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陸悠適時出手，拿紙巾幫她擦了擦嘴。
“飽了沒，沒飽再點兩樣菜。”
唐婉挺直腰，摸摸微凸的小腹。
“橫的嘴飽了，豎的嘴還餓着。”
陸悠不禁一笑，捏捏唐婉的鼻子，道：“那回去填飽他？”
“不着急。”
唐婉扭頭看向舞臺。
距離登臺已過去半小時，四人樂隊依舊激情四射，大聲吶喊，奮力的彈奏樂器，期間只是喝了點水，幾乎片刻不歇，耐力堪稱超人。
“現在幾點了？”
陸悠點亮手機屏幕，低頭看了眼。
“剛好十點半。”
“要不，今晚熬一次夜？”唐婉試探性的問道。
“你想留在這，多聽會歌？”
“難得來一趟嘛！”
“行，聽你的。”
陸悠喊來服務員，讓他們收拾乾淨餐桌，順帶下單一壺鮮榨蘿蔔蘋果汁。
不整點喝的，也不好意思厚臉皮佔着桌子不走人。
服務員分三批前來，第一個收拾餐具，第二個擦桌子，最後一個帶來果汁，還有附贈的水果。
唐婉撿了塊蘋果，咬下一半。
口感爽脆，汁水充盈，七分甜三分酸。
“老公，你覺得這支樂隊有火的可能嗎？”
陸悠倒出兩杯果汁，拿起其中一杯，輕抿一口。
微甜，淡淡的蘋果香夾雜着胡蘿蔔的青澀，味道略顯怪異。
“如果遇到優秀的創作團隊，加上資本運作，小範圍內火一把，不是沒可能。”
“全國範圍的爆火呢？”
“幾乎不可能。”陸悠將果汁一飲而盡，緊接着斟滿第二杯。
古怪的味道，越喝越上頭。
“爲什麼？我覺得他們唱功不差呀！控場能力強，對聽衆熱情，態度誠懇，沒理由不火。”
陸悠望着前方舞臺，數位工作人員正有條不紊的忙活，將樂器搬離場地，給下一場表演騰空間。
“音樂人想爆火，需多重因素結合，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不火，只需一個理由，大環境不適合，無論是搖滾，亦或是樂隊。”
“國內搖滾不行我大概能理解，歌詞審覈嚴格，精神內核與我國主流思想不符。可樂隊的發展前景不是挺好嗎？比如當年的TF一代，如今的TF二代，熱度多高。”唐婉用牙籤叉起一塊哈密瓜，張口吃下。
“請你不要侮辱樂隊二字。”陸悠板起臉，神情認真，“樂隊是樂隊，偶像團隊是偶像團體，兩者不能混爲一談。”
“說說，區別在哪？”唐婉一手支着下巴，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樂隊，顧名思義，以搞音樂爲業務的隊伍，作品是其收入和人氣來源，吃天賦、閱歷，還有人脈。而偶像團體，重點在於偶像，主打青春、外貌、人設營銷，靠割韭菜爲生，講究掙快錢。早些年還注重作品質量，現在，隨便找點邊角料糊弄就行。”
“聽你這話，貌似不太看得起偶像團體？”
“誒，你可別污衊我！”陸悠趕緊擺手，表明立場，“偶像團體集萬千少女寵愛一身，個個貌比潘安，文武雙全，德才兼備，對國家有功勞，對社會有貢獻，我這種普信蝦頭蟈蝻只有敬仰羨慕嫉妒的份，哪配看不起他們？”
唐婉噗嗤一笑，抓住陸悠手臂，問道：“你很怕偶像團體？”
陸悠斜眼看着唐婉，反問道：“沒腦汁的魔怔人，你不怕？”
“不能一棒子打死一船人啊！偶像粉絲裡也是有好人的！”
“衆所周知，人不能同時擁有三樣東西，正常的大腦，正確的三觀，粉偶像團體。”
……
舞臺上。
燈光再度聚集中央，宣告中場休息結束，新一輪表演即將開始。
臺下的顧客齊齊朝舞臺投去目光。
嗒嗒嗒……
緊密的聲音響起，似乎是某種截面積較小的物體碰撞木板發出的聲響。
隱約間，有道高挑的紅影，在一步一步的登上舞臺。
最終，影子走到燈光下，真實顯現。
瀑布般的披肩長髮，如春日牡丹的絕美容顏，似鮮血豔麗的無肩低胸金身長裙，裸露的肌膚在燈光映襯下，流轉着暖玉的光澤。
