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的病牀前,暴食之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我忠心的騎士啊,是你殘缺的身軀影響了你的理智嗎?竟令你提出了這般荒謬的願望。”君王悲嘆道。
“我是個仁慈的王,所以給予你重新提出願望的權利,再好好想一想吧。”
君王握起病牀上男人垂下的手掌,溫聲道。
“免去.南境的糧食稅”
眼見被拒,萊奧再次艱難開口,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肺裡擠出來一樣,帶着嘶啞的雜音。
君王的眉頭緊緊蹙起,又快速的舒展開。
在一旁還有王國的頂級畫師在記錄這位英勇騎士的最後殊榮,他需要注意形象。
“萊奧·瑪莎,我無私的騎士啊,糧食稅是索西亞的重要政策,關係重大,你是愛國之人應當以國爲重啊!”君王耐心的勸告道。
“我記得瑪莎家族在伯爵爵位上已經待了有快一百年了吧,我允許你用這個願望來換取侯爵的爵位。”
“亦或者,我知道你有一個可愛的女兒,正好與我的二兒子差不多,也許瑪莎可以與索西亞結爲姻親。”
“畢竟,忠誠者從不被索西亞辜負。”暴食之王意味深長道,還不忘瞥了眼身後的北境之主與西谷之主。
然而,即使君王已經寬厚大量的給出了足以令無數貴族們瘋狂的恩賜,這位垂死騎士的選擇依舊是:
“免去..糧食稅..絕不更改”
在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後,男人半睜的眼睛漸漸合上,他嘴脣微微顫動,似乎還想要說什麼,可也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了。
最後,他徹底閉上眼睛,微弱的呼吸聲亦徹底消散於房間中。
赤紅之火,死了。
這也就意味着,他死前提出的願望,確實不可能再被更改了。
暴食之王臉龐上的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陰沉起來,他眉頭緊鎖,目光冷冽。
整個人散發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彷彿周圍的空氣都因他的存在而變得沉重。
要反悔嗎?
君王思考起反悔的代價.太大了!
先前本以爲會爲了索西亞獻出生命的赤紅之火,是王國唯一忠臣的他一時感動以榮譽爲證立下了誓言。
若是對犧牲者反悔,王室的信譽不僅會破滅,更是會因爲榮譽而影響到他自身的加護。
只能應許了。
這個該死的赤紅之火,怎麼不早點去死?偏偏剛好死在這個時候。
缺失了一境之地的饑荒,這下怕是又得多耗好幾年才能實現晉升了。
君王壓抑住內心的不滿與憤怒,最終面無表情的沉聲道:
“我,勞恩·索西亞,以索西亞九世的名義宣佈。”
“南境,此後,免去糧食稅二十十五年!”
言罷,暴食之王甩開赤紅之火垂下的手掌,拂袖而去。
而這歷史性的一幕,被角落裡的王國頂級畫師動用加護能力迅速繪畫了出來。
重傷垂死卻依舊艱難開口的騎士,拂袖而去的君王,滿臉嘲笑的北境之主,雙手合十緬懷的西谷之主.這些細微之處在大師筆下,比人眼中的細節還要清晰。
這幅畫最終被命名爲《騎士最後的輕語》,在後續的展覽中引發了前所未有的熱潮與討論。
不過很快就因爲有礙王權而被禁止展覽,最終被某位神秘富豪在拍賣會上以天價拍下,之後便不知所蹤。
暮色城。
這座位於平原與密林交界處的城邦,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格外壯麗。
城牆高聳入雲,約有二十米高,由灰白色的巨石壘砌而成。
而在城牆外,是一條波光粼粼的護城河,宛如一條碧綠的綢帶環繞城池。
一座巨大的拱橋橫跨護城河,橋兩邊雕刻着兩座栩栩如生的赤狐雕像。
城門處有兩名穿着鎧甲的超凡騎士,以及一羣士兵正在值守。
此刻想要入城的人已經排成了長隊,連人帶馬車一共綿延了上百米。
“殿下,我們真的要排隊嗎?”
