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死籤

有關知識:1、漢唐時,步兵來源主要出自巴蜀、三河和穎川地區;而又以隴西勇士組成的騎兵戰鬥力最爲強悍。

2、唐軍軍用弓分爲長弓、角弓、稍弓和格弓4種,其中長弓爲步兵用弓(西涼團主要裝備),角弓爲騎兵用弓,而稍弓和格弓則是禁衛軍專用的遠程投射兵器。

3、唐軍士兵每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祿(箭囊)一、橫刀、礪石、解結錐、氈帽、氈裘等裝備,有條件者往往還有私馬。

4、小勃律位於蔥嶺以南,今克什米爾西北,吉爾吉特河流域,東少南三千里距吐蕃贊普牙,東八百里屬烏萇國,東南三百里爲大勃律(今印度河上游),南五百里個失蜜,北五百里當護密(今新疆瓦罕帕米爾)之娑勒城。首都爲孽多城,臨娑夷水。其西山顛有大城曰迦布羅。小勃律地處唐與吐蕃必爭之戰略要地,吐蕃從此西出將與唐爭奪烏滸河(今阿姆河)流域昭武諸國,北出則爭奪安西四鎮之控制權,故安西節度使張孝嵩雲:“勃律唐之西門,勃律亡而則西域皆爲吐蕃矣。”

5、高仙芝擊破吐蕃,征服小勃律使得吐蕃西進之路斷絕,於是今阿姆河、錫爾河兩河上游及巴爾喀什湖西南岸之勃達、都盤、阿沒、沙藍、羅利之、恆滿、吐火羅諸國皆朝於唐。此時大食國國勢也日益強盛,在阿姆河、錫爾河兩河中游之石、康、史(皆爲現塔吉克斯坦境內撒馬爾罕等地區小國,爲安祿山、史思明的老家)諸國則在大食控制之下。兩強在這裡必然發生衝突,這就有了後來的恆羅斯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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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阿米麗雅公主的神情如冰山般剛毅,“這裡是小勃律的土地,我是小勃律的公主,我有責任保護我的臣民!”

“可你也是吐蕃王子的妻子,我不允許我的王妃落到唐人手裡!”穹波氣急敗壞地說,“唐人一旦破城,連雲堡玉石俱焚,你一個女人,能保護得了誰?被唐人擄去,也是倍受凌辱,還有你的好?”

“那你可以殺了我!”公主的綠色的眼睛象兩枚寶石一樣閃閃發亮,她揮手一指穹波扔在桌上的戰刀,“免得因我使你遭受侮辱。”

穹波臉色鐵青,他走上前一把抓住公主的雙肩,緊緊盯住她的眼睛:“你這個女人,難道不知道我喜歡你嗎!你到底要我怎樣才能融化你心中的冰雪?”

“也許你真的喜歡我,但是我卻難以喜歡你!你知道爲什麼嗎?”阿米麗雅在穹波鐵鉗般的雙臂中動彈不得,但語氣仍舊倔強,潔白的衣紗因激動而飄逸飛拂,身上的環佩發出悅耳的脆響,“你們的贊普不過是垂涎我們小勃律的土地,把我們當着隨意差遣的小卒,爲的是滿足你們不斷擴張的野心,只要是寶貴的東西,不管是誰的,你們都想不擇手段地強取豪奪!”

“不對!我們吐蕃疆域遼闊,富甲天下,誰會稀罕小勃律區區彈丸之地!我們想幫助你們,擺脫唐人的羈絆,那裡是瞧低你們了!如果吐蕃瞧不起你們,我父親會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你父親麼!會讓你做吐蕃王子的妃子麼!”穹波兇狠地搖晃着公主,將她推倒在地上。

公主自己慢慢地爬起來,嘴角浮現一絲笑容:“王子,你是個好人,也是個聰明人,你的眼睛告訴我,我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吐蕃遠遠比小勃律強大,對我和我父親來說,如果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使百姓蒙受刀兵之災,要麼犧牲自己的幸福,屈從於強權,接受硬加給你的婚姻,你會選擇什麼,小勃律沒有和吐蕃決一死戰的骨氣,但是有捍衛自己的土地的骨氣!我之所以留在連雲堡就是要讓所有的人知道,雖然吐蕃人的鐵蹄蹂躪着這塊土地,但連雲堡是小勃律的連雲堡,因爲小勃律的公主就在這裡!小勃律雖然國小兵弱,在你們和大唐之間艱難生存,但小勃律就是小勃律,它不屬於大唐,也不屬於吐蕃,我們也有自己自豪的祖先,輝煌的文明,我們不願意接受奴役!”

穹波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他刷地拔出戰刀,架在公主雪白的脖頸上,“啊,小勃律的公主,恩?”刀鋒漸漸加重,公主毫不畏懼地站立着,一臉的從容:“你可以殺了我!按照你們吐蕃的習俗,你作爲丈夫可以隨意處置我,但我永遠不會是吐蕃人的王妃!而是小勃律的公主!永遠!”

周圍的燭光暗淡下來,公主的身影卻驟然明亮,從門口吹來的勁風掀飛了桌上成堆的書籍,它們象嘩嘩地翻滾着滾落在地下。穹波咬牙加重了手勁,公主閉上了眼睛,手裡一朵捏碎的雪蓮飛灑而下…...。

“公主別自欺欺人了,”有人聲從門口傳來,穹波轉頭一看,是瑪降仲巴傑!