頃刻間，歡呼雷動。
唐婉瞪大雙眼，驚呼一聲。
“哇靠！大雷御姐！”
科學研究表明，黑洞的引力，連光都無法逃脫。
陸悠的目光無可避免的被那圓潤飽滿的北半球所吸引。
“有一說一，確實大，富有且慷慨。”
“貌似比我大。”唐婉雙手搭在胸前，暗自比較一番，“我是D，她這規模，至少是E。”
陸悠摸着下巴，目光從北半球上挪開，緩慢掃過肩頸、肩膀、手臂，最後停在腰腹間。
骨架輪廓明顯，腰間無多餘贅肉，完美詮釋何爲亭亭玉立。
“這纖細身材，不像能長出大雷的樣子，感覺要麼是科技狠活，要麼是店大欺客。”
“說不定，天賦異稟？”話音剛落，唐婉自己搖了搖頭，“也可能是擠出來的，她身上那種裙子我沒穿過，不清楚內部構造，不好下判斷。”
“我買一條送你？”
“不用。我實在想不到哪種場合適合穿，買了也是擱衣櫃收着，浪費。”
“想用上還不簡單？”陸悠摟住唐婉的腰，將她帶入懷中，裝出紈絝子弟的輕挑神態，“上流圈子，最不缺宴會，只要你願意，我每天都能帶你吃一頓，保準頓頓不重樣。”
“宴會？有意思嗎？”
“對於宴會，我媽一向的態度是，能不參就不參加。”
“那算了。”唐婉輕輕推開陸悠，脫離懷抱，“咱媽那麼愛玩的人都不樂意湊的熱鬧，指定無聊，就沒必要爲了這點醋特意包一頓餃子。”
清冷的琴聲伴隨綿長的絃音，形成憂傷淒涼的曲調，緩慢靜默的流淌，好似有雙無形的大手，安撫着顧客們躁動的心。
歡呼聲漸小，只餘音樂獨存。
舞臺上，大雷御姐垂下眼眸，一點點沒入歌曲情緒中，腰肢不自覺的追隨曲調，小幅度的左右擺動。
唐婉猛的扭頭看向陸悠，陸悠似有察覺，朝唐婉看去，兩人恰好四目相對。
“帶派不？”
“帶派。”陸悠老實道。
“流氓！”唐婉指着陸悠鼻子，神情嚴肅，“警告你，看可以，禁止心動！”
“放心，她沒你漂亮。”
“但她比我燒。”
“這倒是。”陸悠左右瞟了眼，周圍顧客不多，零星三兩個，且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大雷御姐上，無暇多顧，“要不你坐我腿上，用肉身助我壓制心魔？”
唐婉脖子一縮，快速環顧四周。
不得不承認，在大庭廣衆搞親密這種背德感極強的行爲，她狠狠的心動了。
短暫的思想鬥爭後，終是理智戰勝感性。
“你的提議不大合適，不過你可以摸摸我的腿，解解饞。”
“也行。”
再長的前奏，也有走完的時候。
大雷御姐恰到好處的開口，輕盈的嗓音唱出了悠揚的歌聲。
【惱春風我心因何惱春風
說不出借酒相送】
粵語歌？
陸悠和唐婉不約而同的面露驚色。
在遙遠的北方居然能聽到南方月省的《李香蘭》，着實出乎預料。
【夜雨凍雨點透射到照片中
回頭似是夢無法彈動
迷住凝望你褪色照片中
啊…像花雖未紅如冰雖不凍
卻像有無數說話可惜我聽不懂
啊…是杯酒漸濃或我心真空
何以感震動】
也許是後來學的粵語，非土生土長的月省人，大雷御姐的咬字發音不夠正宗，聽感略微奇怪。
但她演唱的音色近乎無可挑剔，歌曲的情感演繹更是到位，一字一句，一起一伏，勾動顧客的心絃。
“人美，聲甜，雷還大，這樣的女人，試問哪個男人抵擋得住？”唐婉感慨道。
“我。”陸悠指了指自己，“我擋得住。”
唐婉低頭凝視在自己大腿上來回遊走的鹹豬手，面無表情道：“有本事把手拿開再說一遍。”
“那不行！你允許我摸的，不多摸兩下豈不是虧了？”
【照片中哪可以投照片中
盼找到時間裂縫
……
……
啊…是杯酒漸濃或我心真空
何以感震動】
一曲終了。
臺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不是大雷御姐唱得不行，相反，她唱得太行了，許多顧客仍停留在歌曲悽美哀傷的意境中，難以自拔。
