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那如同一座小山般的屍骸，此刻依舊靜靜躺在城外的荒野中。
放置着黑龍屍骸的、因巨力碾壓而破碎凹陷的巨大淺坑，此刻已經被大片茂密的植物所覆蓋，黑龍的屍骸被各種各樣的奇異植物所包圍簇擁着，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本身就是傳奇物種，又經歷了精靈的初步處理，黑龍的屍骸看上去並沒有任何腐爛的跡象，猙獰的外表與若隱若現的龍威讓所有目擊者都心有餘悸。
在微涼清晨的溫和陽光下，三個人影突兀的出現在環形淺坑的邊沿。
頂着無性別銀髮精靈外表的紅龍程斌掃了眼這片與周圍環境涇渭分明的綠化區，隨後對身邊的萊西笑道：“戒備的很森嚴啊，有很多人來過嗎？”
嗅了嗅空氣中隱隱的血腥味，萊西面帶無奈的點了點頭，將相關的信息通過信仰連接發給了紅龍。
由於精力與魔力有限，萊西對時空類魔法鑽研的不深，平時沒有準備只能進行定點小規模傳送，不像紅龍那樣可以隨手開闢一個巨大的半位面來儲存、搬運物品，所以城外戰場被打掃後，黑龍龐大的屍骸依舊擱置在那。
這也沒辦法，黑龍屍體擱在那也比城池的厚實外牆高出一截，不分割的話根本沒辦法讓其通過城牆，城裡沒幾個地方放得下這種龐然大物。
黑龍屍骸的價值非比尋常，看原來藉助一點稀薄龍脈就能掌控一座城池的術士家族就知道了，一頭完整的巨龍屍體足以讓這個位面內大部分勢力動心，甚至讓一些人陷入瘋狂。
就算有萊西這位傳奇強者發話說這具屍骸她另有用處，也止不住某些人類或者別的什麼生物對其產生貪婪覬覦之心。
不過這些在夜幕中鬼祟接近看似無人看守的黑龍屍骸的身影，卻都被萊西催生的魔化植物與各種線構成的陷阱完全吞噬了。
因爲當初參與了魔力網絡鋪設工作，萊西對魔化植物這方面有着一定的研究，在更爲專精的艾維輔助下，憑藉傳奇法術催生一波植物守護者還是很簡單的。
要不是第一次星界傳送實驗不好攜帶魔法物品，萊西甚至可以在那種上一顆個人便攜式非聯網版小型戰爭古樹，那樣的話，就算來一打傳奇，也別想摸到黑龍的屍體。
走到淺坑邊沿的植物旁，萊西擡手摸了摸低矮樹木的主幹，隨着魔力的訊號從她手中散發而出，整片淺坑的植物紛紛扭曲着形體漸漸縮小，最終完全化作元素種子飄飛匯聚到萊西的手心消失不見。
扭動植物的根鬚翻動了大片的土壤，一些慘白的骨骼在土壤的間隙中露出一角，讓旁邊敬畏注視着這一幕的安格爾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下一刻，安格爾發現一片巨大的陰影正擴張着從後方將自己覆蓋，他下意識回過頭去，心臟就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卻是離開狹窄的城堡後程斌重新轉化出了紅龍本體，不比淺坑中黑龍屍骸小多少的赤紅小山伸展了一下身軀與雙翼，讓頭顱越仰越高的安格爾重心不穩向後頓了一步。
哪怕在召喚時已經見過一次了，但近距離看着一座小山在那活動，帶來的心理壓力還是不小的。
心跳加速的安格爾掃了眼遙遠處的城牆——就算有提前告知過紅龍的事情，那邊目睹到紅龍出現的人想必也會有些慌亂吧。
恢復施法更順暢的自然體型後，紅龍兩步走到黑龍旁邊，打量了一下這位被自己踩到脊背塌陷的毒沼之王。
給安格爾做血脈改造實驗，一方面是想給這個看的還算順眼的傢伙一點自保的能力，讓其能夠穩住那座失去主人的城市，不至於產生太大的動亂。
另一方面麼，則是紅龍當初在萊西身上進行龍血侵蝕實驗時，缺失了很多本地知識，實驗過程中有很多含糊莽過去的地方，現在找個非精靈種族的生命來對比一下，對於研究龍族血脈基因中隱藏信息的工作還是很有幫助的。
隨着本世界知識水平的提高，不斷挖掘自身軀體秘密的紅龍，發現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其中一些讓他聯想到了永無止境世界裡被自己帶過一段時間、最終變成巨龍的那個人類少年。
如果安格爾改造實驗進行順利，本世界龍族在某些環節的特徵與永無止境裡的科幻巨龍匹配，那麼他有很大概率會變成真正的巨龍，那樣一些事情就會得到間接的證實。
這個世界同樣作爲外來者的龍神艾歐，和永無止境世界巨龍休斯口中的龍神到底是什麼關係？其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是什麼？
這些問題，作爲低維探針與接口的紅龍遲早都是要去確認的，所以提前多做點和龍族有關的實驗還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一臉忐忑的安格爾就在紅龍那洪鐘般的震音中，被招呼着走到黑龍身上躺下。
不需要什麼複雜的佈置與儀式，紅龍的魔力如同最爲精密的工具刺入了黑龍的屍骸中，逐漸勾連起黑龍屍骸內部所有器官，開始填補缺失推動運轉。
黑龍停滯的心臟猛的一跳，周身從未凝固的濃稠血液重新循環了起來。
感受到自己平躺的寬闊“地面”忽然猶如活物般震顫起來，安格爾周身都不禁僵硬了一瞬間。
通過刺激黑龍身軀檢查了一下各個細微之處的情況後，紅龍將視線轉到安格爾身上，對他隨意的說道：“力量是個好東西，但力量始終是實現目標用的工具，而不是目標本身...