伯格看了眼前方一眼望不到頭的漫長隊伍,又看了眼不遠處寫着貴族無需排隊的公告,面露難色。
他覺得以殿下的身份,暮色城不說大開城門鋪着地毯迎接吧,至少也不能讓殿下浪費寶貴的時間排這麼長隊。
“排吧,沒必要爲了這點小事暴露身份。”
夏明宇從車廂裡鑽出來,慵懶的伸了下腰。
這個月遊歷南境,每天要麼在趕路,要麼忙着幫沿途村莊處理各種難事,着實是把他給累到了。
如今到了暮色城總算是可以歇一歇,而且他也對這個世界的城邦也充滿了興趣。
沙沙沙。
此時一陣輕柔的晚風吹過,夏明宇靠在馬車上仰望頭頂天空。
夕陽像是一把火焰,點燃了天邊的雲層將它們染成絢麗的玫瑰色。
遠處翠綠的密林在暮色中化作剪影,輪廓模糊而柔和,彷彿與天空融爲一體。
偶有幾隻歸巢的飛鳥劃破長空,才能回過神來原來這並非畫卷。
“呼”夏明宇深呼吸了口氣。
他有點理解萊奧那小子爲何會把這座城,更名爲暮色城了。
已經一個月沒在星火殿堂裡見到他了,若是按照一日一年的時間流速,那他現在差不多也就應該.
“殿下,您終於來了啊!”
就在這時,一道渾厚的男性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循聲望去,只見瑪莎伯爵的大兒子羅伊,那位強大的新月騎士正站在不遠處一臉驚喜的望着他。
“殿下,我的母親瑪莎伯爵因爲有要事要見您,所以前段時間去了黑狼堡,只可惜那時您已經出發前去遊歷南境,未能得見。”
“我母親認爲您最終一定會來到暮色城,因此特令我於城門處等候迎接您,還望您能屈尊移駕赤狐堡,讓她得以求見您。”
羅伊躬身行禮,滿臉誠懇的請求道。
“自無不可,不過應該不用我再排隊了吧?”
夏明宇望了眼前方依舊漫長的隊伍,心想再排下去怕是天黑都入不了城。
“哈哈哈,殿下您可真是幽默,便是那高高在上的暴食之王,也不敢讓您等這麼久啊!”
羅伊哈哈大笑道,隨後一躍跳上馬車的前室,推開伯格並接過他手上牽馬的繮繩。
看樣子,他是要親自當回馬夫了。
踏踏踏!
馬車的車輪碾過拱橋的石板,徑直朝着城門處衝去。
“誰?竟敢直衝城門,立刻停.”
值守的兩名超凡騎士,見到這一幕立刻一聲暴喝想要攔下馬車。
然而在看清了馬車上的車伕面容後,他們的瞳孔猛地收縮,神情上充滿了不可思議。
“羅羅伊大人!”
身爲赤狐堡出身的超凡騎士,羅伊·瑪莎正是他們的上級兼師父。
而令他們這些徒弟沒想到的是,自家師父居然也有給人當車伕的一天!
馬車裡的人,到底是有着多麼尊貴的身份啊?
“格雷,麥林,你們兩個傢伙還不給我讓開!”
“是!”
騎士們慌張的讓開位置,讓馬車順利的穿過了城門。
而那些排成長隊的平民們,在看到這一幕後紛紛向那輛遠去的馬車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唉,要是我也是貴族就好了!
一進入城門,喧囂與繁華便撲面而來。
夏明宇透過車廂的窗戶往外看,只見街道上修着平整的石板路,木石結構的雙層建築擠滿了街道。
鐵匠鋪,洗衣坊,麪包坊,香料鋪.各式各樣的店鋪鱗次櫛比。
而中央處建有噴泉的城市廣場上,隨處可見一個個賣唱樂手與抱着花籃的賣花女。
嗡!
隨着暮色將近,一道悠揚的鐘聲從遠處的鐘樓上傳來,傳遍整個城邦。
聽到鐘聲後,勞作了一天的人們紛紛停下工作,帶着笑容往家的方向走去。
“真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這就是萊奧你用一生換來的珍寶嘛..”
