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瀾立誓的神色非常的堅定,是一種甘願把心挖出來獲得別人信任的堅定。
而韓溯也信任她。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直覺,這種直覺比命運更深。
其實,哪怕魏瀾沒有立誓,甚至沒有想起這一切來,這種直覺也存在,韓溯也會信她。
之所以會問這一句,倒更像是理性上的小心,而在理性問出這樣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相應的回答時,感性便早就已經給出了答案,反而讓韓溯覺得自己問這一句,有些多餘了。
於是,他慢慢的按下了魏瀾立誓的手,輕聲的回答:“綁架案仍然在進行,我也一直在嘗試救其他的小孩子出來,只可惜,直到如今爲止,我只救出了兩個。”
“什麼?”
魏瀾的瞳孔都猛得縮緊,泛起了一陣迷茫與難以理解。
在她的視角,綁架案已經過去了十年,自己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會被綁架過,但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
“你……你還在試圖救其他的小孩子出來?他們,還活着麼?”
“那個古堡,真的存在?”
“……”
韓溯迎着她的疑問,慢慢笑了笑,搖頭道:“不是那麼簡單的。”
“古堡在現實之中,一直沒有被找到,而我,是回到十年前去救他們。”
“一次又一次,成功率不高,但我還在嘗試。”
“……”
韓溯的回答,反而使得魏瀾臉上露出了更多的迷茫,她無法從這短短兩句話裡理解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韓溯微笑着說出這些話來時那不經意間的表情,卻忽然擊中了她的心臟。
這一刻,她莫名的,腦海裡閃過了許基父親的話。
他是一個很辛苦的人。
她其實也問過許基的父親:爲什麼會說他辛苦?
明明只是一個災管局裡,爲調查員執照拼命的新人。
當時許基的父親只是說:他作爲一個小孩子,一個綁架案中的倖存者,實在承擔了太多不該承擔的壓力,甚至直到現在,黑臺桌都還有針對他的懸賞。
一個無辜的人,卻把二十五個失蹤小孩的壓力背在了身上,作爲長輩,有些同情他。
這時自己還無法完全理解韓溯所說的“還在嘗試”,卻也立刻就理解了爲什麼他的眼睛裡總帶着那樣強烈的疲憊,也一下子對於許基父親口中的“辛苦”兩個字,有了直觀的感受。
這種疲憊,使得她甚至都有些空蕩蕩的難過。
她只用力抓住了韓溯的手,問道:“那你,爲什麼沒有試圖告訴我?”
“你救了我出來,爲什麼沒有過來找我?”
“我不知道爲什麼現在的記憶裡,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被綁架過,也不知道當初綁架我們的是什麼怪物,但我也是其中一員,你明明可以過來找我,我也是可以幫得上忙的啊……”
“我也……應該幫這個忙!”
“……”
韓溯特別能理解魏瀾此時的焦急,也能理解她的質問,但聽着她的話,卻笑了起來。
然後,他低頭向魏瀾解釋:“一,我怕你不信。”
有句話倒是解釋不了的。
其實當時自己把她的名字給忘了,但這個原因,貌似當面說了出來,還挺傷人的……
然後他說出了第二個答案:“救出來了,就是救出來了,你們遠離了綁架案,遠離了那些怪物,這就很好。”
笑了笑,才繼續解釋,道:“其實在海沿會館剛見你的時候,我還以爲你再也沒有可能想起來了,也不知道你擁有神秘側的能力,我只認爲你是個在舞臺上走貓步的女孩子。”
“我沒必要去打擾你的生活,不是麼?”
“……”
魏瀾看着他的笑容,忽然之間,就感覺自己的眼睛痠痛的厲害。
成年人都有控制自己眼淚的本能,她也不例外。
甚至她受到的訓練,就有一部分是控制情緒,但在這一刻,眼睛居然一下子就模糊了。
某種強烈到無法自控的懊惱,充盈了心臟。
那是針對了自己的,似乎是當初那個被困在銅房裡的小孩子,在責怪她。
責怪她已經被救了出來,但卻又一下子把所有人,所有事都扔在了腦後,自己就這麼跑了……
韓溯看着她這失控的表情,心裡也無奈的嘆了口氣。
對於自己而言,這也是頭一次。
之前與許基相處,但許基這個沒心沒肺的,一直就沒有想起來過,所以,這所有的事情也是自己揹着,他沒有試圖讓許基理解,也沒有試圖讓他分擔。
直到這時,魏瀾想了起來。
這種同類之間,惺惺相惜,抱團取暖的感覺,實在來的太突然,也太強烈了一些。
強烈到他都會覺得不太適應,怕只是一瞬間的幻覺。
正低低嘆着,想安慰魏瀾一句,卻忽然之間,聽到了外面一片混亂,隱約間,似乎還有槍聲以及驚慌人羣的尖叫,他也立時警惕了過來,收回伸向魏瀾頭髮的手掌,沉聲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也一樣。” “但現在最要緊的,是待會如何從丁香公館離開。”
一邊說,他一邊拿出了手裡那隻裝着機械碎片的箱子,低聲道:“這件機械碎片很重要,我需要將它帶出丁香公館。”
如今宴會方向已經亂起來了,機械碎片失竊的事情,肯定也已經引發了很大的麻煩。
離開的時候,一定會查的很嚴。
“我幫你!”