“爲了保護、爲了安全感、爲了戰勝恐懼、爲了贏得戰鬥、爲了挖掘潛能、爲了探索未知、或者單純爲了更強大的感覺...什麼理由都好...
“因爲你的靈魂表現出了足以駕馭這份力量的心性，你才獲得了這次機會，所以請審視並銘記你的初衷。”
紅龍猙獰的龍首上似乎露出了一絲笑意，這讓安格爾隱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隨後他就聽到紅龍說道：“因爲，接下來你可能會有一點點痛苦，如果你無法抓緊初心維持住意志穩定的話，呵呵...”
在紅龍那似乎不懷好意的笑聲中，安格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按照紅龍的說詞去回憶自己對力量的渴望的來源。
在紅龍面前緩緩浮現出複雜符文法陣的同時，安格爾的靈魂彷彿受到了一陣刺激，彷彿無數回憶化作具體的場景出現在他面前。
覬覦城市者對身爲凡人的他的輕蔑、無法用正常親屬稱謂去稱呼的族人的排斥、家族血脈實驗時的痛苦與絕望、被當做獻祭祭品時身心皆不由己的麻木...
魔法的力量滲透了安格爾與黑龍的身軀，無數神秘的、肉眼難辨的符文深深銘刻進了他們的細胞。
無與倫比的酸澀、刺痛、麻木如同海嘯般席捲了安格爾的靈魂，他在剎那間就完全失去了五感與對自身軀體的感應聯繫，彷彿他的身軀已經完全融化失去了形體。
只有洶涌的、無窮的、無孔不入的痛苦如同附骨之蛆般碾壓着他的靈魂。
但就在這混亂無比、幾乎令安格爾失去思考能力的恐怖痛苦中，紅龍那不鹹不淡的聲音依舊彷彿利劍般貫穿了進來，深深印刻在他靈魂中——
“痛苦，只是一種幻覺，一種神經反射帶來的信號，它的存在是非常必要的...
“因爲你的大腦與靈魂依靠這一系列的信號來認知並控制自己的軀體，沒有痛苦你就無法知曉自己的身軀發生了什麼...
“當前的痛苦，會讓你在身軀的蛻變中形成新的本能與反射，你的靈魂會適應新的肢體與能力，讓你不至於靈肉脫節...
“這種由外而內的過程，也是爲了避免直接對你的靈魂造成扭曲，嗯，雖然這也是因爲我不具備直接干涉真名的能力就是了...”
依靠着紅龍那在痛苦海洋中彷彿房屋樑柱般的清晰話語，堅守內心的安格爾勉強支撐着，也多虧了他過往經歷了不少痛苦無比的血脈實驗，不然他肯定是會在第一時間就徹底崩潰的。
在安格爾無法看到的現實中，他的身軀已經深深嵌入了黑龍的體內，黑龍的血管穿透了他的皮膚，直接與他連在一起，他的肌肉骨骼在不斷的扭曲變化，與周圍的黑龍血肉產生着微妙的反應。
濃稠的黑龍之血，將安格爾與黑龍遺骸連成了一體，安格爾的大腦與靈魂，正在一點一點的向着黑龍細胞最深處共鳴。
“到這裡就是時間問題了，沒想到會這麼順利，果然這邊的龍族和預想的一樣...”
在微觀領域將黑龍的基因重新整合激發，將安格爾的意識與黑龍基因與靈魂相關的環節對接好後，紅龍打量了一下在自己魔法作用下變成了一個孵化倉的黑龍身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旁觀的萊西見到紅龍停止了操縱後好奇的靠了過來，她肩膀上浮現出的迷你艾維向紅龍問道：“成年後的巨龍都是傳奇，這個人類如果真的完全融合了這條黑龍的身軀，他會直接晉升傳奇嗎？”
“不一定，傳奇這個等級有點特殊，真名的力量不是單純的身軀強大能觸及的...”
