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便是他花費數天向阿育等人遊說的經過,他漸漸忘記自己是因爲害怕所以招募幫手,反倒將自己當成革命頭目一般地召集手下,他覺得自己和電影中那個十幾歲的帥小子特務一樣,是地球上少數幾個能夠改變世界的少年之一。他所做的是一件能夠改變世界的大事,就差沒組黨了──事實上他也偷偷地考慮過,只是將組黨這事兒排在他“掌握世界”計劃較後頭的地方。
對阿育等同齡國中生而言,此時當然無法理解文傑這番遠大志向,他們只當這麼一個白目同學意外地發現了好康的東西,與他們分享而已。
“守護靈,能增加我的桃花運嗎?”美君嘻嘻笑着問,她從國小六年級開始就時常更換男朋友。當其他同齡女孩下課圍在一起討論某個影視明星最近傳出什麼新緋聞時,美君就已經踩着媽媽的高跟鞋,與那些比她大上許多歲的高中生、大學生相偕出遊,國中二年級的她經過裝扮,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不少。最近讓她感到困擾煩心的是隔壁班新轉來一個比她更漂亮、更會打扮的女生,每天放學都有一個開著名貴跑車的帥氣年輕人前來接送。
美君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往常的自信全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她漸漸也開始和其他女生在下課時討論某個明星的緋聞八卦。
當美君得知名列她男友狩獵名單榜首的三年級學長,那個帥氣的籃球校隊隊長,結巴地將粉紅色信封遞給那漂亮轉學生時,心中的醋意、妒意一下子全糊成一團,像是一鍋燒焦了的壽喜燒。
此時她這麼問,心中當真期待自己能夠獲得一個強大的守護靈來使她的魅力超越那個美麗的轉學生,以及更多更多的漂亮女孩。
“這個當然沒問題啊。”文傑訕笑幾聲,他面對着美君,眼睛不禁向抱膝而坐的美君裙底偷瞄了幾眼。
“太好了,我加入!”美君拍手歡呼,她一點也不在意文傑的窺視,事實上她很清楚地知道班上男同學經過她身邊時,視線總會在她略微敞開的領口處停留,且當她發覺竟然有男生對她的領口或是短裙下的修長白腿視若無睹時,她在那個男生視線範圍內出現的次數就會刻意增加,直到她確認了自己的魅力爲止。
“守護靈很強嗎?”鬆仔這麼問,他有一個慣性酗酒的父親跟三個國小弟妹,當他老爸每每飲酒酣醉時,他和弟弟妹妹們便會被泛冒着蒸騰酒氣的拳腳追着打,他恨透了這樣的日子,他試圖將老師在課堂上教導的生活道理向飲酒中的父親說教,卻無法得到正面的效果,僅能夠將本來四兄妹平均分攤的拳頭改由他一個人接收。當然他也會試着將這些勸告在父親未喝酒的時候提出,但效果同樣不彰,除了換得幾句惱羞成怒的吼罵之外,更會激起父親更大的酒興,使父親在下次一人獨飲時喝下更多的酒,以及揮出更重的拳頭罷了。
鬆仔此時並沒有推眼鏡,而是捏了捏拳頭:“能夠阻止一個喝了酒就要揍人的瘋子嗎?”
“當然可以。”文傑回答。
“那就算我一份。”鬆仔嘖嘖兩聲,表示了自己對這守護靈遊戲的興趣。
小築本來默默無聲,突然開口:“守護靈能救我媽媽嗎?”
