁觀都沒想明白這一點,沈棠只是聽了清漓轉述,居然能如此理解。
“你倒是會幫我找藉口。”陸行舟沉默了好半天,淡淡道:“有沒有可能我就是不擇手段撈錢的人?”
沈棠看着他,眉目柔和:“就當是吧。”
陸行舟忽地覺得這種目光有點刺眼,抿了抿嘴,偏頭問:“貴宗從劍派轉爲商會,主要做的什麼生意、什麼模式?”
沈棠愣了一下,醒悟這人終於是從疏離的“房東與租戶”關係,到了想要互助一二了。
她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很是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