“上天已經安排了小勃律的命運,她給了小勃律絲綢之路的財富和榮耀,卻吝嗇地沒有給予你們強大,這就象給予螞蟻一顆明珠,但卻又將兩隻大象放在它的旁邊,嘿嘿,就註定你們要蒙受災難……”,瑪降仲巴傑輕輕推開穹波的刀,穹波喘着粗氣,垂下了刀尖,“要怪你就怪作弄人的上天吧,你要想擁有明珠,只有趴在某一個大象身上,雖然去哪裡由不得你,但至少可以把寶貝抱在懷裡,讓它看起來還是你的。你的祖先,你引以爲自豪的祖先,包括你的父親,都是這麼做的,只是他們選的大象不同而已。這個,倒是你們小勃律的自由……。”瑪降仲巴傑加重了最後一句的語氣,嘴角掛着嘲弄的笑意,看着公主皎潔美麗的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青……。“不要說我騙你,公主應該記得你那個叫沒謹忙的曾祖父吧,他巴巴地跑到唐朝皇帝那裡獻媚,又討封號又得重金,還將軍隊編爲聽唐人差遣的狗屁‘綏遠軍’,切,爲唐人守衛遠離他們京師九千里的‘邊’,哈哈!我吐蕃自然容不得,發兵征討,拔九城,嚇得你曾祖父一個勁地向唐人求援,他也知道作爲一隻螞蟻只有引得兩隻大象血拼纔有存活的餘地,你的父王也高明不到那裡去,他也想在吐蕃和唐之間挑來挑去,喝點雙方的血充飢!苟延殘喘而已!”

“只不過上次你們所謂的無敵大軍慘敗於唐朝北庭都護府區區四千兵力,被殺得丟盔棄甲,遺屍過萬。而今天你神勇過人的瑪降仲巴傑大人親手經營的,號稱固若金湯的連雲堡也頃刻將傾,看來我們小勃律確是選錯了大象!”公主的臉色恢復了正常,開始反脣相譏,“唐人雖然也沒安好心,但至少也算禮數週全,信守承諾,求援則援,賜封即封。不象吐蕃,明明是對我小勃律垂涎三尺,攻城掠地,屠戮成性,卻還假惺惺地說是借道去攻安西!”

瑪降仲巴傑看着浩氣千雲的公主,滿臉愕然,他顯然低估了對方,沒想到小勃律這樣的彈丸之地,居然會有這樣出色的女流之輩,其遠見卓識才學膽略當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居然還以爲這個公主只會閉門苦讀佛經而已!穹波嘴裡低沉地怒罵一句,重新揚起了刀,他似乎沒那麼有決心,握刀的的手舉得很慢,瑪降仲巴傑嘆了口氣,擋住了王子的手臂:“且慢,王子別忘了我說的話!再說現在你也殺不了她了,宮外已經站滿了小勃律的士兵,他們不再聽從我的命令,叫嚷要誓死保衛他們的神花公主,差點和赤德格贊他們動起手來,不然我怎麼會在這裡!”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幾名小勃律將領在門外和赤德格贊一干吐蕃將領推搡起來,叫罵聲和拔刀出鞘的聲音不絕於耳。

阿米麗雅輕蔑地掃了瑪、穹二人一眼,整整衣冠,挺胸走出了寢宮。院子裡立刻歡聲雷動。“公主!公主!”宮外的小勃律士兵們齊聲高呼,“我們願意爲你奉獻生命!”

“現在你明白我爲什麼要你帶着公主突圍了吧?”瑪降仲巴傑低聲對穹波說,“她是我們的一副好籌碼!”穹波看着傲然挺立的公主,緩緩還刀入鞘,心裡涌出一股說不出的酸楚,也許公主說得對,他們原本就不該在一起!

連雲堡城頭飄起了白旗,原有的戰旗都降了下來,被扔進了火堆。城門在夕陽中嘎嘎地打開了,一隊沒有兵器和戰甲的吐蕃騎手垂頭喪氣地列隊而出,緊跟其後的是裝滿軍械糧草的車仗,吐蕃人降了!未等隊伍走近唐軍陣地,大批扶老攜幼的百姓便從軍隊兩側奔涌而出,一時間呼兒喚女,哭爹喊娘亂成一團。

田珍、席元慶、賀婁餘潤各率三路人馬呈倒品字陣型在城外迎降,看見裝滿輜重的車隊和揹負細軟的百姓,劫掠成性的番兵首先按捺不住,紛紛吵嚷着要衝上去搶奪。“好啦!大傢伙也憋壞了,讓健兒們痛快痛快吧!”賀婁餘潤拉住不斷刨蹄的坐騎,對田、席二將說,“反正大帥已經叫我們盡情衝殺進去了……。”

“是啊,大帥在連雲堡上說了,不管吐蕃是否投降,一律格殺勿論,連雲堡要雞犬不留!”席元慶心也癢癢,“和這些蠻夷講什麼客氣!乾脆衝上去算了!聽說連雲堡商賈雲集,極有油水……。”

“慌什麼!還沒看見他們的主帥出來!”田珍止住二人,“待他們主力出來殺他們個落花流水,那時什麼都是咱們的!”

說話間,鬧嚷嚷的百姓已經涌進唐軍右翼番兵陣形中,想從大軍縫隙處逃出城去。“賀婁餘潤,快回去整隊,任何人不得動,違令者斬!”田珍皺緊了眉頭。

一臉惱懊的賀婁餘潤只的策馬回到自己陣形中,大叫士卒堅守崗位,引得一片噓聲。“孃的,叫他們滾!”眼見到嘴的肥肉卻又下不了口,煩躁不已的賀婁餘潤一抖馬繮,戰馬前蹄高揚,將一個衝到近前的百姓撞翻在地,只聽得嘩啦一聲,散開的包袱裡滾出一地的金銀錢幣和金燦燦的錦緞,周圍的士卒們眼睛頓時發直。賀婁餘潤先是一愣,隨即揮刀砍倒身邊另一個揹着大包的百姓,在飛濺的鮮血中,包裹落地。“哈哈!哈哈!”賀婁餘潤一個鐙裡藏身拾起包裹,順風一抖,只聽得叮噹脆響,金銀細軟落得滿地都是,“哈哈!哈哈!還等什麼!動手啊!”士卒們歡聲雷動,立刻紅着眼睛睜搶財物和女人,隊形頓時大亂。田珍和席元慶手下的漢軍雖說軍令嚴整,但注意力也不禁轉到錢財上去了,“大人,我率本部人馬去奪車仗,不然便宜都讓番子們得了!”席元慶見田珍默許,也即催馬奮進,向吐蕃車仗奔去。

