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永別？”阿瑟差點把自己鬍子給扯了下來，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很喜歡震驚啊...”史萊姆化作流體、慢悠悠的沿着露臺上的小渠滑落到大地上，然後對阿瑟用中氣十足的語調說道，“其實就是死亡嘛，這很難理解麼？”
“不，”阿瑟深吸了一口氣，“生命不都渴望活着嗎？你看上去完全不像...呃，據我所知，史萊姆作爲魔物雖然很低階，但其壽命幾乎是沒有極限的...”
“你說的是其他位面我們的無腦同族吧？”
除了調動魔網進行空間轉移外，史萊姆四分岔條紋的行動始終非常緩慢，它的身軀慢慢從流體狀態恢復膠質感，略帶感慨的說道：“或許我們獲得智慧的同時，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反正我們的壽命比起你們人類可差遠了...”
“就算如此，憑你的實力...”阿瑟回想起史萊姆剛剛嫺熟至極的、令他這位傳奇感到毛骨悚然的時空操縱，“...應該不難找到延長壽命的辦法吧？”
“我覺得，我們之間關於‘實力’的定義有些差異，”藍綠條紋的膠狀物慢騰騰的開始向前滾動，“不過那不重要...確實如你所言，這個位面的魔網上能夠找到很多種改變生命形態、延長壽命的辦法，我們這一族能用的方法也不少...”
見到史萊姆在廢墟般的迷你城市裡慢慢滾動，阿瑟邁步跟了上去：“那爲什麼你不去使用呢？難道那些辦法有極高的代價？”
“代價什麼的，完全是見仁見智了...”放棄了所有原始感知器官的史萊姆，在滾動中通過魔網反饋的感知信息打量了一下阿瑟，“我們岡布奧一族在發展中也不是沒研究過身軀改造，或者說靈活的改造自身適應各種工具纔是我們的生存之道...
“抵達壽命極限後選擇迴歸大地，這種放棄生命的行爲會令你感到驚訝，只是我們在文化與生命概念的認知上有着一些差異罷了。”
觀念的差異？阿瑟沉默了一下——在他過往的遊歷中，也確實遇到過很多有着奇異生死觀的種族，其中不乏在特定條件下會吞噬同族的智慧生命...這智慧史萊姆一族也有着其特殊之處？
“不知道你對生命是怎麼定義的，我以前聽說過，人類對生死的定義方式很...嗯，應該和早期的精靈差不多吧。”
史萊姆思考了一會兒，隨後笑着說道：“這個關於生命認知的話題最近倒是挺熱門的，參與爭執的有血肉黨、記憶黨、真名黨等等不同認知派別，吵的算是熱火朝天了，你感興趣可以上網去搜索看看。”
已經初步學會使用這個位面的特殊魔網的阿瑟，當即用意念控制魔網界面搜索了一番，隨後果然發現了史萊姆四分岔所說的那些討論。
總的來說，這個熱門話題的來由，是近期精靈族舊世代的一部分族人瀕臨了壽命極限，相當大數量的精靈將在一段時間內相繼步入生命的終點，所以關於壽命延長、生命形態改造等方面的知識技術，就被有心者一門門拿出來深入探討了。
在這裡，阿瑟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其他位面無數凡人夢寐以求的延壽長生方法，從相對比較保守的身體系統改造，到非常激進的靈魂上傳魔網，讓阿瑟看的眼花繚亂大開眼界。
不過，在看到網上討論的方案中還有神性塑造、注入這種觸及神靈領域的技術後，阿瑟心底不由得又沉重了一分。
“像我這樣的史萊姆呢，對於網上那些靠譜不靠譜的方案其實挺感興趣的——單純在技術上...”
慢慢滾動着的四分岔條紋似乎發現了什麼，開始慢慢拐彎滾向另一條道路，同時它對阿瑟解釋道：“比起那些活法，我們更加渴望讓自己的身軀與意識迴歸母體，對我們而言，壽命將盡時迴歸藍晶大地就像是終於回家休息了一樣...
