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許你三事
天青色的傘下,那人一襲黑衣,於雨中來,未見得全容,只見到傘下半張臉,暗影下的半張臉,已讓人覺得傾城瀲灩,周圍無一人,腳下濺起的水花,此刻都成了他的陪襯。
遠處灰暗的天色,在他這裡,卻是最美的景色。
朦朧的水意下,那人執了一傘,朝着她步步走來。君柒有些分不清楚,朝她走來的到底是人,還是仙了,不,若是仙,那也是水墨仙人。這路上今日由於下細雨的原因,這路上有些積水,君柒前腳方有一處坑窪,裡面的積水,若是有人走過,不小心濺開來,便是會濺得衣服上都是泥水。
這會兒前面來了個推車的小販,君柒卻只凝眉止步不前,不明情況的南城看着君柒眼看着就要被泥水濺到,便小心翼翼得扯了扯君柒的袖子,拉過她一些,那小販推車時,卻是依舊有些濺在了君柒月白色長裙上,點點污泥,瞬間染了白裙。
君柒南城這一推,纔是回過神來,讓開了些,低頭抖了抖裙裾,將傘也順勢弄低了一些,君柒斂着眉,而南城又是隻看着君柒一人,是以,
當明奕執傘走過她們的時候,君柒恰好背對着他,而奇怪的是,方纔君柒在那裡站住頓了許久,若說明奕沒看到君柒,那必是不可能,可如今這會兒,明奕的確是直接忽略過了君柒,從她身側而過。
待君柒擡起臉尋明奕時,她以爲他早就離開自己的面前,卻是沒想到,明奕在她前邊左側的木人小攤上停下,支着傘,站在那裡,手裡把玩着小鋪裡的鮮活生動的小木人。
君柒站在原地,卻是在想,該是要怎麼叫明奕,奕皇子?明奕?
“小柒兒在這細濛煙雨中,卻還是想到來尋爲夫,真是讓爲夫萬分感動。”
君柒在這邊還在想着要怎麼稱呼明奕,明奕卻早已側過頭,偏過來的目光柔和,雨簾中,那雙眼睛顯得極其寵溺,看着君柒時,就快像是要柔得出蜜水來。
她一怔,自己今日出來找這明奕,不過是突發之舉,可這明奕卻好似是知道自己要找他似的,帝都城的今日,下起小雨,這路上的行人本就是不多的,這明奕這個時候該是在清閣裡的,怎會出現在這裡?莫非是專程等自己?
可,他又如何得知而極其肯定自己會在這裡攔截得到自己呢?
“奕皇子真是讓我無比佩服。”
這是比珍珠還真不能再真的話了,她想不明白明奕這個人。
“小柒兒這說的是什麼話,都是自家夫君,哪有佩服不佩服的,”明奕依舊是晃着嘴說話,半句不着調。
君柒撐着傘朝他走近了幾步,看清了他臉上的每一個神色,卻只能看到他含着淺淡溫和的笑意,微低頭,嘴輕勾,笑意盈盈,那種笑,與她在清閣見到他,在盤月樓裡見到時,是完全不同的,若說盤月樓裡時,他是浪蕩放肆,此刻卻是乾淨純粹,彷彿這眼裡,這煙雨朦朧中,便是隻看到君柒一人,其他人,皆不在他的眼中。
她移過視線,渾身肌肉神經都是緊繃着,看了一眼明奕手上的木人,
“我原先只以爲,奕皇子只在夜晚之時風光出現,卻是想到,這大白天的,也是能看到奕皇子,”說完,君柒頓了頓,“你我親事還未成事實,奕皇子這一聲爲夫,喊得爲時過早了。”
君柒毫不留情得將明奕的話給還了回去。
明奕見君柒與他說話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裡都是夾滿了濃濃的敵意,尤其是那一句爲時過早了,頓時又是笑開了,
“哦?若是爲時過早了,小柒兒此刻,怎會出了安家,朝清閣而去?爲夫還以爲,小柒兒是專門尋爲夫而去,這莫不是爲夫誤會了?”