突然一聲號角,所有的車仗都升起了沖天的大火,吐蕃人在輜重下載滿了火油和硫磺等易燃之物,上百輛車立刻成爲上百個滾動的火球,一齊衝向混亂的唐軍戰陣。混在逃亡百姓隊伍中數十名吐蕃死士也引燃了背在身上盛滿火油的皮囊,渾身大火地在賀婁餘潤的番兵隊伍裡左衝右突,將番兵陣腳徹底攪亂了。受驚的戰馬將貪圖錢財的士卒們摔下馬去,下地搶掠財物的騎手也被亂跑的戰馬撞倒在地,有些雙手抱滿錢財的番兵甚至將兵器都扔在一邊了,現在着急也找不到了。“上馬!上馬!殺光他們!”惱羞成怒的賀婁餘潤扔掉手裡的財物,提刀亂砍,喝令部下穩住陣腳,但濃煙中到處都是奔亂的人羣和火焰,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防禦。一個人形的火炬跌跌撞撞地撲向怒罵不休的賀婁餘潤,趁他不備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火焰立刻竄上了賀婁餘潤的戰袍,鬃毛着火的戰馬連聲痛嘶,拼命地亂蹦亂跳,將精通騎術的賀婁餘潤也甩下馬來,狂怒的賀婁餘潤顧不得身上的火苗,拿刀衝僵硬的火人身上亂砍亂剁,直到將對方支解成幾塊纔好不容易掙脫開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沒等他騰出手來撲滅身上肆虐的火焰,吐蕃騎兵已經如出山洪爆發般衝進了他的隊伍中,將混亂的番兵殺得七零八落,番兵們拼死抵抗也沒能阻擋他們衝破防線。吐蕃騎兵很快直抵攻城護牆之下,佔領了2處出口。數十輛滿載沙袋的馬車隨即趕上來,被吐蕃人掀翻在唐軍深挖的壕溝裡,填平了這些逃路上的阻礙。

大驚失色的田珍立刻率隊迎擊,雙方陷入混戰。吐蕃人顯然精心策劃了這次突圍,其鋒芒主要直指倒黴的賀婁餘潤軍,而瑪降宗巴傑則親自率精銳衝擊田、席二人的漢軍,爲赤德格贊和穹波率領的突圍部隊贏得時間。

唐軍大營裡號炮連連,吐蕃人的亡命突圍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並未撼動唐軍主力。很快,飛蝗般的箭矢將衝破護牆的吐蕃騎兵射得人仰馬翻,數不清的唐軍從四面八方向吐蕃突圍部隊圍攏過來。

賀婁餘潤剛剛被幾個部下攙扶起來,便被一羣小勃律士兵包圍,往日怯懦的小勃律人今天尤其瘋狂,幾個部下轉瞬戰死,只剩下受傷的賀婁餘潤和另一個軍校。“狗崽子,今天我們只有死在這裡了!嘿,小子,你叫什麼名字?”賀婁餘潤咬牙切齒地說,“我們一起殺個夠再死!”“回大人,我叫僕固薩爾,”說話間,這個叫僕固薩爾的軍校格開了2柄長槍,“很願意和大人一起死!”“好!好!”絕望之餘的賀婁餘潤索性置生死於度外,哈哈狂笑,和僕固薩爾背靠背死戰。一匹狂奔的戰馬不止從那裡跑來將苦苦支撐的兩人先後撞翻在地,周圍的小勃律人一擁而上……。

一個滿臉是血的大個子刀手嚎叫着在倒地的賀婁餘潤前舉起了砍刀……。

“噗!”

一截馬槊貫胸而出,刀手喉嚨咯咯一陣怪響,哇地吐出一口鮮血,轟然倒地。與此同時,2枝長矛將李天郎的戰馬戳翻在地,在戰馬即將倒下的一剎那,李天郎一聲長嘯,如蒼鷹般飛躍而起,鋒利的橫刀狂飆般掠過小勃律士兵的頭

頂,圍住賀婁餘潤的包圍圈爲之一滯。

李天郎是在大山子發現情勢危機的,他不待高仙芝下令便急速率軍馳援。正好和吐蕃突圍的後軍遭遇,雙方混戰。西涼團只有200生力軍,人數畢竟太少,怎麼也抵擋不住滾滾奔逃的吐蕃小勃律聯軍。李天郎身邊數十騎遭到大羣小勃律士兵的頑強阻擊,他發現這些小勃律士兵在竭盡全力不讓唐軍靠近一小隊身裹黑披風的騎兵,那裡一定很有蹊蹺。李天郎馬槊翻飛,所向披靡,直衝向那隊黑衣騎士,那一定是他們的主帥!擒賊先擒王!哪裡走!

在拼死戰鬥的小勃律士兵的掩護下,身着波斯軟甲的阿米麗婭公主被穹波等一干吐蕃驍騎簇擁着奔向前隊衝開的缺口,必須在唐軍增援趕到之前衝出唐軍大營,否則前功盡棄,一切都完了!