“其實這也不能定義成死亡吧，算是另一種形式的生命延續，只是連真名與記憶思緒都不保存的延續，並不被大多數生命認同而已，嗯，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一族應該算是血肉黨的吧。”
阿瑟猶豫了一下，隨後問道：“你說的那個藍晶大地、母體，到底是指我們腳下的藍色土地還是那位名叫艾維的精靈？”
“又忘了，你對我們一族的歷史瞭解不深...”在一棟被大地吞噬了一半的殘破建築前停止滾動的史萊姆感慨了一聲，“本體記憶能力衰退的厲害啊，不過終於到了...”
在殘破建築表面蹭了蹭後，史萊姆對阿瑟說道：“我們種族最初的個體是從藍晶大地中分裂出來的，而我們的文明一開始是通過挖掘藍晶大地、開採其中深埋的魔力結晶礦脈維生的...
“而後來我們知道了，那些蘊含着高契合度魔力的礦脈，其實是我們一族的母神艾維曾經身軀內留下的魔紋，也就是她的魔力線路、符文法陣...”
阿瑟一怔，隨後猛地轉頭四處看了看，不可思議的道：“等等，你說這整片的藍色大地，其實是一個超級生命的身軀？”
“嗯，”史萊姆自豪的說道，“雖然外表上是一位精靈，但我們的母神可是一位本體足以覆蓋整個位面的神級史萊姆哦。”
龐大到化作位面大地的史萊姆...阿瑟腦海裡晃過艾維的精靈身影，在這強烈的反差感下一時間無言以對——雖然因爲很久以前與那兩位精靈的接觸，他多少知道一些艾維的事情，但他也沒想到艾維的本體居然會是那種恐怖的模樣。
想象一下，腳下無邊無際的大地是一個怪物的身軀、而自己就像是巨人身上的微塵一般站在其身體表面...阿瑟不由得感到一陣戰慄。
史萊姆身上的藍綠條紋變幻了一下，隨後繼續道：“因爲信仰的問題，這個事實給我們一族帶來了很大的衝擊，雖然母神已經親自解釋過前因後果，並表示不在意她曾經身軀上發生的這些事情，但這事爲我們一族帶來的影響還是很深遠的...
“自然死亡後迴歸大地，將從大地中挖掘走的一切還歸回去，這種思潮觀念也是在那段時期逐漸明確下來的，同樣作爲老人，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做法吧？”
精力充沛如同壯漢的阿瑟摸了摸自己的白色鬍鬚，只能無言的點了點頭。
“那就好，”史萊姆在碎石間蹭了蹭，清理出一小片純淨的藍色，隨後就待在那說道，“感謝你聽我嘮叨這些，我本以爲生命最後的一段路應該獨自去走，但有人陪着的感覺其實也不錯...”
阿瑟一愣，隨後就看到史萊姆身軀的質地開始緩緩發生變化，與其下方的大地逐漸同質化。
“嗯...”靈魂之語的聲調變得有些悠長的史萊姆打量了一下身邊的建築後嘆道，“這裡曾是我的家，不過在我們一族重新激活藍晶大地的實驗引發災難、引起母神關注後就沒再來過了，我們會選擇迴歸大地，多少是爲了彌補當初犯下的錯誤吧...
“無論文明發展到多麼強大，我們都不能驕傲自滿，應當在心底始終保留着謙遜與敬畏...永別了，我的朋友。”
話語落下後，阿瑟面前已經完全變成藍晶質地的史萊姆，身軀緩緩縮小似乎正在被大地吞噬。
沉默的阿瑟，以爲這位認識沒多久的朋友就將這樣離開，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後正在縮小的史萊姆忽然停止了同化，彷彿沒睡醒般嘀咕道：“都到最後了，還是湊個好環境走吧...”
站在原地的阿瑟，驟然接收到了數條魔網通告，還沒等愕然的他打開觀看，他就發現周圍忽然陰暗了起來。
阿瑟擡頭一看，就見到天空中忽然凝聚出了一片陰雲，隨後密集的雨水精準的圍繞着他面前的建築落了下來。
阿瑟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隨後就站到了無雨的空間裡，他看着面前這小小一圈令藍晶大地顯得有些柔和的雨水，聽着那伴隨着細碎雷霆響起的激昂樂曲，心底不由得泛起一股複雜難言的感觸。
莫名悲傷被徹底沖淡的阿瑟在雨幕前靜靜站着，直到這超小範圍的雷雨停歇，周圍不知從何響起的樂曲消散，他才從那片沒有任何凸起異狀的藍色大地上收回了視線。
輕嘆了一聲後，阿瑟動念展開魔網界面，看了看之前收到的信息——
“天氣臨時調整通知...您處於調整範圍內，您沒有權限投票否決，請做好防護準備...具體形態、範圍、時間參數如下...”
