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膽大的年輕獵戶遮遮掩掩地來到風家附近,發現院中的人全都不認識,看上去也不像山賊。這些人雖不能說個個慈眉善目,但也不像窮兇極惡之輩,衣衫襤褸的樣子反倒更像要飯的,沒有什麼威懾力。
十幾個人在院中,談笑風生,氣氛和諧,幹起活來也都有條有理,和他們以往所見的烏合之衆不同。
再往旁邊看,足足擺着五排屍體,看服飾都是風家人和山賊。再結合平時風家人的作派還有剛纔喊話的內容,說是風家人勾結山賊反被滅,不由得人們又多信了幾分。
幾個年輕人看着滿院的屍體,哪怕他們以前不只一次見過山賊殺人,自己也沒少獵殺過野獸,此時也不禁感到陰森森的。一陣寒風吹過,讓他們後背一陣陣發涼。幾個人打了個冷戰,縮起脖子,各自跑回家去了。
葉清玄領着喊口號的幾人來回走了兩趟,也回到了院子。他們早發現旁邊有人探頭探腦,都裝作沒看見,沒加理會。他相信這些村民很快就會接受現實,並感激他們。
果然,沒多一會兒,陸陸續續又有村民在遠處出現、觀望,越聚越多。
經過一段時間的處置,院子裡的火基本熄滅,溫度也漸漸降了下來。但這麼多的建築垃圾,靠他們這十幾個人短時間內很難清理乾淨,必須還要想別的辦法。好在地上的血跡已經清洗得差不多了,不用再繼續澆水,否則就要結冰了。
原本兩進的屋子,只剩了一棟完整的。殘破的屋子全都沒了屋頂,只有三面牆壁七長八短地戳在那裡,黑黢黢的,在嫋嫋的輕煙中,看上去有些不真實。一些沒燒掉的茅草葉子在凜冽的東北風中,發出刺耳的嘯叫,讓整個場景更加的蕭瑟,無形中降低了院子裡這些人的威脅感。
葉清玄讓人搬了一些糧食出來,擺在大邊,在大路上就能看見,畢道權他們的桌子也挪了出來,離糧食近一些。
這些天一路走來,葉清玄他們已經看出這周邊環境惡劣,自然中可用耕地少之又少,能吃的野菜野果也不多,甚至連野生動物都沒見幾只。所以,即便這裡的人都是農民加獵人,要保證溫飽也相當困難,風家長年的剝削和山賊時不時的掠奪,讓當地人的生活更是難上加難。
這時,一袋袋米、面整整齊齊地摞在那裡,對周圍那些面有菜色的村民,無疑是種巨大的誘惑。看着圍觀人羣慢慢挪近的腳步,葉清玄就知道自己的策略開始起作用了。
他和畢道權互相看了看,點了點頭,就和劉瀟然一起向人羣走去。
見有人出來,看熱鬧的村民不由自主向後退了退,待看到出來的是兩個和氣的年輕人後,又紛紛停下了腳步。
葉清玄兩人假裝無意地擺動雙手,讓人們看見他們兩個沒有拿兵器,慢慢走到人羣面前。
“鄉親們好!我們是遠道而來的修行者,本意是找個地方隱居的,沒想到剛來就有人勾結馬賊要殺人搶劫。”葉清玄幾句話道明身份和事件起因及經過:“但惡有惡報,這兩夥賊人起來衝突,自相殘殺起來,全軍覆沒,也算是天理循環,爲民除害。”
圍觀的人羣中有幾人面露喜色,更多的人則是無動於衷。他們被風家壓迫多年,又一直苦於被山賊襲擾,眼前這夥人來路不明,雖然話說得好聽,誰知道是不是和那兩夥人是一丘之貉,還是不要高興太早了。
葉清玄看他們的神態,就知道大家心裡想什麼,微微一笑:“我們知道風家這些東西有很多是巧取豪奪而來,今天就先按人口發給大家糧食,讓大家吃幾頓飽飯。”
人們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歡呼起來。畢竟這種事情對村民來說太過匪夷所思,一直以來他們所見都是風家大肆剝削,還有山賊的無情搶奪,哪有這種白白給糧食的好事?更何況院子裡還停着百十人的屍體,足以說明這些人都不是善碴,自然要小心爲妙。
看着面前圍觀的人羣沒有反應,劉瀟然大喊一聲:“還愣着幹啥?還不快回家拿袋子來領糧食?”