聽得幾聲弓弦響,穹波下意識地伏身,頭頂飛過一箭,旁邊兩騎則背心中箭應聲落馬。穹波回頭一看,一匹快馬旋風般殺進了層層防衛的護衛隊,直奔他所在的核心而來。“攔住他!攔住他!”穹波衝自己的貼身衛士大叫,“你們都去,把他解決了!不許他靠近公主!”6名吐蕃戰士迎了上去,他們原本有8人,號稱“穹波八鐵騎”,可惜領頭的吐彌.桑布札和最年輕的噶爾.墀真贊卓已經在馳援大山子的戰役中陣亡,如今只剩下這6人了。英勇的小勃律士兵們也羣起而上,將頻發連珠箭的趙陵他們和單騎突進的李天郎成功地分割開來。

穹波再轉頭看公主,白紗蒙面的公主也拿着一把戰刀,和部屬一起呼喝戰鬥,並沒有被慘烈的戰鬥嚇倒。“別停下,快走!”公主也回頭看了看浴血奮戰的穹波,眼睛裡是說不出的複雜情感。

慘叫聲,那是穹波八鐵騎裡最勇猛的大力士娘•赤桑養頓的慘叫聲,緊接着又是一聲沉重的悶哼,熟悉自己心愛部屬的穹波聽得真切,那是善使大砍刀的噶爾•贊輾恭頓!是誰,是誰這麼厲害轉瞬間就要了這兩個勇士的性命?穹波撥轉馬頭,正好看見第3個吐蕃騎手被李天郎捅下馬來,一對雙刀飛出去老遠,天那,是智勇雙全的噶爾•東贊!穹波臉都扭曲了,即使是在最危險的時刻,這幾個縱橫敵陣的勇士也從未一起失過手,況且對方纔僅一個人!一個人而已!現在八騎只剩下蔡邦兄弟和麴.倫勃倫了!穹波大吼一聲,拍馬上前,加入到與李天郎對陣的3名戰士當中。

李天郎縱馬稍退,待吐蕃人醒過神來重新列好陣勢時,突然又猛夾馬腹向對方疾衝,馬槊破空長嘯。2名吐蕃武士配合默契地分兩邊迎擊,一枝長矛,一把戰刀分從兩邊撲向李天郎,居中一個則勒馬抽出了弓箭……。

兵器帶來的勁風銳不可擋地刮過李天郎坐騎,而原本端坐其上的主將卻不見了,但是長長的馬槊卻從馬腹下左右橫掃,左右夾擊的吐蕃戰馬先後中槍,驚嘶着揚起前蹄,受傷最重的一匹頓時癱倒,五臟和潑濺而出的鮮血因衝鋒的巨大慣性猛噴向馬首前,馬上的蔡邦.倫珠秤砣般摔了出去,另一匹未等前蹄落地,騎手腋下便被神出鬼沒的馬槊穿透,手裡的長矛頓時脫手飛出,倔強的蔡邦•納森大叫一聲,伸手緊緊握住刺入體內的馬朔,因疼痛收縮的肋骨也將馬朔死死夾住。重新躍上馬背的李天郎來不及拔出自己的馬槊,只得順手一送,對方帶着馬槊翻身落馬。利箭疾射而至,李天郎右手拔刀,格開了射來的羽箭,放箭的吐蕃騎手看見連斬兩將,兇猛奔來的李天郎,嚇得連聲大叫,丟了弓箭撥馬就跑,被驚怒交加的穹波撞個正着,揮刀斬落馬下。“沒出息的麴.倫勃倫!你去死吧!唐狗,讓我和你見個高下!”穹波眼睛都紅了!

李天郎在馬上挽了個刀花,衝疾馳過來的穹波點點頭,這種輕蔑的神情幾乎讓穹波氣炸了肺。“我和你拼了!”他高舉戰刀,惡狠狠地劈向這個兇悍的唐軍將領。李天郎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當穹波的刀鋒掠過李天郎的肩膀時,橫刀已經順勢劃過了穹波的大腿,疼得他幾乎跌下馬去。

“快去救王子!”遠遠看見在馬上踉蹌的穹波,阿米麗雅勒馬轉向,向穹波馳來,左右兵士勸阻不住,只得跟隨。

穹波勉強避過李天郎的第2刀,手臂鮮血長流,戰刀掉地,絕對無法躲過第三刀。就在橫刀向他腰間劈來時,李天郎手腕一翻,只用刀背重重地砸在穹波腰眼,肋骨應聲碎裂,穹波大叫落馬。“你也是個勇士,放你一條生路!”“殺了我!殺了我!”倒在地下的穹波聲嘶力竭地叫喊着,拼命爬向不遠處的佩刀,“我吐蕃勇士不要唐狗的憐憫!不要!不要!”

“大人,你沒事吧?”趙陵遙遙叫道,他帶着20餘騎衝破敵方防衛,迅速向李天郎靠攏。

幾支利箭在李天郎身邊飛舞,一羣吐蕃騎兵隨即圍了上來,和趙陵他們殺成一團。其中一隊圍住了突兀於陣中的李天郎。

幾個吐蕃騎士先後在李天郎的橫刀前倒了下去,沒有人能夠擋住他神鬼驚泣的刀法。在飛濺的鮮血和兵器的鏗鏘聲中,李天郎看到一位白紗蒙面的騎手在剛纔與他交手落馬的敵手前滾鞍下馬,不顧周圍危險萬分,爲傷者包裹傷口。待最後一個阻擋他去路的吐蕃騎兵被他砍成兩截時,蒙面騎手正費力地企圖將傷者扶上馬背。這時,李天郎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那種香味,說不出的空靈,說不出的迷離……。腕上的勁說不出緣由地鬆懈了,無堅不摧的橫刀偏離了方向,但逼人的刀風仍舊掀飛了阿米麗雅公主的頭盔,將蒙面的白紗一起帶走了……。

女人的嬌呼使李天郎大吃一驚,刀風中飛揚出瀑布般濃密的栗色長髮,幾縷被割斷的青絲順風飛拂過犀利的刀尖。那雙眼睛,天!溢滿淚水和驚恐的眼睛,似曾相識……,碧綠的眼珠,黑色的瞳孔,不一樣卻又一樣!

李天郎勒住戰馬,愣愣地看着眼前一身戎裝的阿米麗雅,“大人!你的馬槊!”趙陵將馬槊奮力朝李天郎拋出,李天郎揚手接住,戰馬在原地打了個旋,“快走吧!能不能逃掉看你運氣了!”李天郎嘆了口氣,垂下了馬槊,“你們沒有多少時間了!你聽得懂我的話嗎?”

