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升序列九遊魂的安娜睜開雙眼,世界在她面前呈現出全新的樣貌。
色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情緒的光譜和靈魂的脈動,牆壁如同薄紗,聲音化作可見的漣漪在空氣中盪漾。
而原本常人無法看見的情緒,也在安娜的視線中被實質化,她甚至能夠感覺自己似乎可以一定程度操縱這些情緒。
安娜目光穿透牆壁,試圖看向遠處,可就是這一眼卻讓她靈魂爲之凝固。
只見在房間之外的街道上,四處飄蕩着灰色迷霧,在人羣匯聚之時這些迷霧尚且淡薄,可一旦遠離人羣迷霧便開始愈發濃郁。
角落裡、陰影中,大量的迷霧籠罩着整個世界,飄蕩的陰影之中似有未知存在蠕動、扭曲,散發着令人心悸的恐怖。
安娜立刻收回了向外界窺探的目光,回望房間之內,喬亞剛剛處理完安娜割開的傷口。
那柄餐刀已經遍佈鏽跡,如果不早做處理極有可能感染,雖然喬亞只是個不學無術的蠢貨,但是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處理完傷口之後,喬亞便彎下腰拖拽着安娜的屍體。
動作間不小心觸碰到傷口,讓喬亞額頭滲出汗珠,嘴裡忍不住開始咒罵。
他的恐懼和慌亂在安娜的眼中如同猩紅的霧氣環繞着他,而他卻對遊蕩在身旁的安娜毫無察覺。
“該死的泥腿子。“喬亞咬牙低語道,手上加重了力氣,“帶着病來找我麻煩?以爲自己是誰!“
他將安娜的屍體拖向診所後門,臉上露出了慶幸之色。
如果不是安娜重病,他一時不察說不定還真會被捅到要害,想到這裡喬亞笑容陰冷道:
“等我處理完你,一定要找到你那該死的家人,榨乾他們最後一個先令,然後把他們丟進工廠的焚燒爐。
像你這樣的泥腿子,死多少沒人會在乎。“
這些話語如同火星,點燃了安娜靈魂深處的怒火。
她感到體內涌動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本能驅使她向前飄去。
安娜伸出半透明的雙手,探入喬亞的胸膛。
這一刻,她驚訝地發現自己能夠觸碰到比肉體更深層的東西,那是喬亞的靈魂。
相比於序列九已經成型的遊魂,喬亞的靈魂是如此的脆弱,它在安娜手中如同一團微弱跳動的光芒。
安娜攥緊了這團光芒,死死扼住了喬亞的靈魂。
喬亞突然停下了動作,一種莫名的寒意從他心臟深處蔓延開來。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雙腿開始不自覺地顫抖,這種感覺不同於任何疾病或尋常的恐懼,彷彿有人直接抓住了他的生命本源。
“怎麼回事“喬亞雙眼圓睜,恐懼如潮水般淹沒了他。
寒意逐漸變成刺骨的冰冷,喬亞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一點點凍結。
他的視線模糊間,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安娜正俯視着他,那張原本憔悴清秀的面容上,此刻卻帶着猙獰笑容。
“不不可能.“喬亞掙扎着,試圖甩開這幻覺,卻徒勞無功。
安娜感受着喬亞的恐懼和絕望,心中涌起一種扭曲的快感。
她身上開始散發出猩紅的氣息,面容愈發扭曲,如同午夜噩夢中的惡鬼。
她能感覺到喬亞的生命正在她手中一點點流逝,而她只需再稍稍用力,就能徹底捏碎這個卑鄙之人的靈魂。
就在此刻,一個平靜而威嚴的聲音在空間中響起。
“序列九遊魂只是一個開始,必須要經過死亡才能夠踏入地府序列。“
陸閻不知何時已站在安娜身後,他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場景,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只是在陳述着某些事實。
“而在晉升序列九之後,你將獲得夜遊、入夢等超凡能力,甚至可以直接傷害到其他人的靈魂。“
“但任何超凡道路都伴隨着禁忌與失控,地府序列作爲在序列九便涉及靈魂領域的超凡道路更是如此。
若是在序列九遊魂時期肆意殺人,會積累大量怨氣,從而使超凡道路失控。“
陸閻繼續說道,聲音如同解釋自然規律的學者。
“尋常的超凡途徑失控之後便會陷入墮落,但地府序列的源頭來自地府神庭,那名傳諸天的偉大神庭錨定源頭,超脫於此方世界的詭秘之外。
縱使超凡失控,也不會陷入到此界的詭秘之中。
獲得了大量怨氣的遊魂會在晉升序列八時,走上另一條失控的超凡途徑,其序列八名爲厲鬼。“
