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清宮正殿,此時此刻跪了整整一屋子的奴才婢女跟太醫。殿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不時,由遠及近的響起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伏身跪地的人個個面露懼色,心下忐忑如雷。
“這幾日太上皇本就有幾聲咳嗽,朕千叮萬囑,讓你們一定要仔細照顧好太上皇!哪兒知道你們現在竟告訴朕,太上皇昏迷不醒!這麼多人會診了,竟還找不出病因?”皇帝嘴角含着些笑,可說出來的話,卻教所有人顫然心悸。
當今皇上愛民如子,以仁孝禮儀治國。可一旦太上皇哪兒不爽利了,皇帝便會變得暴戾無情。打死打殺的奴才婢子更是不計其數。所以他們對太上皇的起居飲食,都儘量的小心又小心了。
可人食五穀,焉能不生病痛?今兒個太上皇午睡前還好好的,哪料現在就叫不起他了!他若能醒還好,若是不能,這止清宮上下人等,怕是要全數要爲太上皇陪葬了。
簡俊匍匐於地,低聲回話。“稟皇上,既然羣醫束手無策,那倒不如出宮請九爺過來爲太上皇診治!”
皇帝淺笑如風,他整整衣袖,端了案上的茶盞慢慢的吃着。“簡大夫,難道你是要教朕怎麼辦事麼?”頓了頓,他接着笑道,“是誰,給你的膽子。”
簡俊一見皇帝這個表情,趕緊咚咚的磕着響頭,“皇上!微臣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九王聲名在外,咱們沒法子,九爺必然是有!”
皇帝淺笑着放下茶盞。對着門外的侍衛輕飄飄的落了句,“來人,杖斃。”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簡俊的額頭磕破了一角,汩汩的流着血。可是皇帝,連擡個眼皮都不曾。
侍衛們低頭進了止清殿,拉了簡俊出殿。
皇帝忽而起身,淡聲冷道,“傳朕的聖旨,叫老九進止清殿。”
洛術應了聲,這便領旨退了去。他人才出止清殿,便聽見遠處傳來簡俊的慘叫聲,心中暗道,這簡大夫死得太冤。皇帝原想請九王過來,可就是因着簡大夫比皇帝早說出口,就不知哪兒得罪了皇帝。
錯揣聖意者,死。
他入宮爲奴學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皇帝跟前少說話,多做事。謹記禍從口出。
九王府,入夜。
柳綠把東西收拾妥當,這便出了西廂。這位也不知怎麼回事,原先死也不碰的百草豬蹄湯,這會子每天都會喝個精光。那速度叫一個快。
可她越是合作,九王的面色便越是陰霾。
這百草豬蹄湯,也由原先的一日一餐,增至每日三餐,如今她連宵夜都是這鍋湯。想到此,柳綠不由得心生佩服。西廂這位是個極堅強的女子,不論她送多少湯來,她都會全數喝下。
每次瞧着她跟喝藥似的捏住鼻子,一灌而下。她心裡就替她難過。很想出聲提醒她,如果不想喝,大可跟那晚一樣,提了豬蹄湯去找主子。
可人家魚小姐情願喝豬蹄湯,卻沒再提起要去找主子的事。她忍不住浮想連篇。難道那晚主子太過猛浪,把人家嚇着了?
吱呀!身後的門開了。只見魚青鸞自屋裡火箭般的衝出來,奔至鳳凰木下嘔吐。柳綠趕緊閃身躲到暗處。
難怪這些日子她能每天喝下那麼多的湯,原來她一走,人家立刻就給吐掉了。每天這麼吃吃吐吐,她的身子受得了?
她跟了主子那麼久,從來都是女子纏着主子,哪兒見過有人爲了避着主子,情願這般自殘的?難道是她心裡已經有了別人?
是七王麼?她心裡一陣膽寒。若真是那人,主子又會如何?主子是個多麼高傲的人!她開始犯愁。
魚青鸞吐完,拿了帕子抹抹小嘴。
人還沒進門,遠遠的便聽見酸棗兒的疾呼聲。“小姐!小姐!大事不妙了!”
魚青鸞聞言一頓。返身遠眺,但見酸棗兒正朝着她小跑而來。她眉毛一蹙,迎上前去問道,“酸棗兒,怎麼了?”
柳綠屏息細聽,但見那青衣的婢子見着魚青鸞,眼睛一紅,眼淚刷刷的往下掉。“小姐!您快回去瞧瞧罷!青霄少爺他!他……”
魚青鸞面色一肅,冷聲斥道,“酸棗兒!冷靜些!青霄怎麼了?”
酸棗兒突然掩面痛哭,“青霄少爺自樹上跌下,手腳俱斷,一直吐血!大夫說,他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姐姐,你要相信青霄,青霄一定會保護你跟孃親,絕不教姐姐爲難了去!青霄是個男子漢了!”
“青霄,你是魚家的嫡子,你在魚家一天,旁人便不敢欺負孃親。咱們爲什麼要走?咱們纔是魚家真正的主子。要走也不是咱們走,你聽明白了?”
“青霄知道了,青霄這就回魚府。我倒要瞧瞧,到底是誰敢動咱們母子!”
他原本已經跟娘一塊兒離開了魚府!是她!是她叫他在魚府繼續戰鬥的!
他原本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打算帶着孃親離開。因爲她的一句話,他留了下來。他還那麼小,怎麼能就這麼說不成就不成了呢?
鳳九。
她紅着眼睛,突然發了瘋似的朝着書房飛奔而去。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只有他能救青霄!只有他能!
“九爺今兒個不在府裡。”古凌蹙眉瞧着她,一字一字的道。
“他怎會不在府裡?”魚青鸞不信,心底生出一抹絕望來。“可青霄還等着他救命呢!”
“宮裡剛剛來人傳了聖旨,太上皇病危。九爺已經隨着傳旨的宮人入了宮。”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魚青鸞繼而轉身,箭一般的朝着九王府門外飛奔而去。可她人才到九王府的門前,便瞧見鳳九騎着他最快的馬兒,跟一名着了深色宮衣的宮人遠遠的絕塵而去!
古凌喘着氣疾步跟上來,道,“魚小姐!皇上素來對太上皇的事看得最重。平常縱是有個傷風咳嗽,也會打殺奴才的。如今太上皇病危,羣醫束手無策。您別爲難主子了。”
魚青鸞蹲靠在牆頭,第一次覺出自個兒的無能爲力,眼淚流了一臉,一種說不出的絕望侵入全身,讓她痛到五臟六腑。
沒法子了,她什麼法子都沒了。她不是大夫,鳳九又奉召入了宮。
冰冰冷月弦掛樹梢,門口傳來酸棗兒的抽泣聲。一聲接着一聲。“小姐,咱們回去罷。至少,也去見青霄少爺最後一面。”
她緩緩的起身,一下一下的用手砸着額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
孃親什麼都沒有。她就只有她了!不能倒下去!不能覺得痛!不能哭!“魚青鸞,別哭了。”她喃喃的說着,鹹澀的淚水卻趁勢流入她的嘴裡。
“小姐!您別這樣!”酸棗兒低聲泣道。
古凌立在一旁,沉斂着雙眉。並不出聲。
“酸棗兒,咱們回府。”魚青鸞抹了把臉,收住眼淚。跌跌撞撞的朝着魚府飛奔而去。
不管你是誰,你都燃起了我殺人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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