明奕的聲音有些低沉,伴着雨聲,硬生生得聽出了一絲心酸與傷感來,好似這君柒做了什麼事兒一樣。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總有那麼些人,鑽滿了每一個話語縫隙,再是生出無限事端來,這明奕,便是那個中高手。
君柒不答話,乾脆收起傘,站在明奕的天青色大傘之下,南城見了,斗笠下的眉宇不可查得皺在了一起,心緒也是一緊,只是除了他自己,沒人會見到他的神色變化。
明奕見君柒如此,只斂着眉,看着手中木人,但笑不語,執着傘的手也未曾因爲君柒是女子的原因而朝着她那方傾斜而去。
君柒也不以女子嬌柔爲由,朝明奕靠近一分,她取下傘,也是無來由的。
“奕皇子整日浸淫於行酒作樂之中,沒想到是會對這類小玩意感興趣,大雨天的,竟是專門爲了小木人出來。”君柒說這話的時候,手裡捏着的是一枚精緻可愛的娃娃木人,眉眼喜人,身子胖乎乎的,身上也只是罩了一件小肚兜。
那小販本想着這一大早上的,還是下雨天,正感嘆着好是黴氣,今日這生意可是不好做了,沒想到卻是來了這麼兩位生的清麗俊妍的男女,還在興高采烈得吆喝着自己的手工玩意兒,看那兩人穿的,都不像是窮苦人家的,看來今日自己是迎頭一喜啊!
可聽着那小姐與公子的對話,心裡大驚,不知該喜還是該驚。
哎呀!這端莊秀麗的女子,便是那醫術傳遍帝都,甚至據說是進宮將太后娘娘救治好了的君家小姐啊!這是一大喜啊!傳的沸沸揚揚的大人物,被自己瞧見了,可不是大喜!
可這驚的卻是和男子,竟是那**不堪的金瀾國質子皇子,那身體,那玩意兒都不知被多少人玩過了,這麼大早上的來了自己的鋪子面前,也真是晦氣!
霎時,本一直朝明奕吆喝的話頭,一下子轉而朝君柒吆喝了,
“小姐,您可別看這是木人,這可是小的祖傳下來的絕活,您看着眉眼的雕琢,別家那是沒有一家能比得上小的雕的,嘿!小姐您要是看上了,小的給您便宜些,還有啊,您手裡拿着的那小孩兒木人,可是喜寶寶,在我們大宇國,這可是送子小金童!”
小販到底是小販,這話說的,能把人唬住。
只是君柒的心思根本不在這木人身上,是以這小販說的再多,對君柒而言不過是廢話罷了。
只是,明奕卻是興致頗濃,
“哦?我要了。”
明奕沒回君柒的話,卻一直是津津有味得聽着那小販的話,那小販對君柒說的唾沫星子亂飛,沒想到最後饒有興致的人卻是明奕。
那小販明顯呆了一下,隨即便將鄙夷明奕的心思給忘了去,他們這些百姓啊,只求一口溫飽飯吃,管那些貴人的事做什麼,有銀子入手,纔是關鍵啊!