看了看那幾條史萊姆臨終修改環境產生的波及通知，阿瑟搖了搖頭，他發現自己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個位面的奇怪之處，爲了心情調整天氣氛圍什麼的完全不會令他感到驚訝。
“真是奇妙的旅程啊...”阿瑟看了看連一絲雲霧殘留都沒有的天空，感慨了一句後就重新看向魔網界面，猶豫了一瞬後開始諮詢傳奇強者的魔網點數獲取渠道。
“這個位面應該還有更多有趣的事物吧，不知道這裡的智慧生命是怎麼維持社會運轉的...”
直覺自己能在這找到想要東西的阿瑟，在魔網界面上進行了一陣半生不熟的操縱後，整個人就從原地瞬間消失了，卻是以時空轉移的方式前往了某個作爲管理中樞的半位面。
......
在阿瑟於試點位面內進行奇妙冒險的時候，在新版魔網覆蓋的位面之外，虛空層與物質層交疊的特殊領域中，無法判斷大小的紅龍與一片燃燒的火海正在俯瞰着這個位面。
視線從阿瑟身上掠過的火元素之神嗤笑道：“公正與審判之神？我聽說過他，一個能把自己折騰到精神分裂的理想主義者...連我這樣獨立於世外的規則神靈，都有着自己的意志偏向，絕對的公正又從何談起？”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站在一定立場上追求更好的公正，也是非常正常正當的事情麼，”程斌對火元素之神笑了笑，“公正與審判之神不過是發現了自己道路前的真正障礙、同時被神職侵蝕的太厲害，所以才脫離聖光之源下界轉生來轉換視角、恢復思考能力。”
“隨便吧，反正和我沒多大關係。”火元素之神無所謂說道。
隨後它打量着覆蓋整個位面的新版魔網若有所思：“這就是你說的新時代魔網、新式規則神靈的根本？你放開屏蔽，讓我從規則視角仔細探查一下。”
紅龍瞥了眼旁邊的火海，象徵性的伸爪在位面上點了點，將他們包裹進虛空封鎖層後才道：“我屏蔽可不光是爲了保密，你還是悠着點吧。”
下一刻，火元素之神化身的火海就像吃了大補藥一般，驟然爆炸膨脹了起來，在幾次扭曲變幻後才重新恢復了原本的形態。
“這就是文明發展的力量嗎？”有些懵的火元素之神半天才緩過勁來，它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僅僅一個位面，如此短暫的時間，他們就將元素規則的探索推進到了這種地步，都快比得上你那幾個悖論的高度了...
“還好我已經習慣了你那套體系，吸收這些規則衍化成果纔沒出什麼問題...”
“文明、同一層次的不同個體的聯合，發展速度會隨着信息交互效率的提升而暴漲，神靈眼裡的短暫時間，對於解決了維生需求的文明而言，已經足夠他們蛻變到很高的層面了。”
程斌感慨了一句，隨後搖頭道：“不過涉及虛空的研究進展還很少，元素規則再怎麼推演變化，帶來的力量也很難超過虛空的底層信息干涉，不知道文明最終能不能觸及這個世界最深層的限制鎖...”
“物質元素層不能與虛空抗衡？這可未必，”火元素之神不置可否的說道，“如果這新版魔網覆蓋整個星界，達成矮人族前身泰坦一族支配一切位面物質運轉的夢想，到時候會誕生什麼力量可就說不準了。”
“這倒也是，”程斌回想起對深淵惡魔的一些研究成果，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物質與虛空作爲可以相互轉化的世界兩極，就重要程度而言，不應該是虛空完全壓制物質纔對...”
雖然就目前來說，神格、真名等一系列最神秘強大的事物，統統都是存身虛空支配物質的...
程斌思考了一會兒，重新編排了一下深淵遠征相關的計劃，隨後就轉頭對火元素之神笑道：“算了，那些先不管...你準備好進行實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