阿米麗雅點點頭,縱身躍上戰馬,扶好搖搖欲墜的穹波,急忙朝向豁口衝去,大批接應的小勃律士兵紛紛向公主聚攏。阿米麗雅回頭看看,那個殺人如麻卻又放她和穹波生路的唐軍戰將正在原地挺槍勒馬,從容迎對衝鋒而來的滾滾驃騎。

奇怪的人!

也就在此時,李天郎發現了命懸一線的賀婁餘潤。

僕固薩爾從沒見過如此凌厲的刀法,這個輕捷如飛的漢人軍官轉眼間便放倒了最近的5個人,殘缺的長矛和彎刀在沖天的刀風中四散迸飛。“保護公主!保護公主!”儘管死傷狼籍,小勃律人依舊死死地纏住無人匹敵的敵將。不遠處,一小隊小勃律騎兵正衝向護牆的豁口,前面居然是大批驍勇的吐蕃騎兵開路,那裡一定有大人物!可是現在精疲力竭的僕固薩爾那裡還顧得了這麼多,他一手拿刀,一手扶住受傷的賀婁餘潤,看着匹馬單槍的李天郎將一大羣小勃律士兵殺得雞飛狗跳。太快了!快得令人窒息,那刀光是如此之悽美,似乎總要吸引生命爲之飛蛾撲火。

小勃律戰士們終於要崩潰了,他們背靠護牆,拼死抵擋着李天郎的橫刀,儘管知道打不過,他們也沒有後退或逃跑,而寧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爲自己敬仰的公主殿後。李天郎提刀站立在那排小勃律士兵面前,滴血的刀尖使所有的人爲之戰慄,爲什麼你們還要苦苦掙扎,你們不清楚自己的命運麼?李天郎輕輕甩了甩刀,引發小勃律士兵中一陣驚恐的騷動,指向他的刀槍一齊戰抖着晃動起來。“投降吧!你們沒有希望!”李天郎不知道他們能否聽懂漢話,還是慢慢地說,“你們已經證明了自己戰士的聲譽,棄械投降至少可以留條活命!”

一聲尖利的呼哨,馬大元帶領的排矛手從李天郎身後列隊而來。“放他們一條生路!”李天郎還刀入鞘,對馬大元說。

當一排長槍狠狠地紮在小勃律士兵腳下時,他們垂下了武器,面面相覷,一個領頭的軍官回頭看看消失在豁口的騎隊,大喊了一聲什麼,所有的小勃律士兵應聲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看住他們!”李天郎不想讓特勒滿川屠戮降虜的悲劇再發生,“大元,把他們帶往大山子,任何人不得靠近!”“遵命!大人!”

呆立一邊的僕固薩爾看着李天郎並不魁梧的背影,眼裡充滿崇敬。“雅羅珊(突厥語:戰鬥神!)。”他喃喃地說道,“漢人雅羅珊!”

血戰還在繼續,老天爺似乎不願再見到這樣的殺戮,將漆黑的夜幕垂落了下來。

赤德格贊已經是汗透重衣,六處深淺不一的傷口正汩汩冒血,他竭力穩住身軀,帶領部下衝破了唐軍數道防線,終於衝出了唐軍大營。“公主和王子殿下在哪裡?”他的戰馬口吐白沫,渾身痙攣,“他們衝出來了嗎?”

“大人,你看那不是他們?”有士卒回答。

在唐軍大營輝煌的燈火映照下,一隊疾馳的人馬正匆匆向赤德格贊一行所在的小山坡靠攏,領頭的正是阿米麗雅公主,受傷的穹波王子被幾個吐蕃戰士護衛着,勉強騎在馬上,每次顛簸都令他疼得幾乎昏厥。在大營那一面,瑪降仲巴傑正率領殘部做最後的抵抗,成千上萬的唐軍將他圍得如糉子一般,吐蕃戰士的喊殺聲越來越微弱。赤德格贊悲傷地低下頭,瑪降仲巴傑和那些身經百戰的勇士們一定全部戰殉於陣中了。

公主一行數十騎狼狽不堪地和同樣失魂落魄的赤德格贊匯合了,總共不到百人,想起不久前萬人大軍雄踞連雲堡的威勢,如今卻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赤德格贊不勝唏噓。

“大人!不會有人再衝出來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勃律騎士低聲說,“我們是最後的倖存者……。”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走!”甦醒過來的穹波咬緊牙關強忍劇痛,“不然沒時間了!”

“王子殿下,你的傷……。”

“死不了!快走!”

稍稍整隊的殘兵紛紛策馬奔馳,都想早點將唐軍大營拋在身後。穹波正要問走在前面的赤德格贊走哪個方向,突然眼前就出現一羣耀眼的螢火蟲,緊接着就是戰甲被穿透的悶響。渾身上下插滿火箭的赤德格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同時栽倒的還有走在前列的所有士兵。“唐人!唐人的弩箭!”一個失去戰馬的吐蕃士兵頹然在山岡上跪倒,一股鮮血從穿透他頭顱的弩箭箭鏃處噴涌而出,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穹波和阿米達雅眼前出現一片血霧,未等他們從驚駭中清醒過來,眼前的場景便已經使他們如陷冰窟------山岡下面是排列整齊的唐軍重騎,火光下是一排排挺立的馬槊和閃亮的明光鎧!-----玄甲軍!看來高仙芝根本就沒有打算接受吐蕃的投降,不管怎樣都要將他們斬盡殺絕!

“公主快走!”穹波顫抖的手緊握住長矛,“快走!吐蕃人誓死掩護你!”

“不!一齊衝吧!小勃律人不是懦夫!”阿米麗雅嘶聲說,“要死一起死!光榮地死!”

“不,公主,這麼多人死去,都是爲了要你活着!快走吧!不然大家都會死,死得不值得!”穹波沒有再看公主血污點點的臉,“別忘了,你是所有小勃律人的希望!”長矛杆重重地擊打在公主坐騎的臀部,戰馬猛地竄出去丈餘。“小勃律人,別忘了你們誓死保護公主的誓言!”

