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天氣大好,天空晴得看不見一片雲。
鬆仔沒來上課,昨晚他在喂完阿育飲下三杯鹽水,又讓他全吐了出來之後,就撥打了電話叫了救護車,將受傷的父親和受到驚嚇的弟弟妹妹,全送入醫院,他們身上的傷勢嚇着了前來接人的救護人員,驚動了管區警察,鬆仔便也老實地將家中闖入六隻鬼的事據實以告,當然他沒有提及這六個鬼的由來,他曉得若讓爸爸得知這兩夜的恐怖遭遇起因是他召靈所致,爸爸在康復之後定會將他打得也變成鬼,說不定還會讓文傑召出,變成文傑的守護靈。因此他無論如何也要隱瞞住這一點,他覺得讓爸爸保留住“他跟同學阿育連手回家救人”這樣的印象,對他比較有利。
警察當然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但反覆詢問之下,鬆仔的爸爸、和鬆仔三個弟弟妹妹都這麼說,也莫可奈何,只能先讓傷者靜養,再行調查。
阿育倒是當晚深夜就返回家中,捱了父母一頓罵,只說是去同學家作功課了。
這天一早他來到學校時,見到教室前倚着牆的正是美君,美君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她雖然仍和以往一樣漂亮,但神情舉止卻不如以往那般俏皮勾人,而是變得靜素許多,低垂着頭,看着自己修長手指。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個帥氣學長,他一手插在褲袋中,一手抵在美君身旁的牆上,自信笑着,與美君談天。
“你不是跟林宜嘉告白了嗎?”美君淡淡地說,看也不看那學長一眼。
“你說她喔?沒啦。”學長哈哈笑着,說:“跟她只是普通朋友啦,我比較想認識妳啦。”
阿育走近教室時,聽見他們的對話,同時也瞥見隔壁班那個搶走美君風采的轉學生林宜嘉也佇在走廊上與同學閒聊,卻不時探看美君與那帥氣學長的一舉一動,且流露出深深的妒意時,阿育知道美君應當成功地在守護靈的幫助下擄獲了學長的心。
“原來還有這招喔,厲害厲害……。”阿育暗想美君以往總愛靠着身材打扮和開放言行來吸引男生的目光,但此時一反常態的靜素乖巧,反而另有一番功效。
當然阿育曉得即便美君的守護靈當真能夠替她賺得這次戀愛機會,但他仍然必須勸服美君放棄繼續這個危險遊戲,然而阿育經歷了昨晚與石大哥連手大戰六鬼這件事,可是吃足了苦頭,此時也無心再去計劃接下來的辦法。
美君見到阿育走來,與他對望一眼,眼中竟閃現一絲怨怒,這使得阿育有些驚懼。
“嘖嘖……麻煩喔……!”石大哥在阿育坐下後這麼說。
阿育抿了抿嘴,心中隱隱有數,知道美君這般的反常態度,恐怕不只是守護靈替她增添魅力這麼簡單。
他又見到教室另一角,文傑陰沉沉地翻着課本,小築則尚未到校,這使他不禁有些擔憂,他心想一個鬆仔的守護靈就鬧成這樣,倘若其他三個守護靈也逐漸失控,他實在分身乏術。
他這麼想時,起身朝文傑走去。文傑仰起頭來,瞧了阿育一眼,又低下頭,嘴角微微翹起,說:“阿育,昨天很屁喔,要不要再玩一場。”
阿育搖搖頭,說:“我認輸,行了吧,不要再玩了。”
“你說不玩就不玩喔?”文傑這樣回答。
這一天上午的課順利地度過了,出乎阿育意料之外的,美君和文傑都沒有唆使守護靈幹出惡整同學或是老師的行徑。
小築的表現和以往倒沒有太大不同,這使得阿育有些放心,他利用午飯時間,想要上前關切幾句,卻總是讓文傑有意無意地打岔破壞,小築卻不介意文傑不停打岔,反而主動與文傑討論關於守護靈的種種細節瑣事。
阿育卻讓文傑蓄意打岔的態度給激怒了,或許還夾雜着些許醋意吧,他推了文傑一把,說:“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小築說,你要聽也可以,但是不要插嘴。”
“什麼事情那麼重要啦?”文傑昂起頭來,挑釁地說:“你沒看見小築跟我談得比較來嗎?一直插嘴的人是你吧。”
“文傑……”阿育氣沖沖地說:“我也有事要跟你說,你要聽嗎?”
“是關於守護靈的事嗎?”文傑說到“守護靈”三個字時,還刻意壓低了聲音:“這裡不適合講,去地下室。”文傑這麼說,轉身就往外走,小築像是有一籮筐關於守護靈的事想要和文傑討論,便也起身跟在文傑背後,連頭也沒回,這使得阿育更加氣惱,他覺得小築和文傑太親近了,親近得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範圍,他覺得似乎就連在自己編織出來的夢境中,小築都不屬於他的了。
“美君,妳也過來。”阿育在離開教室時,還不忘喊了坐在一旁的美君,美君若有所思地起身,靜靜地跟在最後頭。
四個人便這樣魚貫向前,往地下室走去,地下室有一間活動中心,也有數間擺放體育用具的小室,他們選擇進入擺放體育用具的小室裡。
“阿育,你到底要跟我們說什麼?”小築的語氣淡然冷漠,她說:“長話短說喔,我還有很多事要問文傑。”
“有什麼好問?問來問去還不都是什麼狗屁守護靈!”阿育讓小築的話刺傷了心,他氣惱地說:“別再玩守護靈的遊戲了,你們沒發現自從玩了這個遊戲之後,大家的個性都變了嗎?”