夏明宇靜靜的望着這一切,在心中暗想道。
赤狐堡。
會客廳。
高大的拱形天花板上懸掛着巨大的水晶吊燈,燭光透過無數切割面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壁爐裡燃燒着熊熊的火焰,木柴啪啪作響,散發出松木的清香。
而夏明宇正站在這裡,怔怔的看着牆上懸掛的壁畫——病牀上重傷垂死的中年男人,正艱難的開口懇求拂袖而去的君王。
畫這幅畫的人畫技很是高超,將男人臉龐上的痛苦,擔憂,忐忑不安完美的描繪了出來,能令每一個觀衆都感同身受。
儘管與星火殿堂上的男孩模樣差距很大,但夏明宇還是能從熟悉的眉眼之中認出來——他是萊奧。
那個一個人獨自奮鬥在過去的英雄。
“殿下,您喜歡這幅畫嗎?它是我丈夫死前最後一刻的殊榮,人們稱呼它爲《騎士最後的輕語》。”
銀髮的老婦人端着兩杯熱茶走了過來,見夏明宇看得壁畫出神,不由微微一笑道。
“請坐吧,這是我們南境特有,也是整個索西亞王國最好的紅茶——暮色,還請您品嚐。”
夏明宇坐在鬆軟的沙發上,接過羅莎遞來的熱茶,低頭看了一眼。
茶水的顏色好似暮色時分的天空般,介於琥珀與暗紅之間,彷彿將黃昏的餘暉盡數收攏其中,一股清香隨着熱氣涌入鼻間。
夏明宇輕輕抿了一口,便覺得舌尖彷彿被一層溫柔的絲綢包裹,隨後溫暖的感覺從胸膛蔓延至全身,整個人都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擁抱,心情莫名輕快了不少。
“好溫柔的茶啊!”夏明宇情不自禁道。
“我的丈夫,也曾是這麼說的。”談及自己丈夫,老婦人那依舊明亮的紫紺色眼眸裡,閃過一絲溫情。
“伯爵閣下,不知您今日見我所謂何事?”
“勞您大駕了,這是因爲我丈夫在瀕死之際留下一封遺信,並託人轉告我只能交給理解藍星,手機,沙雕”
很快,在羅莎的講述下,夏明宇漸漸弄懂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萊奧的遺信?!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他的心中頓時涌出一抹期待與忐忑。
期待是因爲還能見到萊奧留下的信息,忐忑則是因爲.他不知男人在最後,是否會後悔被他託付了這麼沉重的使命。
沉重到要用一生去揹負。
在夏明宇緊張的注視下,瑪莎取來了一個表面已經泛黃的信封,遞給了他。
用略微顫抖的手指拆開信封后,夏明宇取出了裡面的信。
然而上面的內容很快令他神情一愣,因爲那是一張空無一字的白紙。
“殿下,您能方便透露下上面大致寫了什麼內容嗎?”
注意到青年臉龐上的驚異後,羅莎忍不住問道。
畢竟這份遺信可是令她整整十年都不能睡個安穩的好覺,她也好奇她那位木訥的丈夫到底有什麼秘密需要特意瞞住她。
“這”
望着手上的白紙,就在夏明宇不知如何解釋時,他的意識突然陷入了模糊。
星火殿堂。
待夏明宇意識清醒過來之時,便來到了這裡。
此時水晶穹頂下,右邊第二根漆黑棱柱上的炬火熊熊燃燒,比其餘棱柱上的炬火都要燒的旺盛。
而一位渾身是血的中年男人,正倚靠在這根棱柱上,艱難的呼吸着。
在見到夏明宇的剎那,他那疲憊乾枯的臉龐上仍然浮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男人的嘴脣翕動,卻因爲垂死而發不出任何聲音。
但夏明宇還是聽懂了他的話——再摸摸我的頭吧。
沒有猶豫,夏明宇來到男人的身旁,像昔日對那個怯弱的小男孩一樣,將手掌輕輕放在他的赤紅色頭髮上。
“安息吧,你的使命已經結束,你是一位偉大的騎士,比所有人包括我都要英勇無私。”
夏明宇低聲道,他知道對方想要的是什麼。
得償所願的男人嘴角輕揚,漸漸合上了眼睛。
沙沙沙,他的殘軀化作無數光點涌入身後棱柱的炬火上。
與此同時,這根漆黑棱柱漸漸變成了美玉般的赤紅之色,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畫浮現在上面。
被馬車撞倒的乞兒,沐浴着月光在練武場苦練的男孩,捧着紫羅蘭與少女緊緊相擁的少年,舉着女兒的父親,懇求君王的垂死騎士.
