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口看了大半天,王飛心裡是個什麼想法暫且不論。
兩位二期士官心裡倒是興奮得很,看的那叫一個起勁。
畢竟,堂堂的一個準幹部,撅着屁股跟個新兵蛋子似的,在地上收拾衛生,這樣的場面可不多見。
可不得好好看看?
誰曾想,他倆前腳纔看完這場精彩的“大戲”,趙衛紅後腳便將矛頭對準了他們二人,並且來勢洶洶,似乎已經醞釀了許久!
“這”
趙衛紅的提問實在是太過突然,兩位士官一時間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得愣在原地,跟趙衛紅大眼瞪小眼,一時語塞。
最終還是身爲班長的王飛,反應迅捷,立馬開腔幫二人解圍道。
“排長,那咋可能呢!”
“您都親自上手了,咱班裡的人哪能有看戲的道理!”
“他倆也不是故意在這裡發呆,只不過之前宿舍裡的衛生,是歸他們兩個收拾的。”
“其他的片區也都有人負責,他倆現在臨時過去,反倒容易給人添亂。”
“可不就在這站了一會麼。”
“您放心,等一會吃完飯,我馬上讓副班長重新劃分班裡的衛生擔當區,絕對會做到一視同仁,不會讓人白白閒着!”
三言兩語間,王飛便爲兩位士官的無所事事,給出了一個看似十分合理的說辭。
至於王飛這番話裡的內容,究竟有幾成是真的,在場的四人其實都是心知肚明。
時逢七月。
正是基層部隊一年之中,在崗人數最多,也是能幹活的人最多的時候。
新兵已經初步鍛鍊成型,老兵距離退伍還有小半年的時間,就算真有些許怠惰之心,也不敢在這時候表現出來。
外出培訓,學習的相關人員,這時基本上也都返回了單位,備戰八月上旬的年中考覈。
像是紅二連一班,要是把趙衛紅也算上,班內直接達到了十二人的滿員狀態。
收拾個衛生而已,別說士官,哪怕把老兵也排除在外,全都交給新兵負責,也能保質保量的按時完成任務,無非是要搭上一點自己的洗漱時間,外加稍微辛苦一些罷了。
過去的幾年,乃至於十幾年內。
446團的新兵們,都是這麼過來的。
這已經形成了官兵們心照不宣的一個潛規則。
每個新兵們最期盼的事情,就是等到第二年的新兵下連,好讓自己能夠從日復一日的枯燥勞作中,稍微清閒些許。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樣分配任務的方式,沒什麼問題。
除了初來乍到,連一班的人都沒認全的新排長。
趙衛紅。
“是麼?”
聽着王飛看似無可挑剔的解釋,依舊拎着污水桶的趙衛紅,意味深長的反問了一句。
趙衛紅的鼻尖和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一看就知道在剛纔的工作中沒少下力氣。
收拾衛生就和疊被子一樣,甭管素質再好,只要下功夫了,保管會讓當事人像現在的趙衛紅一樣,出上一身大汗。
“肯肯定是啊!”
王飛硬着頭皮,繼續堅持着自己的說辭,還不忘給了兩位士官一人一個大逼兜,恨鐵不成鋼似的大罵道。
“你倆啞巴了?”
“沒聽見排長問你倆話呢?”
倘若今天趙衛紅,僅僅是憑藉排長的身份和自身的素質,便強硬的要求一班的每一個人都必須收拾衛生。
王飛這位班長,還真不一定表現的這麼配合。
這倆士官是王飛親手從新兵時期,一路帶到現在的,關係自然非比尋常。
況且二人在紅二連這個尖刀連,當了這麼久的兵,手上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說句難聽的,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或許王飛依舊會在口頭上答應下來,表示隨後就給他們分配衛生區域。
可這個“隨後”具體是怎麼做,乃至於做不做,還不是王飛這個班長一句話的事?
但在趙衛紅不辭辛勞的親手收拾完宿舍內的衛生,並趁勢向王飛三人提出自己的疑問後。
王飛知道,今天的事,怕是糊弄不過去了,必須立刻表態!