“守護靈是無所不能的。”文傑又怎麼會知道守護靈到底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但他自幼受過專業的政客教育,有一分把握說十分話,只是基本而已。
“就算不能,試試也好……。”小築這麼說,大夥兒都知道她母親不久前出了車禍,情形並不樂觀,小築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她的媽媽。
“阿育,你呢?”文傑將視線放回遲到的阿育臉上,隱隱露出了挑戰的神情。
“啊?”阿育一時間也無法反應,他只是抓了抓頭說:“我一時想不到需要守護靈幫我做什麼事……。”
阿育的父母在市場中擺攤販賣水果,家境不特別好,也不特別差,他小子課業成績中間偏下,比文傑略遜些,體育則比文傑、鬆仔都要好上一大截。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未來,也沒發現過自己有什麼專才興趣,他最近半年的嗜好是將每週的零用錢存下來,購買某個外國搖滾團體的音樂CD,一面聽一面想着小築在學校中的一顰一笑,哪一天和她說了哪句話,聊過什麼事,假使當天講了個能逗小築發笑的笑話,那麼他那一天就會特別開心,如此而已。
“啊──不管啦,有總比沒有好!”文傑不耐地揮了揮手,自作主張地替阿育做了決定,他向四人說:“明天我會替你們準備道具,記事本我會影印四份,一人一份。”
“記住喔,這是我們五個人之間的秘密。”文傑煞有其事地看着四人,他將地上的道具一樣樣收入書包中,又說:“從現在開始,我們五個人是學校裡最優秀的人,什麼班長、副班長,還有五班那個臭屁王,都跟狗屎沒兩樣。”
翌日,在這個陰沉多雲的午後時分,校內寧靜無聲。阿育這班和其他班級一樣,所有的學生都趴在桌上午睡,負責維持午休秩序的人,是班長林欣欣,她像往常一樣趴着小歇,倘若聽見說話聲音,她就會擡起頭,皺眉朝那聲音來源瞪視而去,通常那些細碎的聲音會在林欣欣的目光射來不久後就會停止。
林欣欣隱約聽見了些許說話聲音,她坐直身子,微微蹙眉,正欲搜尋聲音的方向來源時,啪的一聲,她掛在桌側的書包不知怎地滑下了桌。
她彎下身子,撿起書包,將之重新掛上桌邊。
啪!才掛回桌邊的書包又掉了。
她怔了怔,再次將書包撿起掛好。
啪!又掉了。
某些同學讓這連續三次聲響驚醒,都朝着班長座位方向望來。這使得林欣欣有些窘迫,對那些看向她的同學說:“沒事啦,快睡覺。”
美君用外套蓋着頭,露出一雙眼睛,憋着滿肚子的笑,她看向不遠處的文傑,用眼色向他表示還想再看一次。
文傑瞇着眼,緩緩點點頭,他同樣趴在桌上,將外套折成枕狀墊在雙臂下,他將大半邊臉都埋在臂彎中,使人看不見他的嘴巴正微微地張動,用着極低的氣音,對臂下外套內袋中的紅布袋子說話。
啪!林欣欣的書包又掉了。
林欣欣羞惱地撿起書包,仔細檢視揹帶和桌面,以爲不知是哪個傢伙在上頭動了手腳,綁上細線什麼的。她當然什麼也檢查不出來,只能訕訕地將書包放在椅後,心想這樣總不會掉了。
美君尚不過癮,還想看這個老是糾正她愛說話的林欣欣出更大的糗,便對文傑連連使着眼色,文傑卻朝向教室外的方向努了努嘴。緩步經過教室的是那讓學生私下取着“魔音王子”綽號的音樂老師。
魔音王子年紀不過才三十上下,卻是這間國中裡出了名的老古板,是學生們最害怕的人物之一,他讓學生們聞風喪膽之處在於只要讓他得知哪個學生口中談論起時下流行歌手,或是任何相關表演活動、電視節目,魔音王子就會在音樂課的時候大發議論,將那些偶像歌手的祖宗三十六代都加以大肆批評一番。
然後他會將自行錄製的音樂CD分發給這些“涉入邪道”的學生,要他們懷抱着感恩的心聆聽老師高聲吟唱的古典詩歌,且要學會怎麼唱。他能夠記得每一個收過他CD的學生長相,在下課時分,他會在廊道間巡視,倘若讓他撞見那些收過他CD的學生,就是隨機測驗開始之時,學生如果唱完整首歌,就會得到幾句讚美的鼓勵,和第二張CD;但倘若學生無法正確唱完詩歌,魔音王子就會當場示範,要學生一句一句地跟,直到唱完整首歌爲止,且同樣也會得到第二張CD。
此時魔音王子腳步緩慢,其實是豎着耳朵,聽這些學生有沒有趁着午休時候偷偷播放流行音樂。
他有時也會進入教室中巡察,但這次當他一腳剛剛跨進時,他腰上的鱷紋皮帶忽然鬆了,西裝褲唰啦掉下,露出裡頭那件緊繃的豔紅色囊袋型內褲。
“哇!”魔音王子怪叫一聲,連忙拉起他的褲子,手忙腳亂地穿,同時轉身要往外奔,卻摔了個人仰馬翻。
同學們全睜開眼,看着魔音王子自地上蹦彈起身,口中還憤怒罵着:“你們班地板怎麼那麼滑!”
大部分的同學們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這人是魔音王子,因爲髮型不一樣,魔音王子的頭髮總是整齊地三七分邊,此時他的頂上,卻是油亮光滑,學生們壓根不知道魔音王子是禿頂一族,甚至沒有見到他摔倒瞬間,頂上的假髮順勢飛脫那一幕。
直到魔音王子氣呼呼地步出教室後,讓教室外的涼風吹拂過整片頭皮,驚憤羞惱地急急奔回,尋着地上那頂三七分邊的假髮戴回頭上時,班上同學才發出一陣錯愕壓抑的聲音:“是魔音王子!”