“老公，我也好想有一副優美的歌喉啊！”唐婉倚着陸悠肩膀，滿眼羨慕。
“想就練。”陸悠叉來一枚聖女果餵給唐婉，“頂級唱功無不是夜以繼日磨鍊出來的。即便五音不全，也可以靠大量的練習糾正。”
“不想練怎麼辦？”唐婉嚼着聖女果，酸甜的汁水在口腔內爆開，“能不能去醫院，讓醫生把你的喉嚨移植給我？”
“唱功你懶得練，動刀子你就不怕了？”
“唉，看來，當代天后的位置又少了一個強而有力的競爭者。”
“太不要臉了！”
大雷御姐簡單休息一分鐘，接着唱第二首歌，張敬軒的《吻得太逼真》，富有節奏感的R&B傷情流行曲。
不同風格的歌，大雷御姐的表演方式也不盡相同。
唱《李香蘭》時，閉目沉醉，以自身爲原點，將情緒向外擴散，感染顧客。
唱《吻得太逼真》，則輔以肢體動作，與臺下顧客互動。
唐婉的歌單裡有《吻得太逼真》這首，難得碰到一首熟悉的，她果斷站起來，開嗓跟唱。
隨後的第三第四首，《易燃易爆炸》和《歐若拉》同樣如此。
一連唱三首歌，這一週學習工作積攢的疲勞被唐婉以半喊半唱的方式發泄出去，就好像淤積多年的河道某一天突然疏通，整個人神清氣爽。
“呼！”唐婉隨手拿過杯子，喝一口果汁，“好久沒試過這麼爽的了！果然大喊大叫最適合釋放壓力！”
“是嗎？你開心就好。”
“老公，你的聲音，怎麼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唐婉轉過頭，引入眼簾的，是一張被強人鎖男數十遍，在垂死邊緣掙扎的臉。
“老公，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唐婉把手搭上陸悠額頭，一臉關切。
“我沒事。”陸悠擠出一絲瀕死的微笑，“不過是有人在我耳邊用指甲颳了十幾分鍾黑板，歇一會就好。”
唐婉哪聽不出陸悠話裡的含義，當即噘起嘴，推了他一下，“什麼嘛！我又不是沒聽過自己唱歌，哪有你說的那麼難聽！”
“用的衛生間牌混響吧？換手機錄音，清唱一遍試試？”
“警告你，要再這麼踩我，我可跟你急眼了！”
“我投降。”
大雷御姐跟臺下顧客多聊了幾句，感謝他們的捧場，並告知由於特殊原因，下場節目需要等待較長時間，舞臺暫時閒置，有意的顧客可以上來表演，不用額外花費。
唐婉一聽，立馬來勁。
“老公，快去！”
“去哪？”
“上臺表演。”
“不幹。”陸悠雙手環抱，上半身往後倒，靠着沙發背，“我來這裡吃宵夜，不僅得付老闆錢，還要我提供樂子，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正如陸悠瞭解唐婉的性格，唐婉也清楚陸悠的性情。
陸悠行事注重目的，想推動他做某件事，最好的方法，給他足夠的利益，或者一個必要的理由。
利益，唐婉目前沒有，但理由有一個。
“就當生日禮物推遲的補償？”
陸悠一番權衡，着實狠不下心拒絕唐婉，只能嘆口氣，從沙發上起身。
“事先聲明，只唱一首。”
“謝謝老公，你對我真好！”唐婉撲到陸悠懷裡，親呢的蹭了蹭。
陸悠牽起嘴角，右手輕擡落在唐婉頭頂，輕撫兩下，道：“說吧，想聽哪首歌？”
“我不挑，是JJ的就行。”
“好，坐這等我。”
從當前位置到舞臺旁邊的櫃檯有一段距離。
陸悠花了少許時間走完這段路程，也定下登臺要唱的歌。
“你好，我想上臺唱首歌。”
櫃檯小姐擺出職業微笑，道：“好的，需要爲您提供樂器嗎？”
陸悠看向一旁的門框，中間有布簾遮擋，看不見裡邊狀況。
“你們這有沒有鋼琴？”
“抱歉，鋼琴需提前預約才能運上舞臺，能否用電子琴替代？”
“謝謝，不麻煩了。”
雖說鋼琴和電子琴的指法彼此通用，鍵位也基本相同，但陸悠一次電子琴沒摸過，沒必要硬着頭皮整。