山岡上那剛剛逃出虎穴,卻又投入玄甲軍狼窩的吐蕃人顯然太不知趣了!居然還想衝下來!張達恭歪嘴吐出一口痰,“聽好,一個都不許放走了!誰放走了我宰了誰!”他藉着火光大概數了數對方的人數,“六十四顆腦袋,一個都不能少!”威名赫赫的玄甲軍在整個連雲堡戰役中寸功未建,早就讓張達恭窩火,這區區不知死活的殘兵敗將居然敢正面挑戰鐵甲重騎,太不知死活了!

吐蕃王子穹波.邦色吶喊着高舉長矛衝向鐵牆,一枝!兩枝!很多枝弩箭射中了他,強勁的箭鏃無情地撕扯着他的身體,幾乎要將他拉下馬去。儘管身軀已經不聽使喚,在馬上如狂浪中的落葉一般搖晃,穹波依舊奮不顧身地衝鋒,衝鋒……。當阿米麗雅公主最後一次眺望他的丈夫時,映入她眼簾的是沖天的火光和連成一片的耀眼鎧甲!王子就消失在那神奇的光環中……。

連雲堡徹底淪陷了!

潮水般的唐軍連夜涌進了城內,洗劫了他們所能洗劫的一切。

八千吐蕃精銳,兩千小勃律勁旅,盡皆死傷殆盡。唐軍斬首五千餘,俘敵四千,虜百姓千戶,獲得戰馬千餘匹,軍資器械不可勝數,大獲全勝!

高仙芝在大山子上悠然信步,似乎全然不關心雀躍入城的大軍。連雲堡裡星星點點佈滿了唐軍移動的的燈籠火把,所有的人都在盡力收刮戰利品。監軍邊令誠在親兵護衛下,趾高氣揚地騎馬進城,毫不客氣地佔據了城內最高處的宮殿。宦官貪攻圖財,沽名調譽,不足爲奇,高仙芝心裡冷笑了一聲,就滿足他吧!

連雲堡城後是連綿不盡的崇山峻嶺,高聳的山峰終年積雪,在黑暗中雖然不可能看見,但是高仙芝的目光仍舊向那方遠眺。灰頭土臉的田珍、席元慶呆望着他們的統帥,不敢出聲,裹着繃帶的賀婁餘潤更是耷拉着頭躲在人羣后面。李嗣業看着三人的狼狽樣,真有些哭笑不得,仗打勝了,這三個人卻丟臉丟到家了,要不是擊殺吐蕃軍主帥瑪降仲巴傑得手

,他們三個絕對會遭軍法重懲。看高大帥的意思,好象沒有從重責罰他們的樣子,心思縝密軍法如山的高大帥照理絕對不會姑息這樣貽誤戰事的將領,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傳令!牙兵、虎賁二營原地駐紮,不得入城!”高仙芝突然下令,“所有士卒備糧飼馬,做好開拔準備!”衆將盡皆愕然,趙崇砒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賈崇璀看看欲言又止的趙崇砒,清了清喉嚨,剛要說話,被後面的岑參一把扯住,只得生生將話咽回肚子裡。

“大帥,降虜四千餘,其吐蕃卒三千零三十九口,將四十七人;小勃律降卒九百二十二口,將七人,如何處置?”辦事精明利落的封常清搶在人前奏道,“另獲戰馬一千零八匹,軍械….軍械尚在統計中。”周圍一干戰將鼓着眼睛看着他,封常清邊說邊連使眼色,示意他們不要再提牙兵、虎賁兩營城外待命之事。李嗣業心裡嘆了口氣,他已經猜到高仙芝的打算了。

“哈哈!好生看管!天色已晚,衆軍疲憊,我軍又新勝,姑且讓他們多活些日,明日再議吧!”高仙芝臉上到底有了笑容,衆人都鬆口氣,“今天可以開懷暢飲,犒賞三軍了!哈哈!”

一堆堆的降俘象秋收的麥垛一樣每20人被手腳相連捆在一起,人人臉上都是絕望和聽天由命的神情。看管他們的唐軍士兵圍着火堆大吃大喝,相互炫耀着繳獲的財物,拿降俘取樂。這些經歷了血戰取得勝利的士兵,當然認爲自己所得的一切乃天經地義。

相比那些被綁於曠野的俘虜,西涼團看押的300多名小勃律戰士就算行了大運了,雖然仍舊繩索加身,但至少還有一口水喝,一小塊乾糧可吃,受傷的還免於被縛,傷口得以包紮,這都得拜李天郎所賜。李天郎穿行於這些小勃律降俘之間,感受到他們的頹喪和無奈,失去武裝和鬥志的戰士,和待宰的羔羊沒什麼兩樣。在他們當中,不少人親眼看見李天郎的神勇,看見他走近,人羣出現一陣騷動,交頭接耳的俘虜們無不現出又敬又怕的神色。“誰會說我中土語言?”李天郎朗聲問到。

“我,雅羅珊大人!”李天郎循聲望去,一個滿臉鬍鬚的小勃律人站了起來,有點印象,好象是那位最後擔任掩護任務,又下令棄械投降的小勃律軍官。

“雅羅珊?”李天郎走進他,“什麼意思?”

“我聽見那些突厥人這麼叫你,大人,我先輩曾在綏遠軍裡和大唐一同和吐蕃人做過戰,略通中國之語。”

小勃律人的漢話還算流利,李天郎滿意地點點頭,“突厥語你也懂?你叫什麼名字?”

“是的,大人,我叫察卓那斯摩,我的家族常年從商,通曉西域諸國語言…..,雅羅珊意即戰鬥神,將軍驍勇,我等都親眼目睹,當之無愧。”察卓那斯摩莊重地向李天郎施禮,言語極爲誠懇,世間戰士都重勇士,概莫能外。

“今天你們突圍,死命保護者何人?”李天郎腦海裡又盪漾出那雙碧色的大眼睛和悠然的花香,不知爲什麼,一直揮之不去,難道是自己久不近女色,犯了花癡不成?

