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然說道:“你打聽出來什麼了?”一邊說着,一邊換下了一塊兒毛巾。
“這溫家的父母原本是和和美·美的,故去的溫老爺是秀才出身,在衙門裡做事,誰知道一次外出,誤食了毒菇,旁人都沒有事,因爲溫老爺的身子不好,病了兩日就去了。也因爲這個緣故,衙門裡是每年是給溫老爺補貼些錢的。”
“這溫夫人丈夫去世之後哭了許久,然後眼睛就有些不好,後來做繡活補貼家用,她原本眼睛就哭壞了,一年之後,幾乎就看不清了。原本也不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溫鈺平的年歲不到三歲,小兒是最難養的,大病小病不斷,家中的積蓄花完了,她就只能夠繼續做繡活,一直到現在幾乎看不到了。”
“按道理說,這個時候溫家長子溫鈺安已經過了十二歲,也能夠做些活補貼家用,但是溫夫人是個固執的,說是先前在丈夫去世前就曾說過,就算是女子,也是要讀書的。溫鈺安書讀得好,怎麼能夠在這個時候停止讀書?所以就算是在溫鈺平病重的時候,溫鈺安也是一定要去書院的。”
秦錦然聽到了這裡,就說道,“你也說了,溫鈺安已經過了十二歲,難道下了學之後,他就沒有想法子掙錢?”秦錦然是見過溫鈺安的,他雖然淡然平和,但是這樣的家境下,他不可能不想些法子掙錢。
姜夢說到了這裡,也有些口乾舌燥,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喝過之後說道:“溫鈺安在街上賺取一些潤筆銀子,不過都是鄰里照顧生意,並不多的。這時候,書院的一位教長欣賞溫鈺平,加上溫家有兩個孩子,就含蓄提出了,讓溫鈺安及冠之後入贅。”
“溫夫人肯嗎?”秦錦然想到了今日裡在狹小房間裡見到的溫夫人。
“當然不肯。”姜夢嘆息一聲,“聽人說,那溫鈺安樣貌生得好,性子也是沉穩,學問更是好,做得詩讓人歎服。這樣的長子,溫夫人捨不得,但是溫鈺平生了病,加上溫鈺安跪在母親的面前,說是要入贅。甚至央求了與溫夫人交好的鄰居來勸說自己的孃親。”
難怪姜夢聽得是感慨,秦錦然不由得想到了曾經見過的溫鈺安,端得是君子如玉,他小小年紀跪在母親得面前求着母親同意自己入贅,秦錦然的眼前彷彿浮現了當時的畫面,溫鈺安脊樑挺直跪在地上,求着母親讓自己入贅錢家。
“那這一次,怎會忽然沒有了音信。”秦錦然說道,“可有人說起?”
“溫鈺安已到了及冠之年,去年上京趕考,聽錢家人說,是因爲沒有中舉,心中抑鬱便在京都之中暫且留下。錢家人有一位二十多年前嫁入到京都的姑娘,就讓自家的姑娘進京投奔自己的姑姑,順帶去找溫鈺安。”
二十多年前嫁入到京都的女子?還有進京去投奔自己的姑姑?秦錦然的心中一跳,想到的就是趙府裡頭的趙夫人和那侄女錢若涵。
聽得姜夢繼續說道,“不過,這是跟着溫大公子上京的書童,回到錢塘的時候,和人交代的。這事還是有蹊蹺,爲什麼溫家的大公子沒有回來,反而那小廝自個兒回到了錢塘?所以很多人都說,說不定是溫大公子生了什麼意外。不過那小廝一口咬定,是溫家公子沒有中舉,考場上失意之後就離開了。因爲傳來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春末,之後錢家人就上京了。”
秦錦然開口詢問,“是什麼時候上的京?”