“不客氣。請問您要唱什麼歌呢？我幫您找伴奏。”
“林俊杰的《故事細膩》，要原版的。”
“好的，請稍等片刻。”
服務員小姐在電腦上一通操作，完事遞給陸悠一個銀色麥克風外加未拆封的話筒套套。
“您上臺後給我打手勢，我再播放伴奏。”
“好。”
陸悠接下麥克風和話筒套，將兩者組裝一起，登上舞臺。
燈光均勻撒落，原先圍着舞臺的顧客都已散開，各回各位。
沒有氣氛烘托，捧場的也只有在位子上熱情揮手，活像個傻子的唐婉。
不過陸悠毫不在意，他的聽衆，本就只有唐婉一個。
簡單測試一遍麥克風收音，將手機拿在手上，翻出事先準備好的歌詞，陸悠舉起麥克風，搖晃兩下。
伴奏響起。
鋼琴獨奏傳入耳中，陸悠開始醞釀情緒。
《故事細膩》，在林俊杰諸多音樂作品中，屬於不溫不火，偏冷門的歌，傳唱度不高。
但唐婉打心底喜歡，經常隨心隨地播放，浴室、臥室、廚房等處皆有過往，陸悠也跟着聽了不少次。
剛聽的一段時間，除了好聽、耐聽、旋律朗朗上口，陸悠沒多少感覺。
可在陪唐婉去牛津大學走過一圈後，那感覺一下子上來了。
每每聽這首歌，就彷彿有張描繪歐洲古典街道的油畫在眼前展開，浪漫氣息撲面而來。
近四十秒的前奏結束，進入主歌，陸悠的情緒也恰到時宜。
【燈火光影街道人羣誰被誰吸
窗臺風鈴我在咖啡廳爲你彈琴
……
……
我又繼續爲你彈琴解釋命運
Autant en emporte le vent.
Gone with the wind】
全歌三分三十四秒，人聲部份滿打滿算兩分多鐘，完成度大概在百分之八九十，陸悠自認還不錯。
歌曲中間穿插幾句法語，陸悠沒認真練過發音，只能口胡過去。
陸悠走下舞臺，將麥克風交還給服務員小姐。
“謝謝。”
“你唱得挺好的，有興趣再來一首嗎？”服務員小姐微笑問道。
“免了，我向來不做虧本生意。”
陸悠不多逗留，徑直走人。
回到原先的座位。
陸悠掐一把唐婉的臉蛋，問道：“怎麼樣，好聽嗎？”
唐婉連連點頭，不吝誇讚。
“非常好聽，好聽到我差點沒夾住漏了！”
陸悠頓了一下，權當沒聽見。
“那你盡興了沒？”
“盡興了！”
“現在回家？”
“好！”
結清賬，離開店。
兩人互相緊挨站在路邊，不時有車子呼嘯而過。
唐婉埋低頭，盯着胸前兩坨大山，看似在發呆，實則不聲不響的探出手。
先抓住陸悠的大拇指，然後是手掌，再一點點調整位置，分開指縫，五指傳過去，最後達成十指相扣。
陸悠全程不抵抗，也懶得抵抗。
女朋友主動貼貼，沒道理拒絕。
“你宣傳方案做完了沒？”
過了兩三秒，唐婉纔回過神。
“啊？你問我嗎？”
“不是，我在問鬼。”
唐婉用額頭砸了下陸悠肩膀，掩飾尷尬。
“今晚剛把文檔上交，過沒過，還不清楚。”
“第一次做這種事，心裡有何感想，成就感滿滿？”
唐婉仰起頭，將灰濛濛夜空印入眼中。
“更多是如釋重負吧！像小學那會，週末回到家，放下幾十斤重的書包，前所未有的輕鬆。”
“沒事，一回生，二回熟，等你方案寫多摸清路數了，後續就沒這種感覺了。”
“我現在只希望方案能一遍過。”
“放心，包給你打回來的。”
“爲什麼，我方案做的不行嗎？”
“因爲人生的一大樂趣，就是折磨別人。”
唐婉還想多問幾句，一輛黑色SUV停靠在兩人面前。
“走吧，車來了。”
……
翌日中午。
唐婉坐在牀上，剛準備躺下，補足昨夜丟失的睡眠，看着秦闋發來的vx消息，整個人都不好了。
【副部長：方案要改進的地方我都給你標出來了。】
【副部長：儘快改好發我，下午五點前我要看到。】
“週末叫人工作，還讓不讓人休息了！誰愛做誰做，我才懶得管！”
唐婉將手機扔到一邊，躺下睡覺。
還沒翻兩個身，唐婉又猛的坐起，拿過手機，翻身下牀，黑着臉走向電腦房。