察卓那斯摩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那是我們小勃律美麗的訶黎布失畢,阿米麗雅公主,不知大人知道她安全得脫了嗎?”

看見李天郎一愣,察卓那斯摩趕緊解釋道:“訶黎布失畢乃梵文,意爲神花。”

怪不得花香攝人!神花?

“沒有公主被擒的消息,倒是吐蕃主帥瑪降仲巴傑和那什麼穹波王子盡皆戰死。”

“啊,穹波王子是公主的丈夫,他和公主是在一起的,難道公主她…..。”察卓那斯摩失聲叫道。

“應該不會,否則早就有消息了!”李天郎突然揮刀割斷察卓那斯摩的繩索,“你負責約束這些士兵,如果他們老實,我可以想法讓他們回家!”

“真的?”察卓那斯摩聲音都發抖了,“謝大人!”

李天郎點點頭,轉身走了。身後傳來察卓那斯摩哇哇地說話聲,他在用小勃律話說着什麼,周圍的小勃律士兵焦急地問他,最後爆發出一陣歡呼。

天,終於亮了,薄薄的晨藹遊行於劫後的戰場間。連雲堡城下,屍橫遍野,殘兵滿地,破敗的軍旗在霧氣中垂死擺動,血肉模糊的軀體上插着血跡斑斑的刀槍,有城內的百姓在唐軍驅趕下搬運着屍體。

號炮響了,緊接着是雷鳴般的鼓聲。

皮鞭和木棍的擊打聲,虛弱的咳嗽聲,俘虜們在清理出的空地上站成數排,四周都是戒備的唐軍。

“大唐!大唐!”當高仙芝率領將領們出現在陣前時,鼓聲雷動,三軍齊呼,聲震天宇,降俘們無不悚然變色,他們很快明白,決定自己命運的一天來到了。

高仙芝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他先請監軍邊令誠坐下,然後一揚手,鼓聲和歡呼聲立刻嘎然而止。然後他威嚴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帳下衆將隨着他的目光自動分列兩廂,這時高仙芝才很舒服地在高臺上的太師椅上坐下,鳥瞰着臨時校場。唐軍衣甲鮮明,旌旗蔽野,軍容極爲雄壯,和衣冠襤褸,委瑣呆滯的降俘們形成鮮明對照。

袁德干得不錯,工兵們連夜趕造的觀禮臺令人非常滿意。高仙芝習慣性地細眯着眼,再次掃視着他所掌控的一切,對,千真萬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大帥,開始吧?”邊令誠饒有興致地觀望着校場四周支起的十幾口大鍋,有士兵正在往鍋下添柴,鍋裡裝滿沸油,那是從連雲堡城頭搬下來的。還有原本圍城挖掘的壕溝,昨晚已叫俘虜們自己重新加深加闊,埋幾千人沒有問題。

“監軍大人出的好主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高仙芝微笑着對邊令誠說,“既滅敵威風,又鼓我士氣!好!吐蕃人會永遠記得我大唐的威儀的!”

“哈哈!哈哈!點火!點火!”邊令誠聽得誇獎欲發來勁,象鴨子一樣咯咯笑個不停,每個聽到他不男不女的笑聲人無不感到毛骨悚然,這個太監有三個愛好:錢財、奸計和酷刑。對他來講,今天又是一個難得的快感時分。

油鍋的火苗騰然而起,空氣中一股窒息的氣味開始凝結,預感到末日的來臨,小勃律士兵和吐蕃士兵中有的開始以各自的方式祈禱告別,有的呆呆站立,有的視死如歸,有的亂哭亂叫。邊令誠咯咯的笑聲在校場迴盪:“把亂嚷嚷的先宰了!”

大刀嚓嚓,一陣慘叫聲後,沒有了哭喊。

興奮的邊令誠甚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跑到臺邊細細觀賞。“小勃律人既然那麼喜歡拿油潑人,那他們就下油鍋吧!咯咯,吐蕃人喜歡填坑,那他們自己就去填吧!”高仙芝手捋鬍鬚,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熱鬧的場面,頻頻點頭。

李天郎實在按捺不住了,他邁步出列,身邊的張達恭再也抓不住,只有爲他捏把汗。李天郎躬身行禮,大聲說:“大帥!監軍大人!且聽末將一言!”

“大膽!”正在興頭上的邊令誠尖聲怒喝,“李天郎,誰又叫你出言的!”

“大人!末將認爲虐殺降俘斷不可取!”李天郎挺胸直諫,“我大唐巍巍天朝,禮儀之邦,如此做法,一則令西域各國齒冷,二則激殘敵死戰,實得不償失!”

“住口!住口!”邊令誠氣得面紅耳赤,指着李天郎大罵,“邊夷降將,毛芥小吏,敢對我大唐說三道四,你想死嗎!來人那!拿下!”

高仙芝擺擺手,示意衛士且慢動手,他探出身子,皺着眉頭問道:“李校尉,你想犯上嗎?”邊令誠“邊夷降將”的說法刺激了高仙芝心靈深處的某處瘡疤,誰都知道,他的先輩在大唐東征高麗時兵敗被俘,後才效於唐朝,也是“邊夷降將”。

“不然,請大帥、監軍明鑑,我大唐雄師西征小勃律,是爲悍我大唐之土,宣我大唐威儀,清小勃律之叛逆,滅吐蕃之賊犯,師出有名,故我軍士氣高漲,氣勢如虹,西域諸國皆鼎力相助。如僅爲泄憤而殺俘,實爲道義所不容,難免有損軍心民心,與我天朝正義之師之名相悖…….,”衆將中有人點頭,李天郎不管邊令誠惱怒變色,繼續朗朗而談,“小勃律自王沒謹忙以來,得我大唐封號,歲歲進獻方物,可謂小勃律之土也爲大唐之土,小勃律之民也即大唐之民,何忍屠戮?且今其王被吐蕃所迫,不得已逆我大唐,其罪另誅,然小勃律爲我大唐西門,王師東退,尚仗小勃律設軍爲我鎮關,今殺降俘,必失民心,且激其日益勾結吐蕃,與我大唐離心離德,後患無窮!望大帥三思!”