圍觀的村民知道他們沒什麼說的了,院裡的情況也基本看清楚了,滿心狐疑地散去了。一路上把剛纔聽到和看到的又告訴了出來打探的左鄰右舍,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全村都知道了。
葉清玄讓人寫出告示:“第一個來領取糧食的人,給五斤小米或五斤面。其他人三斤小米或三斤面。”同樣的告示立在大門口和兩邊村口各一個。
過了足足有一個時辰,還是隻見觀望,不見有人來領糧食。
葉清玄也不着急。他知道想改變一個羣體的行爲模式,必先改變其思想,而若想改變其思想,必先使其信服。
當年商鞅變法,立三丈木杆於市場南門,招募百姓有能夠搬到北門的就賞給十鎰黃金。開始沒有人敢去搬木杆,將賞提高到五十鎰黃金,終於有一個人搬木杆到北門,那個人確實得到了五十鎰黃金。自此人們才相信變法的法令。
今天情形與此類似,這麼多年來,村民被壓迫從反抗到順服,從順服到麻木,肯定不相信有人會無緣無故給好處,難免有顧慮,很正常。
他讓人再寫出告示:“第一個來領取糧食的人,給八斤小米或八斤面。其他人三斤小米或三斤面。”還是貼在大門口和兩邊村口各一個。
又過了一個時辰,仍然沒有人來領。
他讓人再次更換告示:“第一個來領取糧食的人,給十斤小米或十斤面。其他人三斤小米或三斤面。”
如果省點吃,這些糧食足夠一個人吃十天了。這次,很快有了動靜。
第一個來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當十斤小米裝進他的米袋兒的時候,其他人還在觀望;當他揹着袋子從院裡走出來的時候,人們發現果然沒有人攔着,這才相信了葉清玄的話,於是一哄而上。
過了一會兒,見事情已經理順,沒什麼事了,葉清玄留劉瀟然在這幫畢道權的忙,自己去後院找白風他們,一起清理廢墟。他這邊剛抽出一根燒了半截的木頭,準備扛到一邊放到木頭堆裡,前院就傳來一陣嘈雜和叫罵聲。
葉清玄和白風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活兒,趕到前院。
“你們說的按人口給,這孩子明明就是俺家的,現在憑啥不給啊!”一個矮胖的五十多歲女人扯着公鴨嗓正在對着畢道權叫嚷着。
她手裡拉着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站在她旁邊,同樣一臉憤憤,還有一個瘦弱的男人低着頭站在她身後。其他人都在這四個人對面,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
見葉清玄和白風來到,劉瀟然趕緊湊過來,向他們講述事情經過。
原來,這個女人聽說是按每家人口數發糧食,就和丈夫領着一個小夥和一個男孩兒來了。但旁邊同村的鄉親議論說這個小男孩根本不是她家的,估計是從哪個親戚家臨時借來的。畢道權等人聽到言論,就向村民求證,可是問到頭上的時候,大家又都支支吾吾不肯說了,於是這個女人就來勁了。
此前若干年月,這些人在風家的壓迫下絲毫不敢反抗,在山賊來襲時戰戰兢兢閉門不出,就在兩個時辰前,在面對自己和劉瀟然兩個人的時候,還噤若寒蟬。現在自己剛露出一絲善意,就有人開始囂張起來,甚至視滿地的屍體爲無物,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
而其他的村民,明知事情真相,真求真的時候又都不肯作證,無外乎是懼怕那個潑婦,不願意得罪人罷了。所謂“人善被人欺”雖不盡然,但多數人願意錦上添花,不願意雪中送炭倒是真的。
他想起李連杰電影中的一個情節,主角在一個小飯店裡與人衝突,三下五除二撂倒了四五個男人,但沒忍心打那個女人。本來嚇得尖叫的女人一見他沒下手,反倒囂張起來。
今天的情形何其相似啊。昨天他還想着“天道不過人心”,想不到今天就打臉了,這天道也許與人心有關,卻不在人心吧。
葉清玄嘆了口氣,剛要上前。一個後重的聲音一聲呵斥:“我說黑夜叉,是不是你點臉了?你還沒完了是吧?”
大家循聲一看,原來是第一個領糧食的人又來了。劉瀟然悄悄告訴他,從剛纔別人的閒談中得知,這人是村裡的光棍,無妻無兒,孤身一人,不像其他人有那麼多顧慮,所以敢第一個來領糧食。這個男人身材高大,看上去也算五官端正,是個正經人,卻不知道爲什麼沒人願意嫁。
葉清玄見有人出面,也停下腳步,靜靜看着。
那個胖女人一聽這個聲音,頓時如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一樣,正在叫嚷的聲音一下嚥了回去,憋得她滿臉通紅,連聲咳嗽。
“規矩就是規矩,投機取巧只會自取其辱。”那個光棍冷冷地瞪了那個胖女人一眼:“拿了自家那份,趕緊滾吧。”
那個女人再不敢吵嚷,連連答應,到後面排隊去了。
光棍漢子也不看其他人,而是轉身來到葉清玄幾人面前,直接問道:“你們還要人不?我想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