魏瀾也急忙站了起來,手背抹了一下眼淚,道:“我可以試着將機械碎片放進我的化妝箱裡帶出去,丁香公館的安保隊長也是個同行,她的眼睛很厲害,但看不透我的化妝箱。”
“這是所有與皇后組織打交道的人必須遵守的規則,皇后的私人物品可不能被看見。”
“當然了……”
她說到這裡,倒是眼睛眯了一下,道:“必要的話,我會強行闖出去。”
“大不了不在青港這裡混了,去別的城市從頭再來!”
“你……”
看着魏瀾的堅定,韓溯倒覺得有些意外。
從丁香公館闖出去,這不就從密竊,變成了明搶了?
當年這個瘦瘦弱弱,甚至都沒有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小女孩,如今不僅變得明豔照人,甚至還多了幾分亡命徒氣質啊……
說到這裡,倒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剛剛,你爲什麼會下去?”
“你來參加這場宴會的本意,也是爲了搶奪這件機械碎片麼?”
“是受到了委託。”
魏瀾聞言,倒是終於露出了點笑臉,一點保密意識也沒有,道:“我們皇后組織,本來就是一個接受各種委託的神秘組織呀,暗殺、護送、保護、偷竊,各種事情都是我們的本職。”
“只不過,我們只接受古老金幣作爲報酬。”
“……”
‘好嘛,居然還成了違法分子?’
韓溯聽了,都多少有些離奇,但也反應了過來:“之前你出現在了我的任務現場,也是……”
“對!”
魏瀾道:“是許先生委託了我,他請我在那場任務之中保護你,嗯?”
說到這裡,她也忽然反應了過來,低聲道:“你剛剛說,在古堡之中,救出了兩個小孩子,那除了我,另外一個是……”
咚咚咚!
還不等韓溯說出來,忽然房門被一陣亂敲,外面有人叫道:“魏瀾小姐,你在不在裡面?快快快,外面出事了,咱們快跑啊……”
“方不方便進來?你說一聲啊,再不說我開門啦……”
“……”
魏瀾一下子像是明白了什麼,一邊扯了一張紙巾擦着臉上的眼淚與傷口裡滲出來的血跡,一邊過去拉開了門,許基直接撞了進來,叫道:“你們這行業補妝真麻煩,快跑……”
邊說着邊擡起了頭,然後一下子就懵住了,舌頭卡頓了似的:
“跑……跑……跑……”
眼睛則是從衣衫並不那麼整齊的魏瀾,看向了那邊椅子上坐着的韓溯,看到了韓溯膝蓋上被魏瀾眼淚打溼的一塊,看到了他們兩個人臉上的表情。
腦子超頻運轉了好一會,才嗷的一聲拿手捂住了嘴,呆呆道:“雖然那邊有人開槍,有人殺人,但好像,也不那麼着急……”
一邊說,一邊居然還想退出房間去。
韓溯忍不住皺眉:“滾進來!”
許基立馬嗖的一聲跑進來了,先到了韓溯身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細細把韓溯打量了一遍,才擔憂又失望的向了韓溯道:“老韓我可怎麼說你啊……”
“之前我也算是提醒過你了啊,她們不可以的……”
“她們都是妖精啊,跟她們談戀愛會受到詛咒,你會倒大楣的啊……”
“……”
這都什麼跟什麼?
韓溯眼角瞥見,旁邊的魏瀾聽着這話,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難看了,忙一把扯住許基:“你爲什麼還在這裡?”
“迷路了啊……”
許基這才道:“媽的這丁香公館太大了,我居然迷路了,找着了正確的方向時,已經不讓走了,柱子哥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通過魏瀾小姐,並跟她一起離開這裡……”
“誰能想到,這一來居然撞見你們……”
“……”
“是看見!”
韓溯糾正了他的用詞,這時也聽見了遠處有混亂的腳步聲響,還夾雜着魏瀾助理攔人的聲音,便也臉色微微一變,向魏瀾點了點頭。
手裡裝着機械碎片的盒子,擡手扔向了魏瀾。
魏瀾便也接了過來,順勢放進了自己的化妝箱裡,然後輕輕一拍,密碼鎖便已鎖上。
動作之流暢,韓溯自己都怔了一下,只覺得,自己彷彿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麼相信人的感覺了。
或許,是從來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