這是,赤紅之火的一生啊!
會客室。
夏明宇猛地驚醒,隨後便發現手上的那張白紙上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彷彿先前的空白只是他的錯覺。
他迅速閱讀起了信上的內容:
殿下,當您看到這幅信時,我已經死在了過去。
雖然已經告訴過了您,但我想您大概還會自責,所以我再次強調——我雖知曉終途,可過程裡的每一瞬都令我心生嚮往。”
我記得那天盛開的紫羅蘭,記得妻子充滿愛意的眼神,記得她脣間的體溫,記得啼哭的嬰兒,記得抱着我說以後要嫁給我的女兒.
感謝您,仁慈而又寬厚的殿下啊,賜予了我一個貧民窟乞兒如此美好的人生。
感謝我的師父塔梅爾蘭,希望他不要怨恨我這個徒弟的愚鈍,明明一遍能懂的事情需要他不辭辛苦的教導我上百次。
感謝海格克斯大叔,雖然總是一幅冷冰冰的樣子,卻仍會偷偷教給我一些鍛體對敵的技巧,並教導我識字。
我真的還有很多話想對您說,可惜我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太久了,而且暴食之王也在來的路上了。
您要切記,叛亂的領袖梅森大公,他是一位偉大的戰士,不是我取下了他的首級,而是他將他的首級贈與了我,請您日後一定要拯救因爲叛亂而定然會被清算的東境人民。
之後的話是留給羅莎的,請轉交給她:
我的妻子,請你盡力協助這位殿下,他是我的大恩人,我視他如父親般崇敬,亦堅信他會帶給南境以及整個索西亞光明。
還有在我的墳前種下一束紫羅蘭吧,我還是很遺憾那天弄髒了你的長裙。
羅莎,我真的很愛你啊!
會客廳裡,看完了整封信的內容後,夏明宇久久愣神在原地。
他的心臟彷彿要躍出胸膛般劇烈跳動,明明信已經看了一遍又一遍,可內心的波瀾卻依舊翻涌。
“殿下,您還好嗎?”
見到他這般失神的模樣,一旁的老婦人不由得關切道。
“我沒事。”夏明宇搖了搖頭,隨後帶着些許歉意將手上的信遞向羅莎。
“伯爵閣下,信上的最後兩行話,是萊奧留給你的。”
聞言,這位老婦人的眼眸裡瞬間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她迅速接過夏明宇遞來的信紙,將目光放在最後兩行文字上閱讀起來。
在我的墳前種下一束紫羅蘭吧,我還是很遺憾那天弄髒了你的長裙。
這平淡的一句話卻宛如利箭般刺穿了羅莎那飽經滄桑的內心。
“真是個笨蛋啊!”伴隨着呼之欲出的哭喊聲,她的眼眶裡涌出了淚水。
她是在難過嗎?不,她只是在遺憾一份錯過了十年的愛。
“母親,發生什麼了!”
聽到哭聲的那一刻,門外守候的羅伊羅蘭兩兄弟立刻撞破大門衝了進來。
隨後,他們便看到了人生中永生難忘的一幕——他們那一向優雅端莊,彷彿將貴族風度刻進骨子裡的母親,此刻竟捧着一張信紙彷彿孩童般嚎啕大哭。
這世界是瘋了嗎?
羅伊羅蘭兩兄弟對視一眼,默默使出全力給了對方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