沉浸於復仇之中的安娜,被陸閻的陳述驚醒。
她眼中的猩紅逐漸開始消散,那死死扼住喬亞靈魂的手掌開始鬆開。
喬亞重重跌倒在地,顫抖的身體不斷髮出劇烈咳嗽,他甚至無法知曉自己剛纔經歷了什麼。
陸閻注視着安娜的動作,眼中露出了一絲滿意之色。
地府序列是一條行走於生死之間的超凡道路,陸閻在選中安娜之時便已經說明了,會讓她自己選擇未來的道路。
秩序的守護者與恐懼的復仇者,本就代表着地府序列兩條不同的超凡道路。
可若是沒有強大的意志,只是單純沉浸於復仇的情緒之中,徘徊於生死邊緣的超凡者遲早有一天會陷入瘋狂與墮落。
這並不是陸閻想要見到的結果。
雖然厲鬼也是一條失控序列的道路,甚至能夠達到極深的層次,但失控序列的不確定性讓這條道路終究無法成爲地府序列的支柱,也無法支撐起整個神庭地府。
現在安娜短暫從復仇的怒火中掙脫,這對陸閻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不過在這之前,陸閻心中還是有一點小小的疑惑。
“你可以動手殺了他,爲什麼會主動放棄?”
遊魂狀態的安娜跪伏於陸閻身前,語調虔誠道:
“我答應了冕下,要爲冕下走出一條前人不曾涉足的道路,自然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因爲一己私慾違背諾言。”
標準答案!
陸閻對於這個答案不置可否,但在下一秒,陸閻卻又聽到安娜補充道:
“殺死我弟弟的並不只是喬亞,還有他的父親工廠老闆喬治。
甚至在這個時代,每時每刻都有我跟我弟弟一樣遭受迫害的下層民衆。
我因爲怨恨殺死他,只能緩解一時的情緒,無法挽回我的弟弟。
可若是我能夠避免超凡失控繼續晉升,獲取更多的力量,我便可以拯救更多有同樣遭遇的人!”
陸閻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我看到了這個城市的苦難,感受到了百萬工人的痛楚,他們的絕望如同黑夜般籠罩着整個奧蘭克。
殺死一個喬亞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工業區裡明天就會誕生新的喬亞,但如果我能夠利用遊魂的力量“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一種新生的激情。
“我可以進入他們的夢境,告訴他們真相,我可以將工廠主的殘忍展現給那些還在猶豫的工人。
我可以成爲黑暗中的聲音,告訴他們團結起來的重要性。
殺人並不是目的,救贖纔是我存在的意義!“陸閻臉上終於露出了動容之色。
在推演出地府序列之時,陸閻便試圖尋找能夠承載地府序列的人選。
當時的他以神庭地府位格,結合斡旋造化與概率雲進行推演,最終得出了一個時間地點。
正是藉助這推演的結果,陸閻纔在這個時間點見到了安娜,從而讓安娜晉升序列九遊魂。
而在之前,安娜的表現雖然算得上出彩,但也遠遠沒有達到神庭地府位格推演的程度。
可直到安娜說出這一番話之後,陸閻才終於意識到,爲何神庭地府會選擇安娜。
不再侷限於一己之私,而是放眼整個時代的大勢。
只有這種人,才能夠承擔開闢超凡途徑的重任。
“序列九遊魂的力量來源於生死之間的奇特平衡。你可以遊蕩於現實與虛無之間,可以感知活人的情緒,可以進入他們的夢境。“
陸閻的手杖劃過空氣,留下一道淡淡的光痕,“但每一種能力都伴隨着風險,尤其是對靈魂的直接干預。“
“記住你這一刻的念頭,唯有保持這樣的意志,才能抗衡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才能夠對抗地府途徑的失控風險。”
安娜恭敬地低下了頭。
“謹遵冕下命令。”
陸閻輕點了點頭,目光隨後落到了癱坐在地面的喬亞身上。
隨即,陸閻嘴角輕輕勾起一抹弧度。
“安娜,你要記住一件事。“
“序列九的遊魂無法殺人,並不是在告訴你要擯棄一切情感,而是在引導你誕生自我剋制的意志。
想要殺一個人,其實有很多種方法。
例如,不斷進入他的夢境塑造噩夢,讓他精神失常生不如死,從而被整個社會孤立。
又或是將他的罪證託夢交給執法人員,讓執法者對他進行程序上的審判。“
陸閻的聲音平靜,安娜專注地聆聽着,將每一個字都銘記在心。
“不過這些方法也都要,必須要用在合適的地方纔可以。
如這位喬亞醫生,已經與懷特家族搭上線了,哪怕是給執法者託夢也無法對他進行審判。
在這個時候,所謂的程序正義已經不重要了。“
陸閻手掌輕輕敲擊地板,下一刻這座陰暗的房間之外,木門被推開,發出沉悶的吱呀聲。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進了房間,煤油燈的微光照亮了他粗獷的輪廓和堅毅的面容。