魔音王子並沒有追究到底是哪個同學喊出讓他視爲絕對禁忌的綽號,反而彈跳起身,揮搖着手再度衝出教室,且連連喊叫:“我不是曹老師,你們認錯人了!”
本來應當靜靜睡覺的同學,直到魔音王子奔遠之後,這才爆出了雷響般的大笑,身爲班長的林欣欣也忍不住呵呵笑了,她正欲出聲壓制吵鬧的同學,下課鈴聲就已經響了起來。
只一個下午的時間,魔音王子是個禿頭的耳語,就已經自阿育的班級傳遍了整個校園,原本對魔音王子畏懼害怕的學生們,紛紛主動尋找起這位音樂老師的蹤影,從導師辦公室到男廁所、從紅土操場到警衛室,沒有一個學生見到魔音王子的身影,一直到某個膽大包天的學生,拿着兩張CD自告奮勇地嚮導師辦公室中其他老師打探消息,說要主動接受魔音王子的抽考,這才得知魔音王子以身體不適爲由,請了半天假返家休養。
“太好笑了!”在放學前的打掃時間中,阿育等人聚在清掃責任區中靜僻角落的樹下,模仿着魔音王子奔離前發出的狂嚎笑鬧着:“我不是阿育,你認錯人了,鬆仔!”“我不是鬆仔,你也認錯人了。”
文傑看看四周,確認無人,這纔將手中提袋裡的四個小袋一一發給四人。
美君翻弄着自己小袋中的道具,說:“香、紅袋子、碟子、說明書……怎麼沒有擺在底下讓碟子跑的那張紙啊?”
文傑像是早知道他們會提出這個問題,便直截了當地回答:“那張紙不重要啦,你們自己用白紙隨便寫也可以,只要在紙上面畫個圈圈放碟子就好了,碟子跟香纔是重點。”
文傑示意要大家蹲下,他詳細地再次解說整個流程:“順序很簡單,先燒香,然後用手按着碟子,開始唸咒語,咒語一定要念對,不然鎮不住請來的守護靈你就完了。接着隨便問幾個問題,確認碟子有動,就表示守護靈已經在碟子底下了。然後就像你們昨天看到那樣,把紅袋子放在碟子旁邊,把碟子掀開一點點,守護靈就會被吸進袋子裡了。”
文傑說到這裡,指了指衆人手中那包米袋說:“別忘了要將紅袋子放進米里,擺一整夜,化解守護靈的戾氣。之後怎麼養,我影印給你們的說明書上都有寫,照着做就是了。”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同黨同志了,不要忘記昨天我講的話喔。這件事是我們五個人之間的秘密,不管是老師、父母、兄弟姊妹、其他朋友,都絕對不可以說出去。”文傑用嚴厲的神情向每個人囑咐。
“同黨同志?文傑,你要組黨啊。”美君提議:“就叫『守護靈黨』怎麼樣?”“可以選總統嗎?”“要不要交黨費?”“能夠擊敗現在電視上幾個黨嗎?”
“選總統這件事以後再說,我年紀還不到。”文傑哼哼地說:“現階段當然先以擴張勢力爲主啦……。”
小築在一旁插不上話,只能苦笑說:“我只希望能媽媽能夠好起來……。”阿育聽見了這小聲的話,立時轉頭附和:“我也希望妳媽媽趕快康復,我沒有特別想做的事,不過你們都在玩,我也想玩。”
文傑瞪了阿育一眼,他看不慣阿育這樣閒散的態度,他幾乎把自己當成黨主席了,手下僅有四個黨員,當然希望每一個都有十足的戰鬥力,能夠替他打下半壁江山。他又補充說:“以後我們當然會招募更多新人,但是第一步要先熟悉怎麼利用守護靈。不然到時候新人比我們還要厲害,那怎麼行?”
鬆仔問:“文傑,你已經熟練守護靈了嗎?不然你這麼快就跟我們說,不怕我們的守護靈練得比你們厲害,搶走你的黨主席寶座喔?”
“你們當然不一樣啊,你們是我的朋友耶。”文傑咧開嘴笑,心中暗笑鬆仔這問題其實很蠢。召靈用的小碟子、化解戾氣的五穀米、禁錮守護靈的紅布袋子、豢養守護靈的線香,都需輔以其他儀式另外加工,阿育他們可不知道這些步驟,往後不論是豢養現有的守護靈,還是要捕捉新的守護靈,都必須由文傑提供新的碟子、線香、紅袋、米袋才行,因此他很有自信自己的寶座是牢不可破的。
“那我當副主席好了。”美君捧腹笑着。
鬆仔說:“我要當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