紅龍瞥了眼迷你艾維，他知道這個還沒晉升傳奇的精靈對此有一些想法：“這個改造實驗，本身就有一部分是在探究巨龍爲什麼是傳奇物種，看看安格爾的改造結果也能有所收穫...
“原來我有立項研究能不能把精靈變成傳奇物種，但你們精靈族從植物果實發育成型，基因層面的結構與巨龍差異太過巨大，很多地方沒辦法借鑑研究只能暫時擱置。”
“...爲什麼人類和巨龍的相性就可以呢？”艾維有些不滿的嘀咕道。
紅龍笑了笑道：“龍族血脈侵蝕葷素不忌，連狗頭人都能出龍脈術士，人類和精靈就龍血相性而言，應該是動物和植物的區別吧，你看萊西現在的身軀都脫離普通精靈的範疇了，她的基因結構更加接近龍族和人類。”
被談及的萊西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前的鼓起，又瞥了眼肩膀上與她平衡血脈後胸口同樣鼓起的艾維，不由得心緒複雜的暗歎了一口氣——就身體而言，她們確實已經不算是純正的精靈族人了。
想了想後，萊西將話題轉到另一個方面，她有些猶豫的問道：“卡薩大人，你確定要在人類這邊傳播信仰嗎？如果需要匯聚信仰高舉神座，我們精靈族不是更合適嗎？”
對此，紅龍左右微微擺了擺龍首，沉吟了一陣後才道：“因爲某些原因，我決定就用現在這個神性領域去成就真神，精靈族頭上原本沒有神靈盯着，我也無意拿走上正軌的精靈文明做前期信仰實驗，而且...
“你看艾維就知道了，長生種想改變觀念產生我這類有些矛盾的信仰是非常困難的，而你當初的成功，我覺得除了血脈共鳴外，還有你個人性格方面的原因。”
自己當初的性格？萊西回憶了一下，隨後有些尷尬的吐了吐舌頭——單純耿直或者直接說笨蛋麼？
“人類難道就更容易建立這種麻煩的信仰？”艾維不客氣的說道，“我覺得起碼要完全掌控自身靈魂變化，才能在你配合下建立起理智客觀的信仰連接...
“靈魂掌控類職業就算了，其他職業類型的人恐怕都得抵達傳奇才有能力做到一這點，我不覺得人類比精靈更容易抵達這個階位，我們精靈族的法師比例都那麼低，人類想發展到能讓你傳播信仰的層次恐怕不知道要多久。”
“確實，在科技樹智商門檻過高的情況下，真名限制普適性智商升級法術的出現是個大問題，”紅龍點了點頭，“人類又不像你們精靈，天生就具備元素干涉能力，成年就能覺醒個性化魔力，他們沒有那麼多方便的工具...
“你們可以直接跳躍式發展進入信息時代，人類這邊還在城邦社會掙扎求存，有真名的鉗制與神靈的注視，其他位面的智慧文明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畢竟這個世界的信仰神無論掛着什麼名頭，最終都是要獲取生命對應的真名權限制造神力的。
就像鍛造與熔爐之神也需要真正信徒的信仰，世界中的鍛造行爲只能爲他提供部分不穩定的神力而無法支撐他的存在，所以信仰神與文明發展、科技攀登存在着根本上的矛盾。
頓了頓後，紅龍輕嘆道：“信仰相關的實驗，在我獲得真名干涉能力後，在有魔網的地方進行會更方便，所以先想辦法成神再說...
“在從萊因哈特那吸血鬼那獲得信息裡，半神想成爲神祗，最低也需要一千個真正踐行神靈之道的信徒才行，以我這種神性領域想弄到這份原始積累真的有點麻煩啊...”
“你不是說有其他途徑提升真名權限成就神祗的嗎？”萊西想了想後忽然問道。
“那麼早的事情你還記得啊？”紅龍看了眼萊西，隨後解釋道，“那一類渠道信息很少，涉及到符文功能的來源，就我目前的研究結果來看，那不知道該叫符文神還是規則神的晉升方法需要大量的時間...
“這個時間長度取決於世界本身的機制，最佳晉升時機就在元素潮汐的高峰、紀元交替之時，但那時候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很多事情到了那個時候恐怕就有點晚了。”
元素高峰、紀元交替、位面重疊、神靈降世...
回想起大祭司的那一系列預言，萊西和艾維同時無言的點了點頭。
就在紅龍和自家信徒討論的時候，黑龍的屍骸已經凝縮成了一個小小的肉團，彷彿卵一樣的肉團緩緩週期性顫動着，其中孕育的東西已經逐漸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