“去年初夏時節。”
這樣時間就對上了,沒有想到秦錦然先是遇到了失憶的溫鈺安,之後在府裡給趙梓學醫治的時候,又見到了錢若涵。
“不過,錢大小姐上京之後,似乎也一直沒有寄信回來。既然沒有溫大公子的消息,錢家人也並沒有給溫家人多餘的錢財,勉強撐到現在,溫鈺平生了病,實在是沒法子醫治了。”
原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樣來看,應當是早點告訴溫夫人溫鈺安的事情纔好,“我在想。”秦錦然說道,“這溫鈺安……”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了房門叩響的聲音,秦錦然止住了花頭,就聽到方磊說道:“姜夫人、姜娘子,外面有一位周公子和周小姐求見。”
周公子還有周小姐?那不就是太子和月嶸公主?秦錦然站起身子,就發現自己手中握着的是從溫鈺平額頭上取下來的被體溫染得溫熱的手巾,於是又坐了下來。
“嫂子,你去看看吧。”姜夢從秦錦然的手中接過了帕子,“我來照顧溫鈺平,他們應當是來找你的。”
“好。”秦錦然點點頭。
原本屋內只是染了一盆炭,因爲要給溫鈺平解開衣裳,屋內的炭火燒得很旺,秦錦然裹了一件皮子,纔到了正廳裡。
“周公子、周小姐。”秦錦然對着兩人行禮,讓聽雪送來了茶盞,給兩人斟上,先是一陣寒暄,而後聽到聽到太子開口,“姜夫人以前沒有見過我妹妹的模樣,她先前肌膚白皙,整個人精神更是不同於現在,自從一場事故之後,便憔悴如斯。我一直憂心於舍妹的病症,這一次纔會帶着她出京。”
太子說話的時候,秦錦然一直是聽着,手裡捧着茶盞,茶盞內的氤氳水汽升騰,潤了人的面頰。
“來到了錢塘,聽人說起了大覺寺的覺明住持佛法高深,我就帶着舍妹到大覺寺內求見。”太子道,“大師說,若是有人能夠了舍妹的心事,靜待兩日,就可以等到解鈴人。而第三日的上午,也就是今日,我便見到了你。”
太子說這話的時候,擡眼看着秦錦然。
秦錦然聽到了這裡心中一跳,面色有些發白,有些坐立難安,如果要是太子知道了自己用了他人的身份文牒,和姜夢離開了京都,讓月嶸公主以爲她在某一個角落死去,她會獲什麼罪?
空氣之中是死一般的沉寂,滾燙的茶水隔着薄薄的白瓷胎把她的手心燙紅。手心裡的漲疼並沒有讓她鬆開手,彷彿通過手裡頭的溫度來讓她的心底不是那般的發涼,“周……公子,是什麼意思?”秦錦然最終還是主動開口,打破了沉寂。她擡眼看着太子,想要通過他的眼,來看透他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太子說道,“只是念一句佛號。”
心中一鬆,手裡的溫度也太熱了,秦錦然鬆手,那茶盞就落在了杯碟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澄色茶湯在茶盞裡盪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幾乎要潑了出來,“抱歉。”秦錦然的手放在裙襬上,摩挲想要帶去過熱的溫度,“那,既然不知道,我又如何做解鈴人?”
“月嶸跟着你留在這裡一年的時間。”太子說道,“住持是這般說的。若是你去哪裡,就帶着她去哪裡就是。”
“這?”秦錦然很是訝然,有些遲疑地開口,“這是不是不太合適。”
月嶸此時開口說道:“哥,哪裡有這般爲難人的。就像是我說的……”
“我不會同意的。”太子不等着月嶸說完,就站起身子,竟是要給秦錦然行禮,秦錦然幾乎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連忙避讓開,“太子不必多禮。”
因爲手撐在扶手上,手心發疼,秦錦然的眉頭皺了起來。
“喊我周公子就是。”太子看着秦錦然,知道他的請求秦錦然一時是難以理解,事實上,覺明住持開口的時候,他也曾覺得是荒唐,“姜夫人能夠借一步說話。”
月嶸公主留到了堂中,而太子則是帶着秦錦然到了院子,雖然已經入了春,空氣裡卻仍是倒春寒的涼意,秦錦然攏了攏衣裳,聽着太子說道:“覺明住持除了佛法高深,醫術也是高深。他說,月嶸的心結不解,身子還會進一步衰竭,到時候便是無藥可醫。”這話宮裡的太醫也曾說過,所以太子纔會帶着月嶸離開京都。
秦錦然咬着下嘴脣,總不能夠當真眼睜睜看着月嶸公主逝去。“我不是不能答應。”秦錦然說道,“只是,聖上和娘娘能同意嗎?還有,留在我這裡,就有用嗎?”
“沒關係的。”太子說道,“這件事情是爲月嶸好,一時的分別,反而對她是有好處,我這次帶她離開京都,也是爲了避免她觸景傷情。父王和母后心裡也都做好了準備,月嶸這一次離京,短時間不會回去。”頓了頓接着說道,“覺明住持讓我帶一封信給你。”遞給了秦錦然信件之後,往後退了一步,並不準備看信件的內容。
秦錦然拆開了信,手上一抖,瞳孔更是一縮。
覺明住持在信中說的是推演出月嶸公主和秦錦然有極深的糾葛,甚至月嶸公主的心病也是因爲秦錦然而起,月嶸公主現在得果也是曾經種下的因。那些不願說出口不好說出口的話,現在不說也可。秦錦然看到了這裡,稍稍放心,最後給了秦錦然一個建議,既然早有打算開藥堂,不如這次就向太子要一個鋪子,無論遇到什麼病患,都帶着月嶸前往,不必將月嶸當做公主。她的心結,一年之後自有時機可以解開。
秦錦然把信件收到了袖籠之中,“我知道了,覺明住持讓我靜待時機,這期間可以開一個藥鋪,帶着月嶸看診。”
“藥鋪的事情,我會替你謀劃。”太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