“混帳東西!”邊令誠暴跳如雷,“還敢口出狂言,拿下!拿下!”

左右牙兵將李天郎抓住,李天郎巍然不動,眼睛直看向端坐太師椅的高仙芝。

李嗣業乾咳一聲,站出來說道:“監軍大人息怒,李校尉雖出言些許忤逆,但所言也不無道理,這個,乾脆饒過小勃律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讓他們隨軍爲奴,或付贖金吧!”

“是啊!太宗皇帝東征高麗,血戰俘敵必予以厚待釋之,先有破百嚴城後,將所降獲之男女及戰卒萬餘人,悉以蔚諭,賜食、賜帛、給糧仗、任其所往;後有安市會戰後,將所獲大將之下諸酋長三千餘人,授以戎秩,士卒則皆跟從,使還平壤。此有其後我朝諸將東征時,高麗將士在其國家‘降敵者死’之嚴刑下,猶相率而降者甚多,其高明之策破其士氣,順其民心,收其逆意,大帥監軍何不仿效先帝?”岑參小心翼翼地爲李天郎打圓場。

“爲奴贖金皆由監軍大人負責,如何?”高仙芝顯然同意了,爲安撫邊令誠,開出了條件。

“哼!”邊令誠拂袖回到座位,翻着白眼道,“大帥仁慈,我有何話說!但這個小校尉狂妄犯上,不施懲戒難以服人!”

“李校尉能征善戰,屢立大功,還望監軍大人多包涵!”李嗣業說道,“小子誑語之誤,大帥自會狠狠責罰!”

“嘿嘿!監軍放心,我高仙芝賞罰分明,既然說起,不妨先行宣告,”高仙芝哈哈大笑,“李天郎力護輜重,飛奪危崖,奮救袍澤,大功不可沒,現本帥晉升其爲番兵營右果毅都尉,但今以下犯上,狂妄無以復加,仗責20,戰後責打!責令其做奔襲坦駒嶺之前鋒,戴罪立功!不得有誤,如敗,斬!如逃,斬!”

牙兵放開了李天郎,左右衆將得悉將登坦駒嶺,盡皆響震失色,原來高大帥根本沒打算在連雲堡前停步,而是要一舉攻克小勃律全境。不僅衆將,連邊令誠都愕然了,衆人一時默然。

“吐蕃犯我邊境,乃外敵,罪大當誅!”邊令誠突然怪叫起來,“他們總非我大唐之民吧!就算太宗先帝,也爲斷高麗外援,坑誅三千靺鞨降卒以示教訓……!”

“大帥!”高仙芝揮手讓李天郎自退,左右牙兵推他下去。李嗣業和張達恭將他夾了開去,“說什麼也沒用了,你好歹救了小勃律數千人!”張達恭悄聲說,“還要怎的,大帥也要給監軍大人面子!”

“監軍大人玩過抽籤沒有?”高仙芝沒來頭地問邊令誠,“現在想不想玩?”

“切!高大帥消遣我那?現在玩什麼抽籤!”邊令誠氣鼓鼓地說。

“你瞧好,”高仙芝大聲傳令,“吐蕃降卒每兩人一組,各抽長短籤,抽得短籤者死!長籤者活!可自行返家!”

邊令誠扁嘴觀望,怒氣漸平,“生死籤?有趣!”

哭號連連,不多時,抽得長籤者在唐軍刀劍脅迫下將抽得短籤者推至坑中,扒土活埋,慘呼沖天,有忍受不了發狂或反抗者,一一被唐軍刀斧手砍殺。高仙芝故意叫在連雲堡戰鬥中失去親朋好友的士卒擔任劊子手,這些人出手辛辣,毫不留情。

“嘭、嘭、嘭”

隨着沙土的填埋,大鼓沉悶雷動,三軍隨着大鼓慢騰騰的節奏齊聲吶喊,降俘聞之破膽,扒土的動作神經質地越來越快。當最後一鍬沙土落下後,剩下一半的吐蕃俘虜百感交集,雖然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戰友,但是好歹可以揀一條命回家。李天郎等衆將也不由自主地鬆口氣,這樣的氣氛,實在令人不太愉快。

“好了!就此結束吧!”邊令誠意猶未盡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本使回去休息休息!”

“嘿嘿!別急着走啊!”高仙芝詭異地笑了起來,比邊令誠的笑聲更令人心裡發冷,“好戲還沒完那!”

“恩?大帥還要怎的,殺光他們嗎?”邊令誠聳聳肩,“你可是剛說放了他們!”

“當然放!軍中豈可有戲言!”初升的太陽透過涼棚在高仙芝臉上投下幽暗的陰影,衆人看着陰戾沉沉的高仙芝,不知道他將說什麼,“但是他們得留下點什麼,一隻眼睛?或是左手?或是右臂?還是一條腿?我總不能讓他們再有機會挽弓拿劍,騎射舞槍,犯我大唐吧?嘿嘿嘿!監軍大人何不親自到下面爲他們挑刑量罰,所謂我爲刀俎,其爲魚肉,監軍大人親歷親爲,揚我軍威,挫敵銳氣,豈不美談!”

邊令誠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大帥有你的!高!高!實在有趣!有趣極了!”

兩人陰陽怪氣的笑聲震盪着每個人的耳膜,李天郎臉色發白,這比直接殺這些降俘更厲害,不僅殘其肢體,更毀人心智!高仙芝…….,李天郎覺得五臟一齊收縮,涼氣亂竄,腦子裡一片空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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