論身份,他們比不過趙衛紅這位排長。
論功勞和苦勞那他們就更比不過趙衛紅這位一等功臣了!
趙衛紅都能俯下身子,踏踏實實的去做本不屬於他的衛生工作,哪裡還有王飛三人抗拒的份?
難不成,他們三個是覺得自己比趙衛紅這位前途無量的實習排長,一等功臣,“身段”更高?
念及於此。
王飛的嘴裡,甚至還泛起了一抹苦澀的味道。
他有想過趙衛紅這位排長,不好應付。
但趙衛紅的表現與手段之老辣,還是遠遠超出了王飛的預料。
就算王飛有心迴護二人,面對趙衛紅也是無話可說,只能趕緊逼着兩位二期士官表態,先把今天的事揭過再說!
“咳沒錯!我倆就是想學習一下排長收拾衛生的方式”
“憑啥要我倆也得收拾衛生?”
此言一出。
王飛和另外一位二期士官,呆呆的看着這位口出不遜的二期士官,心底閃過了一模一樣的念頭。
你小子特麼瘋了?
面對如此明確的頂撞,質疑自己剛剛在一班樹立起來的權威。
趙衛紅並沒有像王飛擔心的那樣,大發雷霆,臉上的笑容反倒愈發明顯了幾分,似乎非常樂於見到這一幕的出現。
“班長,你別拉我!”
掙脫開王飛在背後拼命試圖暗示他的手臂。
這位“膽大包天”的二期士官,上前一步,梗着脖子,對趙衛紅言辭激烈的表示道。
“排長,我不是非要跟你對着幹,更不是對你有意見!”
“不管是早操,還是剛纔收拾衛生,我張源清都是看在眼裡的!”
“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那些啥也不會,只知道指手畫腳的繡花枕頭。”
“而是跟我們一樣,從基層一路摸爬滾打上來的!”
“今後您要是有什麼任務,我張源清肯定二話不說,第一個打頭陣!”
張源清的語氣很激動,也很憤慨。
但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在表示着他對趙衛紅的敬仰與佩服。
這讓原本“蓄勢待發”的趙衛紅,也有些措手不及,思慮片刻後,才淡淡的表示道。
“既然你認可我,願意配合我的工作。”
“那你爲什麼還要質疑我的安排?”
當了這麼久的兵,趙衛紅遇到過的人,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但像是張源清這種有些狡猾的莽夫,趙衛紅還真是頭一次見!
就像是刺蝟和泥鰍的結合體,渾身是刺卻又滑不留手,一般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樣的老油子!
趙衛紅也不想深究他這番話裡,究竟有多少真情實意,更不想知道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正所謂“聽其言不如觀其行。”
張源清嘴上說的再好聽,也改變不了他質疑,違抗趙衛紅的安排的事實!
“排長,我不是質疑您的安排,我只是不理解!”
張源清依舊梗着脖子,顯得憤憤不平。
可他那看起來十分激動的表情中,此刻竟多出了些許委屈的味道。
“咱們都是從新兵的時候過來的。”
“刷廁所,掏旱廁,我也不是沒幹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收拾一個衛生而已,那就更無所謂了!”
“可班裡的活,要是都讓我們這羣士官老兵給幹了。”
“那最需要鍛鍊的新兵呢?難不成就讓他們這麼清閒着?”
張清源的聲音,順着敞開着的宿舍大門,傳入了走廊之中。
霎時間,幾乎紅二連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張清源和初來乍到的新排長,較上勁了。
礙於趙衛紅和王飛的聲望,他們不敢大搖大擺的在宿舍門口看戲。
但還是有人不斷的從一班宿舍門口經過,試圖看一看熱鬧。
“都給我滾!”
“在走廊裡晃悠什麼?”
“沒事幹?用不用老子現在吹哨集合,帶着你們衝一衝坡再吃飯?”
聽着王飛怒氣衝衝的話語,一班宿舍門口附近的人影頓時作鳥獸散。
陰沉着臉將門關上,王飛回過頭,直接一腳踹在了張清源身上!