“是啊,我變得更美了。”本來默不作聲的美君突然微微笑了起來,臉上幸福洋溢。
“有嗎?哪裡有變美,我怎麼看不出來?”阿育急於說服他們,開口便也直截了當。美君收去了微笑,沒有響應,而是低垂下頭,和胸前的紅布袋子細聲呢喃。
“你們看不出美君變得很奇怪嗎?”阿育向小築和文傑攤着手說。
小築搖了搖頭,文傑則是走近阿育兩步,將臉湊近阿育,笑着說:“真好笑,那我呢,我有變嗎?哈哈──”
“你變得比以前更討厭、更白目!”阿育吼着,伸手推了不停向他靠近的文傑胸口,將他推得向後撞在擺放籃球的簍子上,發出喀啦啦的聲音。
小築趕忙上前攙扶文傑,對着阿育露出怒色說:“阿育,你很奇怪耶。”美君擡起頭來,也附和說:“對啊,阿育,你說大家變了,其實是你變最多吧,你以前不會這麼沒禮貌喔。”
“我的天啊,你們是怎麼了?”阿育大聲說:“你們知道鬆仔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還玩!不怕玩出人命嗎?”
“我纔不是玩,我要救我媽媽!”小築正色說着。
“孤魂野鬼要怎麼救人的命?文傑吹牛妳也相信?”阿育氣憤回嘴。
“阿育,你真的不講理耶。”文傑見阿育不斷針對他,也不悅地說:“你到底想怎樣?你只是看我不順眼吧,爲什麼不直說?”
美君冷笑打岔:“他在吃你的醋啦。”
“閉嘴──”阿育朝着美君氣憤大吼,將美君嚇得退到小築身後,小築瞪着阿育,罵:“你想幹嘛啊?”
文傑挺身往前站了幾步,伸手攔在阿育和美君、小築當中,說:“我教你召守護靈,不是讓你來欺負自己人耶,你召到一個厲害的守護靈,就屁成這樣,想要大家都聽你的話喔?”
“我纔不是!”阿育口才本不如文傑,此時讓他這麼一說,登時語塞,僅能氣得握緊拳頭。
“幹嘛,你想打人啊?”文傑又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阿育胸膛上,壓着他後退。
阿育再也忍耐不住,他揮手撥打文傑按他胸口的手,卻沒能撥開,他見到文傑的手隱隱變化着奇異幻象,彷如好幾個人的手的影像堆棧在一起,他這才注意到文傑頸上掛着的可不止一圈繫繩,有是好幾圈,顯然藏於衣襟底下的紅布袋子,也有數個之多。
在他的胸口隱隱浮現出五個人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雖說是五個腦袋五張臉,卻不是十隻眼睛、十隻耳朵、五個鼻子、五張嘴巴,當中有些一看即知是橫死鬼,死狀極慘,面目全非,五官的數量當然也湊不齊全了。
阿育只看一眼,趕緊撇過頭去,只覺得胃腸翻騰,他猜想文傑或許自己看不見他的守護靈的真面目,否則他應該沒有興致帶着這些腦袋四處走了。
文傑將阿育壓得退到牆邊,一把揪住阿育胸口制服與制服下裝着石大哥的紅布袋子。
“你越來越囂張了……”文傑後仰起頭,高傲地瞪着阿育,但他陡然收回了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又像是讓虎頭蜂螫了一下,愕然地看着阿育胸前。
阿育知道是石大哥幫他,此時也再無顧慮,揮出一拳打在文傑胸口上,將文傑打得摔坐在地上。
“咳──”文傑讓阿育這拳搥得疼痛難當,他的體力和運動細胞本不如阿育,此時可更訝異自己費盡心思召得的五個守護靈,仍遠不如阿育身上那經過惡法修煉的石大哥,此時他捱了這記拳頭,囂張氣焰全失,頹喪地坐在地上,摀着胸口咳嗽。
阿育揪着文傑衣領要將他拉起,卻讓一顆籃球打在臉上,那顆籃球擲來的力道不大,阿育卻覺得像是讓鐵錘擊中胸口一般難熬──球是小築扔來的。
小築伸手推開阿育,她身上沒帶着守護靈,石大哥也無法對她如何。
“阿育,你口口聲聲說要我們別玩守護靈,那你自己呢?”小築忿忿地攔在阿育與文傑之間。
一直冷眼旁觀的美君也突然開口:“阿育跟他的守護靈合作無間喔。”美君突然這麼說,又補充一句:“阿世告訴我的。”
阿育知道美君口中的“阿世”,就是當日在公墓召得的守護靈,美君性情轉變,應當就是受了這個“阿世”影響所致。
“是啊,如果你認爲自己說的是對的,幹嘛不以身作則?”本來頹喪坐倒在地的文傑覺得抓着了阿育的把柄,一下子又蹦跳起身,指着阿育說:“你怎麼不先放棄你的守護靈?還是說……”
“其實你希望只有你自己一個人有守護靈吧。”小築又緊接在文傑之後追問,這句話再度深深錐入阿育的心,使他感到難以忍受的憤怒和酸楚。
“纔不是──”阿育忍不住叫喊。
“那就把紅袋子還我。”文傑打斷了阿育的喊叫,他向阿育伸出手,說:“把我給你的東西都還我,你退出。”
“退出就退出!”阿育覺得腦袋轟響成一片,在這一刻他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他氣憤地掏出裝着石大哥的紅布袋子,激憤之餘還扯脫了制服上一枚鈕釦。
但是當他將紅布袋子遞向文傑的前一刻,他不禁又猶豫了,他知道眼前同學的轉變,全因他們受到他們的“守護靈”煽動蠱惑所致,倘若他將石大哥交了出去,他等於失去了能夠制服那些守護靈的強力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