君柒親眼看着明奕從自己的袖籠裡,拿出一隻已經破舊了的錢袋,掏了幾枚銅子,不多不少給了那小販,小販見明奕給的如此至少,不禁滿臉堆徹的諂媚笑意,又變成了鄙夷嫌棄的模樣。
她親眼看着那小商販的變化,不知怎的,忽的爲明奕,不,是爲明奕這樣的人生出一些悲哀來。
明奕小心翼翼得將那隻破舊卻乾淨整潔的錢袋又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袖籠裡,撐着傘,轉了個方向,此時雨下大了,君柒下意識的便是跟着明奕轉了個方向。
帝都街上,此刻人稍稍多了些,不過下雨天,沒多少小姐公子的會上街來,上街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以及一些大家的丫鬟小廝的,是以,明奕和君柒這樣生的出衆而氣質絕然的人,便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天青色傘下的兩人,距離不近,卻恰好是在一傘之下,又遠到哪裡去。
君柒覺得,今日的明奕,和往常見到的明奕很是不一樣,她原本緊繃的神經,也不知不覺得鬆了下來,側過眼看去,看到明奕小心翼翼得將那金童木人收到了自己的袖籠裡,神態看去卻是極其平常,卻又不平常。
想起那一次茅廁外的見面,再看現在,完全是兩個人的感覺,現在這個小心翼翼而平和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那一日的人。
君柒忽然不知話從何說起,又要在此刻,該是說些什麼,卻聽明奕道,
“我一生渴望被人如此收好,安放妥當,可惜,家國不能回,舉目無親而漂泊浪蕩至今。”
煙雨中的明奕,聲音低沉如磁,君柒聽不出這話裡他的情緒,卻忽的心中一堵。
前世自己作爲軍官之女,母親不詳,從小軍中顛簸流離,如男孩一般長大本並非她所願,只是,情勢所逼,母無父不管,靠的便只有自己,曾幾何時,她也期盼着,能有一人,如書中所言,能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她驚,免她苦,免她四下流離,免她無枝可依,不用再面對軍中命令,生死難測,只是自己還未尋到那人,便是炮彈重生。
此刻聽明奕忽然這般說來,心中忽的便是一麻,不知該說何好。
看着明奕那雙真摯的眼睛時,反而是一驚從而回過神來,
“不知奕皇子與我說這話,是何意。”
清醒過來後,方纔的感悟便也如同煙霧一般飄散而去。
明奕見君柒冷聲說話,長嘆了一口氣,
“都說女人心柔如水,我看你這小女子,卻是心硬如石。”
君柒對明奕的這話不置可否,事實的確是如此,她的確也只是被明奕的話,感動了一下,卻也只是觸動了一下,瞬間便是清醒。
“奕皇子若有話要說,那便請明說,奕皇子說完後,我也有話要與奕皇子說。”
君柒跟着明奕的傘走,而明奕將君柒帶到了路邊的小茶攤上,隨意挑了個雨淋不到的地方,收起傘坐下,並示意君柒也坐下。
“你與我之婚,已然定下,如若小柒兒是想與我說着婚事,那便不提也罷。”明奕隨意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也沒看君柒,白皙絕麗的臉低着,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姿態。
君柒抿了抿嘴,的確,這事,已成定局,事實不得改變,皇帝已經下旨詔告了天下,就算他還沒下詔,這帝都百姓的嘴,卻是傳的比誰都快,怕是這帝都所有人都是知道了,金瀾二皇子要娶君家女,倒是這金瀾三王爺要娶大宇國七公主的事,被明奕的風頭蓋下了。
要知道,明奕在大宇國是名人,暫且不提這是何種名,但終究是名人,明筲在金瀾再厲害,到了大宇國,終究不壓地頭蛇,輿論談資遠遠及不上明奕。
已成事實她改不了,婚事退不了,但卻能做主。
“衆所周知,金瀾國未得冊封的皇子在娶妻之後便得王爵之位,奕皇子也將會變成奕王爺,”君柒無心茶水,耳邊細語逐漸由加大之勢,她聽到雨滴落在茶棚上面的細微聲音,心中一片清明,“若是奕皇子,娶了我,相信裡面各種好處,我不必多言,奕皇子您,也清楚明白。”
君柒話不多言,只說一半,留下一半,讓這明奕自行猜測,她不相信明奕會不知道這君家隱着的巨大利用價值。
明奕執着茶杯的動作一頓,似是被君柒的這話給驚到,他這才擡起了眼,朝君柒看了一眼,看着她面無波瀾而冷靜沉着,看着她彷彿胸有成足而篤定不已,卻是笑了,
“那,又如何?”
君柒不禁眼角抽了抽,那又如何?
一下被明奕的這四個字給噎到了,是的,那又如何?