“你他孃的又不是指導員,哪特麼來的這麼多歪理?”
“排長怎麼吩咐你就怎麼幹,哪有你挑肥揀瘦的餘地?”
“現在,立刻,給排長”
“好了。”
趙衛紅皺着眉頭,語氣中隱隱的充斥着對於王飛的不滿。
“老王,你也是老班長了,軍規軍紀不用我對你強調吧?”
“工作作風怎麼能如此粗暴呢?”
“還直接就上手了?”
此言一出。
王飛頭頂頓時飄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心說今天到底是他嗎什麼日子啊?
怎麼個個都不按套路出牌呢?
但相較於張清源,王飛就表現的非常乾脆。
見趙衛紅這麼說,王飛立刻上手,拍打掉了張清源身上的鞋印,還不忘對着張清源頗爲陰陽怪氣的說道。
“張清源同志,對不起了!”
“這纔對嘛!”
趙衛紅點了點頭,似乎對王飛的表現很是滿意。
“大家都是戰友,就算張清源同志有些許不足的地方,教育起來也得注意方式方法嘛!”
說罷,趙衛紅還不忘湊上前來,一臉關切的對着張清源詢問道。
“怎麼樣?身上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用不用去醫務室看看?”
“排長.我沒沒事”
張清源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事物。
作爲一名地地道道的老油子。
張清源不怕趙衛紅對他發火。
因爲作爲領導的趙衛紅,初來乍到,便和自己的下屬爆發了爭執,本身就意味着趙衛紅領導能力的不足。
可他最怕趙衛紅露出這種指導員式的“笑面虎”模樣!
當過兵的人都知道。
得罪了軍官主官,認個錯,再跑上幾圈,事情也就過去了。
可要是得罪了政治主官那可真是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各種讓人慾仙欲死的招數,折騰上一個月都不帶重樣的,並且完全符合紀律規定,旁人根本挑不出一點毛病!
本來張清源覺得,依趙衛紅來到紅二連之後的表現,再加上其過往的事蹟。
領導風格肯定就是大開大合的軍事主官路數,今天這場爭執,就算自己佔不到便宜,事後低個頭,認個錯,也就過去了。
誰曾想,趙衛紅這麼一個素質提幹的實習排長,無數人眼中的“莽夫”,居然和他講起政治主官最愛掛在嘴邊的紀律和規定了!
趙衛紅隨後會有什麼舉動,也就不難預料了。
張清源能不害怕嗎?
果然!
在得到張清源“沒事”的回答後,趙衛紅再一次露出笑眯眯的模樣,顯得非常“平易近人!”
但張清源卻是真真切切的從趙衛紅的笑容中,感受到了濃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沒事?沒事就好。”
“那我就繼續,糾正一下張清源同志你的錯誤觀念!”
一聽這話,張清源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剛要服軟,可趙衛紅卻是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張清源同志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是擔心新同志得不到應有的鍛鍊,並不是想要仗着兵齡與身份,在班裡搞論資排輩那種陋習。”
“對不對?”
“對對.”
張清源此刻,已是滿身冷汗,只能木訥的順着趙衛紅的話茬回答。
“張清源同志考慮問題還挺全面,值得表揚!”
趙衛紅笑眯眯的誇獎了張清源一句。
只不過,他這句發自內心的誇獎,在張清源聽來,更像是一道追魂奪魄的催命符!
“但我要告訴你,軍人能夠得到鍛鍊的方式,並非只有收拾衛生這麼一種。”
“而維護營區環境,不光是軍人鍛造彰顯作風的方式,更是每一個軍人應盡的義務!”
“張清源同志!”
此刻。
趙衛紅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不假辭色的冷峻模樣!
“難不成你作爲一個軍人的義務,也是他人可以代勞的嗎?”
見趙衛紅上來就扣了這麼大的一個“帽子”給他。
張清源心裡除了深深的絕望,便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壞了!
這特麼還真是一個政工幹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