“陸先生!“高大男子先是向陸閻恭敬行禮,隨後疑惑地看向了陸閻身側的安娜,他的眼神穿過她半透明的身軀,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這位是?“
“她將會是你之後的同事。“陸閻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
安娜一眼便認出了這個高大的男子,正是曾經黑衣幫首領賽因。
由於安娜重病,並沒有機會關注工業區的變化,所以並不知曉賽因已經是工會的會長。
賽因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渾渾噩噩的喬亞衣領,粗糙的手指陷入布料,將其拖拽着走出了房門。
喬亞發出微弱的呻吟,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被拖動的喬亞剛剛從昏迷中清醒,頭顱便直接撞在了門前的石臺階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再次陷入了昏迷。
鮮血從他的額頭流出,在灰色的石階上勾勒出蜿蜒的暗紅色痕跡。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拉長又壓縮,等到喬亞再次醒來,世界已經變了模樣。
夜空被大片的烏雲覆蓋,連星光也被遮蔽,喬亞赫然發現自己被雙手反綁,粗糙的麻繩深深勒入皮肉。
在周圍正有數以百計的工人們手持火把,形成一片搖曳的火海。
火光驅散街道的黑暗,照亮了每一張憤怒而堅定的面孔,讓工業區域顯得異常明亮,如同白晝。
“我是喬亞醫生,是懷特家族認可的未來工業區醫院副院長,你要幹什麼?“
工人們沒有做出迴應,只有火把發出的噼啪聲和低沉的呼吸聲在夜晚迴盪。
人羣突然涌動,讓出一條通道,幾名同樣被束縛的人被推搡着走進了此地。
喬亞定睛一看,在火光的照耀下,竟然是自己的父親喬治,還有手下的幾名工長。他們的衣衫凌亂,臉上滿是污漬和恐懼。
喬治看到兒子,絕望地喊道:“喬亞!他們瘋了!他們.“
話還未說完,便被一記重拳打斷。
賽因立於人羣前方,高大的身影被火光拉長,投射在牆壁上如同一尊審判的神像。
他舉着火把高聲呼喊道,聲音洪亮,穿透了夜空:
“工廠長喬治聯合兒子喬亞,向工人們販賣麪粉、糖製作成的虛假藥品,三個月時間裡導致二十八位工人不治身亡,有四名工人上門討要說法也被活活打死。“
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猶如火焰熊熊燃燒。
“我代表工人們,對喬治、喬亞以及手下助紂爲虐的五名工長,處以絞刑!“
人羣頓時爆發出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如同雷鳴般在工業區上空迴盪。
工人們舉起的火把形成一片火海,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他們長久被壓抑的憤怒。
喬治、喬亞父子幾乎被嚇到失禁,褲子前方浮現出深色的溼痕,他們連忙高聲呼喊,聲音中滿是恐懼和絕望。
“你們沒有這個資格!懷特家族不會放過你們的!“喬治尖叫着,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凸出。
然而並沒有人理會他們的哀求,只有更多憤怒的噓聲和咒罵。
沒有絞刑架,沒有正式的審判,只有千百個被剝削了太久的靈魂終於爆發的怒火。
幾人被粗暴地拖到路燈下,麻繩繞過他們的脖頸,另一端被拋過路燈的橫杆。
在最後一刻,喬亞仰起頭,似乎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一個模糊身影。
他的瞳孔收縮,嘴脣蠕動着想要說些什麼,但爲時已晚。
繩索收緊將他拉離地面,在恐懼與窒息之中,父子幾人掙扎着,雙腿在空中徒勞地踢蹬,最終歸於靜止,徹底死亡。
人羣上空,安娜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如同一位超脫的旁觀者。
她的遊魂之軀在夜風中輕輕飄蕩,月光透過她半透明的身體。
伴隨着審判的結束,那纏繞在她身上的最後一絲猩紅之氣也緩緩消散,只餘下純淨的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