明奕看着君柒不說話,君柒看着明奕,也不語,只聽茶棚外陣陣雨聲,絲毫不影響到茶棚裡面兩人的相對無言。
兩人不知沉默以對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色,此時已經是亮了,只是天色依舊陰沉着,雨也未曾小,淅淅瀝瀝的,倒是比先前還要大些。
這時候,誰若先開口,那誰便是輸了。
君柒抿着嘴,神色肅然而難看,反觀明奕,卻是悠然自得,見了君柒這般模樣,只是笑笑,街上的吆喝聲逐漸變大了些,他纔是放下茶杯,那裡的茶水,卻絲毫未曾減少。
“我許你三個條件。”
明奕先開口了,神色也不似方纔那般淡定穩沉而悠然,反倒是有些陰沉,如這雨一般,帶着潮溼粘稠的陰厲。
“好。”
君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是站起,在這茶棚裡不知是坐了多久,算算時間,該是回安家了,而她想要的答案也是要了。
明奕這樣的人,若是答應了,便不會反悔。
這是君柒心底的想法,這一刻,她是相信這個世人傳聞裡的浪蕩子的。
她沒說再見,他也未曾挽留,又是執起茶杯,低頭抿去,而君柒則起身撐傘,走入雨簾。
待君柒月白色裙裾從自己面前消失時,明奕纔是擡起頭,朝她看去,雨下的有些大了,褐色並不秀麗的傘下,她的背影挺得異常直,是堅定勇毅的脊背,壓不彎而砍不到。
忽然之間,明奕真的期待着一場本只當做是棋局的婚事。
世事難料,從他遇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開始算計,到今日這一步,卻是未曾想過,這樣一枚棋子,竟在他手中跳脫而抓不牢的趨勢。
……。
……。
君柒回了安家,便是匆匆回了小院裡,蘭瓷在院子裡早就是來回踱步而不安了,想着自家小姐怎麼是去了那麼久的時間卻還是沒有回來,外面的雨,下的也是越加大了。
眼看着離老太君來接小姐的時間越加近了,正當蘭瓷心焦時,君柒便趕了回來。
蘭瓷見到自家小姐撐傘回來了,心裡便是鬆了一口氣,見君柒白裙上有幾處髒污,便趕緊接過君柒的傘,推開門進去,屋子裡的暖炭一直是燃着的,進去後,便是一陣暖意,倒也是不冷。
“小姐,一會兒老太君便要派人來接小姐了,小姐的裙子上有泥污,還是快些換下,換一條幹淨的。”蘭瓷拿過毛巾,替君柒擦了擦頭上滴落的雨水,關切道。
君柒點了點頭,蘭瓷便趕緊去做了,君柒則進了裡屋,南城見君柒進去,只在珠簾處停下,不再進去,蓑衣已是脫了丟在門口,以免帶進來全是水滴,只是,穿了蓑衣,這衣服上始終是帶了雨水的,而且斗笠也是溼了的,是以,南城進來時,多多少少帶了些水滴。
“南城,你也去換件乾淨的衣服,彆着涼了。”君柒的聲音從裡面冷淡傳來,透着些許關心。
南城不語,只是斗笠下的眉眼卻是舒展的,若是君柒可以看到,定會知道,南城心情十分不錯。
蘭瓷並沒聽到君柒祝福南城那句話,但她爲君柒準比衣物時,卻是下意識地爲南城亦是準備了一份,
“你的,衣服溼了,換下了,穿上乾淨衣物吧。”
蘭瓷見了南城依舊是面紅了大半,卻是不敢再擡頭看他,即使他的臉被斗笠遮住了,卻是依舊遮不住的羞怯。
南城猶豫了一下,想起君柒方纔所言,纔是伸出手,接過了蘭瓷手裡的衣物,此舉,卻是讓蘭瓷心裡大喜,南城接過後,蘭瓷便是羞紅着臉進了珠簾後去給君柒換衣了。
待君柒從裡面出來的時候,已是換上了一套乾淨素潔的杏色衣衫,南城也不知是何時換上了乾淨的衣物,以及斗笠。
外面有小丫鬟進來,蘭瓷前去,那小丫鬟對着君柒行了個禮,便在蘭瓷耳邊附言耳語幾句,蘭瓷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