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暖融陶得心間微醺,竈上炊火正旺,凝曉掂得素淨瓷盤,將臘肉撿至砂鍋內翻煮。
筍香沁鼻,她躬身將爐下焰朵掃得輕小,候得良久方纔見湯汁收染出濃郁黃白,勾脣輕笑心下歡愉。
舀盛一碗端起便朝書房去,行至門口便見陌諳興致勃勃地抱着幾捲圖冊往出來走。
知那物乃阡宸嘔心瀝血經年而作,他素來重視特意叮囑她不可輕易給人拿出書房,以免丟,忙開口。
“你這些圖冊,是要拿去哪兒?”
“封面花花綠綠好生有趣,我想拿回房間看!"
陌諳擡眸爍爍望凝曉,瞥得人兒手中碗香氣撲鼻,又抿脣忸怩幾番,支吾說道:“那是什麼,好香啊……
“這是醃篤鮮,剛做好的。”
“給我的麼?”
凝曉聞言瞧她模樣,忍俊不禁噗嗤低笑,俏然伸手指人懷中圖冊,啓脣柔聲。
“那你拿這些跟我換,可好?”
“我不能看麼?”陌諳癟嘴,一臉委屈把圖冊還給了凝曉。
凝曉將那碗菜餚予她,接過圖冊垂眸點察,兀自輕笑:“不是不能看,是隻能在書房看。”
“咳咳咳……”
書房門開,裡面人執筆展卷,面色恬淡,相視片刻,凝曉靜靜走到跟前,準備研墨,卻只聽見他一句。
“我現在不想畫畫。”
”生氣了麼?”
阡宸微怔,不答。
“不知你來,我這就再做些。”凝曉偏着腦袋靠過去,看人的臉色。
聞言,阡宸這才舒眉,展了笑顏,瞳眸也浸了幾分光亮,輕聲詢問“……是醃篤鮮的味道!我可以也要這個麼?"
“阡宸大哥要跟我搶吃的麼?”陌諳抱着畫冊,藏在門後面冒個頭。
凝曉把她拎了進來,即便很累,也覺得給重要的人做好吃的超級幸福。
“我重去爐上做。”
“我也要再來一份!”陌諳興奮極了,她很快就吃完了,不夠。
“你不吃過一份了麼?”阡宸瞪了瞪陌諳,醋味十足,“我的我的,待會兒都是我的!”
路邊打落的花瓣,混合着髒水被人踐踏,讓人心疼。
柳兒骨子裡是寒風凌雪澆不滅的傲氣,她自幼便被島民長老收養,那個小島就是家。
可如今家已不是家……所有人都在怪她放走了祭品,可是誰又想過那個人的修爲,豈是她能敵的。
這會對柳兒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不用細想,她的心就咯噔一下,被揪了起來,生怕死得魂飛魄散。
艱難地趴着,無了平日裡的傲氣。她頭髮披散着,身上血漬可怖,顯然受過極大的苦痛,氣息微弱,法力盡失。
但眼眸泛着紅血絲透着恨意,皮膚上爆着青筋,族長嘴裡每一句話,無一不似刀子般刮在心上。
“柳兒,既然大人給的期限已到,不如你去當祭品贖罪,如何?”
柳兒與其他人不同,他不是普通人類,而是天生的體內有魔氣的修真者,雖小,但有高人點撥,所以也是島上的守護神。
靜了許久,她一步一步爬着到族長腳下,頭緊貼着地面:“我……我不想死。”
“你不死,整個島都會被大人帶走的!”
“我們得活着!”
“對,你那長老爺爺已經走了,去陪他吧孩子!”
一向和善的島民,如今各各醜相,都想以她的命換安寧。
那個大人,誰都不知道爲何方神聖,它沒佑過當地,反而攪得他們不得安生。
大人言,收回災禍的條件便是五五二十五個童子,和三位修爲者……對於人族……何其難!
“孩子,爲了大家,你就犧牲了吧!”隔壁大媽也湊起熱鬧,要知道,她也是看着柳兒長大的,如今爲了保命,卻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姑娘死。
不給人任何機會掙脫,島上有一注泉,能迷昏死修行者,使之法術削弱,他們曾用此釀酒對付阡宸,也在現在把柳兒踢入了泉中。
心痛,心碎,心死後有何來淚水……
島民安全否無人知曉,只是那個妙齡少女,再也回不來了。
榻上幼童神態安詳,將死之人,再哭喊也是白費力氣。只是榻下他姐哭得實在可憐,梨花帶雨。
她前天前來尋素闌彧,求着救救她苦命的弟弟。可絕症之人又怎能活得久?即使收下了這病號,給開了藥,也似乎吃不下,果真不日便聽說暴斃了。
第二日那姑娘沒再來了,卻叫來了十幾個大漢找上他旅館的門,砸來砸去,使得當地小鎮再無其容身之所。
這時候素闌彧才知道,那日嫌藥苦討,蜜餞的小子,今兒個就躺在黃土下了。
他姐後來憤恨地來看熱鬧時,探頭瞪着,一語不發。
半夜那小孩兒的魂兒飄來找素闌彧,也一樣不說話,就那般哀傷地立着。
或許是來報仇的,他心裡也是早有準備的。以命易命,向來是行當規矩,怨不得誰,再高的醫術也抵不過命運使然。
不料那孩子卻說:“大夫,我阿姐沒有歹毒心思,只是太悲傷了……實在對不住。”
素闌彧先是愣了,再是笑了,那是他多年來笑得最痛苦的一次。
聽說他阿姐原來是要嫁人的,他-一直盼着,等他成了數一數二的大俠,再從她阿姐那討一把喜糖。
可他未曾料想,他阿姐新婚前晚竟將婚服剪了,連夜出逃,要替他走一遍江湖路。
後來素闌彧遇見她是在路邊,黑衣黑履,與當年的柔美樣截然相反,險些沒認出。
她臂上多了不少紅痕,女兒家是留不得疤的,也許她在夜裡未免要常常嘆氣,哀怨這一個下場。
素闌彧想着把身上攜的消痕膏贈她,她卻是認出了他,一如當年般死死瞪了他一眼,拎起包袱就走。
他又想起她弟弟,於是不吭聲了。
南風贈予她的萬般柔婉,卻被江湖氣一刀刀割下,丟在了路邊野狗的食碗裡。
她將自己活成了別人的模樣,卻無人替她感傷青蔥芳華。
思來想去,也不知何緣由。
很久很久後的現在,素闌彧再踏足這裡還是忘不了此事。
歲月變遷,他遇到很多有故事的人,也成了有故事的人。
如今碰到的又是姐弟的故事,素闌彧很想知道洛氏姐弟,他們的命運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